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作为康城最早成立的工厂之一，电子钟表厂几乎算是见证了这个小城的变迁。它的前身是一个传统的钟表厂，里面工作的每一位老师傅都是技艺高超、经验丰富的技术专家，任意一位的手艺足以独当一面。

而裴延的父亲就是在这里工作，当初还是被裴延的爷爷托人排进去做学徒的，这一干，就是数十载。

裴奶奶慢慢走到了大门口，保安室的大爷远远地就认出了她，脸上露出了热情的笑容，大声地打招呼，“裴奶奶，您又来看儿子啦？看这大包小包的，沉得很吧。”话语间，他已快步上前，熟练地打开了那扇已是锈迹斑斑的大门。

“不沉不沉，随便给他带了点换洗的衣服，冬天的衣服瞧着大。”裴奶奶扬着笑脸同保安大爷打招呼，经过的时候，还从包里摸出了两个大苹果，不由分说的就往大爷手里塞去，大爷笑着接受了这份小小的心意。

告别了保安大爷，裴奶奶顺着道路边的老式路灯，慢悠悠的朝里走。

这个电子钟表厂虽然规模不大，但基础设施完备，无论是文娱中心、食堂还是员工宿舍，每一项都安排得井井有条，毫不马虎。像裴成武这种几十年的老工人，也早早就给分配了一间宿舍，还是单人间。

就算顾谙没来，他也是时常住在这里的，所以裴奶奶对这片熟悉的很。

几个拐弯就找到了宿舍的大楼。

晚饭时分，大多数工人都聚集在食堂，因此宿舍的楼梯走廊都显得安静，裴奶奶并没有遇到太多人，轻车熟路的径直朝着裴成武的宿舍走去。

裴成武的宿舍门虚掩着，裴奶奶刚一靠近，就听见了里头传来了一男一女的交谈声。

她心中涌起一丝疑惑，但还没等她多想，手已经按在了门板上，随着嘎吱一声，门缓缓打开，她与里头的男女径直打了个照面。

裴奶奶站在门口，一时间有些愣住。然而，屋内的女人反应很快，她带着温和的笑容迎了上来，主动接过裴奶奶手中的包裹，并迅速将其放在了屋内的桌子上。然后便极有眼色的找了个借口离开。

裴奶奶一进屋，便将厚重的窗帘扯开，让窗外的光线照进屋内。裴成武见状，便走到门边，将屋里的灯都给打开了。

“又不是看不见，浪费什么电。”

“厂里的电，不费钱。”

裴奶奶叹了口气，“这哪是浪不浪费钱的事情。算了，你来帮我把这个结给解开，不知怎么打不来了。”袋子上的活结不知怎么变成了死结，裴奶奶解了半天也解不开，便将袋子往裴成武那边挪了挪。

裴成武研究了下，发现那个结已经扣的死紧，当下便取了剪刀来，刚要下剪子，就被裴奶奶给拦住了，“别剪，我这个袋子还得装你的脏衣服，带回去洗呢。”

“不用。”裴成武听裴奶奶是这个理由，便一剪子下去，将袋子给剪了，然后便一件一件的往外拿衣服，没有注意到裴奶奶欲言又止的模样。

好半晌，才听到裴奶奶问道：“刚刚那姑娘洗的？”

“嗯。”

“想再找个？”

“没，你别多想。”

听着这话，裴奶奶的眉头拧的更紧了。

“你如果真想再找一个，妈也不反对，但是人品需得好，能好好操持家里，也要待阿延好。你如果有想法，那就找个时间将人家姑娘带来给我瞧瞧，如果不想找，那就别做多余的事情，你们厂长是原先部队下来的，对作风问题看的重。”

她看着儿子一脸没听进去的模样，气的拍了他一下，“听见了没有！”

“听见了，”裴成武将桌上的大包衣服塞进衣柜里，转身望向裴奶奶，“我什么时候能回去？”

“安安那丫头还在家呢，我前些天看了看她的伤，还没好利索呢，你说你，怎么能……唉。”

裴奶奶瞪他，一脸的恨铁不成钢，末了悠悠叹了口气，坐在椅子上给裴成武剥橘子。

裴成武闻言倒是没什么太大的反应，跟着坐在了另一侧的椅子上。

“最近阿延在准备个考试，听说很是要紧，你就别回来添乱了，缺什么东西跟妈说，妈给你送来。”裴奶奶将手中剥好的橘子递给沉默的裴成武。

她这个儿子从小就是这样，遇到不高兴的事情了，就不说话，只会闷闷的憋在心里。

也从来不跟人红脸，所以怎么喝了酒就会变成那个样子。

唉，酒真的不是个好东西啊。

想到这儿，裴奶奶突然站起身来翻箱倒柜了起来。

裴成武他当然知道她在找什么，但也不开口，就默默看着他妈一通翻找。

结果自然是什么也找不到。

他将半个橘子塞进了嘴里，用力的咀嚼着。

裴奶奶满意的直起身子，转身看向窗外，却见天色更沉了。她立刻开始收拾东西，又将小点的包裹打开，“这些是给你带的吃的，记得吃，放久了容易坏。”

“你也别不高兴，阿延已经高二了，正是关键的时候。就算没有发生这档子事，妈也想让你住到这边来的。”

她的脸色带着笑，提起裴延，眉眼都不由得柔和了许多，“阿延出息，成绩这么好，多少街坊邻居眼红啊，我去给他开家长会的时候，那些孩子爸妈就光围着我问是怎么教的。”

“我一个大字不识的老太太能怎么教，说来说去，还是祖宗保佑啊。”

“要是阿延能考出去，考到安城大学去，我这辈子也就没有遗憾，可以安安心心的去见你爸了。”

裴成武听到母亲的话，抬头望向她脸上的笑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复又垂了下去。

“行了，我走了。”裴奶奶阻止了裴成武的动作，“不用送不用送，这段路我走了没有两百次，也有一百次了，熟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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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奶奶回来的时候，正好在巷子口看到了裴延。

大小伙子站在路灯下，又高又瘦，身上穿着薄薄的校服，上身也只穿了件短款的羽绒服。

他也不知道等了多久了，身板挺挺的，没有那些小年轻常见的抖脚或斜靠的习惯，站在那儿，就像是一株直溜的小白杨似的，可招人稀罕的很。

裴奶奶一看到孙子，脚下的步子不由自主地加快了。然而，她还没来得及走近，裴延就已经注意到了她，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来搀扶。

裴奶奶脸上笑开了花，任由裴延搀扶着，嘴里却忍不住念叨：“大冷天的，你出来做什么？就这么几步路，奶奶还能不会走了？”

裴奶奶先是摸了摸裴延的手，然后又开始对学校的校服挑三拣四着，“冷吗？你们学校什么都好，怎么就非要学生穿这么薄的校服呢，冻出个好歹来可怎么是好。”

“穿外套了，不冷。”

祖孙两人沿着青石板铺就的小巷慢慢行走，天空中又飘下了细碎的雪花。裴奶奶一看，乐了。

“安安要是看到这又下雪了，可该高兴了。”

“上回硬是用那么点子雪，弄了个巴掌大的雪人放在冰箱里，可把我笑的够呛。”裴奶奶回忆起安安的趣事，忍俊不禁。

裴延也想起了她的大作，眼底浮上了笑意。

“你说这天怎么这么奇怪，自从上回那大雪后，就是不是落下来点。”裴奶奶想起邻居的讨论，“据说外省市下的挺大，有些地方都封路了。”

不过这些老天的问题也不是她能干预的，随便说了两句便止住了。裴奶奶仰着头看了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孙子，伸高了胳膊，“我们家阿延都这么高了，奶奶想摸都摸不到了。”

裴延收回思绪，闻言低了低头，好让裴奶奶能顺利将手放在他头顶。

这个小小的举动，让裴奶奶笑的更加慈爱了，她这个孙子啊，孝顺，聪明，但也真命苦啊。

别家不成器的孩子都有爹妈在身边疼着，捧在手里当成个宝贝疙瘩，就她这孙子，从小就帮家里干活，早熟的很，几乎没有过调皮捣蛋的时候。

裴奶奶抚着裴延的手臂，眼里满是痛惜。

只要她没看住，阿延就开始旧伤叠新伤，那么小的人，连睡觉的的时候都睡不安稳，总是一边睡着，就一边哭。

裴奶奶悠悠叹了口气，“奶奶刚刚去看你爸爸了。”

“嗯。”裴延毫不意外的应着，接着道：“下回我陪您去。”

“不用，奶奶认识路。”裴奶奶摇了摇头，“你放心，你爸爸再混，也是我生的，他不能对我怎么样。”

裴延想起之前裴奶奶被那人推得在地上，痛的哀嚎的模样，冷着眉眼，不置可否。

裴奶奶见状，叹着气拍了拍他的手背，“上回那是赶巧了，是意外，咱不放在心上，啊。”

“这回啊，奶奶跟你爸爸说了，接下来就让他住在厂子里。你只管安安心心的学习，孩子啊，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裴奶奶笑着道：“这日子啊，总是会越过越好的，咱家阿延这么出息，以后肯定能赚大钱，享大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