第8章 森林之子

“可是……这说不通,”卢卡斯问,“月神为什么要给信仰者一个解除诅咒的咒语?”

“因为月神自己就曾被诅咒过。”萨诺瓦答道,“当然啦,我们都知道他现在没有受任何诅咒。但过去,人们传说赫利安娜和塞勒斯提虽为日月双生子,关系却……没那么好,经常互相恶作剧。

“一次,赫利安娜为了报复塞勒斯提的恶作剧,把他关在自己祭坛的秘密地下室里,诅咒他四个月都不见天日。

“第三个月,一个小孩将他解救。塞勒斯提心怀感激,从此便用隐形的符文在祭坛刻下解除所有诅咒的魔法,只有神之后裔的血液才能令它显形——也就是魔法师的血液。当然啦,我这里说的魔法师,是真正的魔法师,并非那些毫无天赋却非要花时间练习魔法之人。”

卢卡斯的身子抖了抖,面色突然有点苍白。

阿什琳明白萨诺瓦是什么意思。

无论在哪个种族、哪个地域的文化里,有魔法天赋者都是极为罕见的。“魔法天赋”,这个词很重要——理论上讲,所有人,所有种族,都可以去学习魔法。一个魔法天赋很差的人,刻苦练习十年魔法,多少也能通过法杖、戒指、水晶之类的魔法媒介,做一些魔药、施展几个咒语,他们或许可以自称是巫师、魔法师,但那很困难,除非通过非法途径喝一些魔药——阿什琳曾听说过有人这么干,结果害死了自己。

可一个天赋异禀的人,无需任何媒介引导,也无需任何符文咒语,便能以强大的力量颠覆世界。

不少学者认为,所有魔法其实都是四位神灵的恩赐,魔法天赋强大者,实际上就是神的后裔。

这样“真正的魔法师”极其稀少,萨诺瓦自己曾承认可能有一点点死神的血统,但也十分微弱,这也是为什么他擅长治疗生命——死神并非只是夺取生命的神祇,更是维护生命平衡的神。然而阿什琳是没有这样的天赋的,她对平衡的把控能力简直和她的记性一样好。

那些天赋强大的魔法孩子早就被宫廷法师收徒,进宫学习,而阿什琳呢,一直在狐尾河湾的堂区学校正常上课,除了让植物长高以外没什么特别的魔力。她的魔法只是从萨诺瓦那里学习的。

“这么说那个信徒搞错了?他以为你的血可以获得启示,结果没有。”阿什琳猜测,“那他自己呢?他也没有魔法天赋吗?”

“我无法确定他的天赋,”萨诺瓦谨慎地说,“唯一知道的就是,那是个名叫诺克斯的年轻人,比你们大不了多少。”

卢卡斯又晃动了一下。“诺克斯?”他的声音听起来好像松了一口气。

“一个平平无奇的名字。起初我也未多深思,只听闻那孩子竟独自闯入封印辛西娅的埃多洛迷宫,妄图将她解封。”

卢卡斯王子的眼睛再次亮了,像是触发了什么关键词一样。真是个怪人,明明前一秒他看上去还很害怕似的。

“但是,埃多洛迷宫的魔法出自史上最伟大的法师之手,机关也由矮人机械师创造。无论是谁都不可能破解,更别提解封被束缚的女巫。”他说。

“没错。可不知怎地,他好像发现了在迷宫中穿梭的途径。”

“怎么会?”卢卡斯眉头紧皱,“埃多洛迷宫只有一张地图,而那张地图,现在就在赫利安王城的皇家地下室里躺得好好的呢,据我所知地下室没有任何闯入迹象。”

“诺克斯是个黑魔法师。”萨诺瓦说,“我想他有些手段。”

“我该通知父王的。”卢卡斯嘀咕,“这可是国家级的盗窃啊……迷宫的地图……”

“您今后有的是时间通知国王,殿下,但是请先听我说完,或许您会改变主意。”

“对不起,先生,请继续吧。”

“我只能猜测,诺克斯虽能够于迷宫中穿梭,却依然没有能力解除辛西娅的诅咒,于是他便想起月神的启示,前往风语平原。”萨诺瓦说,“是一位猎魔人最先发现他的踪迹的,她是我的朋友,便邀我与她的猎魔队伍同行——一开始我打算拒绝,毕竟治疗才是我的本行,而非追捕黑巫师。但卡桑德拉是位难以拒绝的女士,她坚信,倘若遭受黑魔法攻击,我的学识或许能救他们一命。

“可不等他们赶来,我便先在风语平原撞上了诺克斯。当时他已经完成血祭,却没能获得启示,于是用黑魔法束缚了我,企图用我的血。可是我的血依然没能如他所愿。

“那段时间,他试了很多次都没有效果……他开始不断念叨,说三个都试过了,三个都不行,并反复提及‘森林之子’,说只有‘森林之子’的血才能完成祭奠。”

“您是指,森林女神的后代?”卢卡斯瞟了阿什琳一眼。

萨诺瓦点点头。

“但是森林女神的后代是四神后裔中最罕见的。”卢卡斯将手放在下巴上,“为什么他会觉得只有森林之子的血才可以?您刚刚分明说,根据传说,四神的后裔的血都——”

接着他顿住了,神情如梦似幻。

萨诺瓦露出赞许的微笑。“您已经明白了。”

阿什琳感觉这两个人在开一场派对,但没有邀请她。

“怎么回事?”她有点不耐烦了。

神与魔法理论并不在她的兴趣范围之内,她本以为是来解除诅咒的,没想到竟然开始上神学课。这不禁令她想起自己那篇不合格的日月神论文,霍顿教士甚至当堂念了她那些驴唇不对马嘴的言论。

“所以,您的意思是——”卢卡斯激动地喘息了一声,“诺克斯已经试过其他魔法师的血了。您是其中一位。诺克斯自己可能也是一位,我猜测他是月神的后裔。至于太阳——或许他更早以前秘密地抓住过某位太阳神后裔的魔法师,也没有效果。”

“正是如此。之后,我终于成功挣脱束缚,想要逼他吐露一切——你们也知道我不擅长战斗类魔法,实在事出无奈。他不愿屈服,于是我孤注一掷,对他用了揭真魔法。”

“揭真魔法?”卢卡斯问,“希望您不是给他来了个真爱之吻。”

揭真魔法是三大心灵魔法的一种,阿什琳想起来,她曾经单独为此做过笔记,贴了标签呢。然而,更具体的内容她一个字也不记得。

萨诺瓦被逗笑了。

“揭露心声的魔法有很多种,可不止童话中的亲吻。我当然用的是最不浪漫的那种。

“总之,我看到了他的真实想法——原来还有一种传说,提到古代那个解救了月神塞勒斯提的小孩,是森林神的孩子。因此,只有森林之子的血才能让启示显露。这推翻了大部分记载啊!”

“棒极了,”阿什琳说,“那么这位森林之子在哪儿呢?”

萨诺瓦和卢卡斯一齐看向她,用一模一样看白痴的眼神。真默契,他们两个其实更像父子。

她听到耳边轰然炸开,好像有小小人钻进她的耳朵里,给她放了个热烈的烟花。

“哦,不。你该不会是指——”

“是的。”萨诺瓦说。

阿什琳连连后退,忽然间她觉得自己飘到了世界之外。

也许这是一场梦,她掐着自己的大腿心想,她不是还在狐尾河湾吗?一个普普通通、没多少魔法的草药女巫,只会让植物乱长,弄得满裙子泥泞。神裔和没有什么关系。

“可是——我怎么可能是,这个——”她艰难地从嗓子里挤出声音,“森林女神的……后裔?”

“这还不明显吗?”卢卡斯声音很轻柔,“看看你在酒馆里的表现,贝利小姐。没有森林女神的血统,你怎么可能在短时间内爆发那样强大的土元素魔法?”

“但是我以前从来没显露过——”

“很正常,神裔之血往往在十六七岁才会显露。”萨诺瓦说,“我想我以前一直有所怀疑,打算等彻底核实再告诉你……”

阿什琳想说,她和萨诺瓦对“正常”的理解差别可太大了。但是考虑到养父有拖延症,那么一直拖着没告诉她也算合情合理。这也不是他第一次敷衍她,总比那次瞒着她她养的小麻雀死了强。

“你应该和我说的。”阿什琳语气生硬,“你应该……你之前应该有所暗示!”

“是的。完全是我的错。”萨诺瓦大度道,“但是,阿什琳,倘若你今天帮我们窥见启示,不仅能解除王子的诅咒,还能粉碎诺克斯的计划。

“我太过虚弱,没能留住诺克斯……现在他已经逃脱到不知何处,可能会从别的途径得知启示。据古籍记载,这道咒语只能使用一次——因此,如果我们明白了启示,并使用咒语,诺克斯就再也无法实现计划。你,是我们唯一的希望。”

然后他和卢卡斯用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热烈眼神盯着她,仿若看天使般。

“等一下,”阿什琳举起手,“现在应该是我‘独自一人缓缓,反复思考后作出决定’的情节。我是说,万一我对此事接受失败,过于震惊,最后晕倒在地怎么办?”

卢卡斯王子非常富有同理心:“可以理解,请思考吧,小姐。”

萨诺瓦显然也很害怕她晕倒:“我们有的是时间,阿什琳。”

当然,他们其实没太多时间,毕竟有个黑巫师潜逃在外呢。

阿什琳试图找回呼吸。

她不只是一个乡下的草药师学徒。森林之子,她是森林之子。她是真正的魔法师,一位神裔。而要不是她把王子诅咒成了一只猫,或许现在她还被蒙在鼓里。闹剧成了转机,这是可能的?

神之血,会让她成为某个故事的主角吗?

心脏砰砰直跳,她忽然感到某种惊喜,比任何生日礼物都让人兴奋。

嘿,这就是她期待发生的事,对吧?她是森林之子,就要离开无聊的河湾了!

倘若换个场合,她现在就该翩翩起舞,放声歌唱。

“那还等什么?”她耸耸肩,“现在月光正好。”

“等下,”眼看她拿起匕首,卢卡斯急忙又抛出新问题,“贝利先生,这一个多月里,您为什么不回复阿什琳的信说明情况,却让她来治疗我?”

“我不想让阿什琳担心,也无法抽身前去皇宫。我知道我可以信任她——虽然出了点小意外。”萨诺瓦闭上双目,“唉,我亲爱的阿什琳,很遗憾我什么也不能透露,也很遗憾你必须做这件事情。”

他露出十分痛苦的神色。

现在不是纠结萨诺瓦之前如何对她置之不理的时候。

“没事,反正献祭最差的结果就是我手上白多了道伤,不是吗?再说你在这儿,随时可以治疗我。”阿什琳轻松地说。

实际上,她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开始了。

不过,自己划口子依然是个不小的挑战。她鼓起勇气,银光一闪,一阵刺痛。

血液在月光下微光闪烁,顺着祭坛流下台阶。

阿什琳确信自己根本没有流这么多血——她可没有自虐倾向,轻轻一刀就停下了。

“你还好吧?”卢卡斯问,但很快也被那些血吸引住。

血液似乎被魔法召唤着,迫不及待地围绕起祭坛,就差跳起舞来了。

银白的月光忽地更加明亮了,像薄纱一样笼罩着他们。

祭坛上,浮现出一行优美、繁复的文字和简单、古怪的图形。

每个字母被月光照到后都亮起银光,仿佛将月亮化为己有。

萨诺瓦治好阿什琳的伤,三人激动地凑上前去。

只见上面写着:

无眼者燃南而飞,

无触者赴北寻梅。

无听者趋东长歌,

无味者驻西饮泪。

每行谜语旁边,都刻有一枚小符号:第一行是一个三个正三角,中间大,两边小;第二行是一个简单的空心圆圈;第三行有一根竖线,比起符号更像是划痕;第四行是一滴水珠。

卢卡斯跳了起来,蓝眼睛闪闪发光,仿佛刚发现了世界上最美丽的宝石。

“天呐,塞勒斯提的谜语!”他颤抖着说,“我做梦都想见到这一幕。”

“我也深有同感。”萨诺瓦赞同。

阿什琳一样心潮澎湃。

这不就是她小时候读到的那些故事中,英雄在踏上冒险前获得的提示吗?一道预言,一张地图;所有传说,所有史诗,都是如此开启。

上一次这么兴奋,还是几年前,她和好朋友米娅在白蜡树林里找到了一张藏宝图。只可惜,等她们历经千辛万苦来到藏宝图中标的那口废井底时,等待她们的只有那个爱捉弄人的男孩儿雨果那张嘲弄的脸。那天,要不是几个村民刚好路过废井,恐怕她们现在已经是井底里的白骨了。

如今,真正有趣的谜题竟然降临在她身上,并非恶作剧。

“你说这是一道能解除诅咒的咒语?”她问道。

“现在来看,这道咒语应该是需要几样东西。”萨诺瓦摸着胡子——平常他可没有这个习惯,想必也是兴奋不已,“更准确地说,是四样东西。”

卢卡斯眼睛半眯,离谜语凑得很近,几乎快吻上去了。

“视力与南方,触觉与北方,听力与东方,味觉与西方……这绝对不是表面意思。”他将头发别过耳后,方便看得更清楚一些,“它们代表四种有关联的……啊,这就对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萨诺瓦像个小孩似的说。

阿什琳没心思和他们打哑谜。谜语好玩是好玩,但说话卖关子可不好玩。

“四种什么?”

“当然是四种元素。”卢卡斯用显而易见的口吻道,“你们是巫师,应该比我更了解。”

“哦!”阿什琳如梦初醒,“的确,视力和南方是火,触觉与北方是土……”

“剩下两个是气与水。”萨诺瓦接道,“完成这个魔法需要找到四样分别代表四种元素的物品。”

“什么物品呢……”卢卡斯着迷地摸着谜语,以及旁边的符号,仿佛它们是他失散已久的恋人。

阿什琳觉得,就算他把它们扣下来抱着睡觉,她也不会感到惊讶。

“我觉得,第一样是龙火。”阿什琳确信地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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