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尔斯心领神会,“你看上中城区的人了。谁?做什么的?四级公民吗?”明晓竹把虚拟屏幕划开,扭捏了一下,“我不知道,我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他穿的好像是治安局的制服,应该是三等公民吧。”艾尔斯一屁股坐在地上,思索了片刻,“那你考上了种植院,记得偷点黄豆种子、小麦种子回来给我。梦山育种那群王八蛋卖给我家种植园的种子越来越贵了,见我家机械工厂赚钱了,漫天要价,他妈的!我家还得倒贴钱去种地!一群狗日的杂种!”明晓竹郑重地点头,“一定!你放心吧!”艾尔斯离开时又薅了几片生菜叶走,气得明晓竹大叫,“不要从中间摘呀!你个混蛋!”艾尔斯飞快逃走,骑着飞行器疾驰而去,只留下猖狂的大笑:“外面的叶子老!哈哈哈哈!”明晓竹重新整理了自己的生菜,把外面成熟的叶子摘下来,冻冰箱里晚上切丝生拌着吃。一筐筐的种植箱除虫松土,静静等待它们开花结果。明晓竹想着,要是能有一颗土豆就好了,中城区的黄油土豆泥可真香啊!就是太贵了。
明晓竹清点了自己的小金库,只有六万积分。这是他种菜买菜六年多攒下的,非常辛苦。不仅要给种子提供者,从自家种植园偷种子的艾尔斯分成、贿赂治安员和食品供应公司的抽检员,还要躲避眼红同行的举报。保护区内,四大种子公司持有保护区内所有可繁育种子的专利权。私自种植出售粮食蔬菜是触犯法律的,会被保护区种子公司和食品供应局逮捕监禁,丢到机械工厂做矿工。
六年辛苦,只攒下六万积分,种植院考试报名费五万积分。明晓竹为自己的贫穷感到窒息。下城区考试院报名处,成千上万人缴纳报名费,排队等待体检。体检不成功,仅退回一半报名费。
明晓竹拿着凭证,咬牙切齿。妈的!比治安巡查员还黑。一只手重重拍打在明晓竹的肩头,明晓竹回头瞪过去,“干嘛!找事儿啊?”那人胖胖的,手腕耳垂腰带上都是瑆奇科技公司最新出品的电子设备,身价不菲。他被明晓竹的态度吓了一跳,讪讪一笑,“没,相遇就是缘分,过来交个朋友,我报考的是生物研究院。你呢?”明晓竹的肩膀火辣辣的,辣椒抹过似的,这死胖子下手真重,心里暗骂他王八羔子,脸上也淡淡的不想理人,“我文化基础差,考不考得上还不好说。”小胖子笑眯眯地说:“别这么说,有时候只是运气问题。我觉得你绝对能考过,加个联系方式吗?到了中城区,我请你吃饭,相互有个照应。”明晓竹随便加上备注一下,扔一边去了。小胖子又去找其他人聊天,要联系方式。
旁边有一群人围在一起聊天,“种植研究院有一组研究小组,炸了一个小仓库,集体携种出逃的事情,你们听说了吗?今年考试,种植院的名额增加了不少,中选的概率比较高。”
“还是别了,他们开出的条件简直侮辱人。中城区入选待遇依旧,下城区人入选不仅待遇减半还要时刻佩戴监控颈环,跟犯人似的,时时刻刻被监视。完全不把我们下城人放在眼里,去了也是受气背锅。”
“保护区刚建立的时候,全区都是平等的,公民贡献等级制度出台后,我们是越过越差,下城区人的哪里还有尊严可谈,进入中城区就得带颈环。”
“没办法,再不公平也得考进中城区,外界的污染越来越严重了,保护罩也阻挡不了污染入侵,我可不想被感染成满身痦子的丑八怪,死也要死在中城区。”
明晓竹撑着手肘,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体检结束,结果出了报考区大门就能查看。显示合格,明晓竹松了一口气,人流拥挤,他打算走远一些再打车。听着音乐摆着手,在街上晃悠悠地走。出了治安街,道路不再平整,有老鼠和蟑螂爬来爬去,路灯也歪歪斜斜,有许多流浪者,两颊凹陷,眼眶青黑,嘴里的牙齿黑黑黄黄,抱着自己缩成一团。明晓竹小心翼翼地绕过每一个挡路的人,一只乌黑的大手从井盖边伸出来,抓住了明晓竹的裤脚。“哇靠!”明晓竹吓得魂都飞了,身体躲得远远的,只剩那只脚还在原地,“你干嘛抓我!”一张黑漆漆的脏脸从井盖边上探出来,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笑得亮汪汪的,另一只手掌心托着一只瘦瘦的小奶猫,转着圈展示给明晓竹看。明晓竹摆手拒绝,“不买,我养不起。”那人好似是个傻子,也不说话,只是转着圈展示自己养的小猫,展示完毕就缩回井里,一点点把井盖挪回去。
明晓竹转身就走,走到半路又不得劲,跑回去掀开井盖看一看。那人裹着一层又一层的破衣,抱着小奶猫蹲在地下通道高处,看污水涓涓流过。光线从掀开的井口撒下来,他抬头看见刚刚那个人又回来了,又站起来托着小奶猫举高高给明晓竹看。明晓竹抓心挠肝地难受,掏出随身携带的两包果冻型桃子味营养膏,扔那人怀里,合上井盖跑走了。
明晓竹没了哼歌的兴致,怏怏不乐,拖着两条腿往前走。老想着去偷种植院种子回来,思绪渐渐飘飞,可是没有土地,往哪里种才能有粮食吃?还是偷土豆吧,种盆里,要吃的时候挖两颗。弹尽粮绝的时候,叶子也能煮着吃,就是有毒,吃了会死。还没等他理出个头绪,一道黑影闪过,后颈钝痛,瘫软跪了下去,地面朝脸上飞来,模糊中失去了意识。
烈火在燃烧,一片黑暗中,明晓竹感觉自己要被烤熟了,掐在脖子上的手钢筋铁骨做的那样,任凭他如何挣扎都撼动不了一丝一毫,撕裂般地疼痛让他惨叫出声,鲜血顺着白皙皮肤蜿蜒而下,尖利的牙齿刺进皮肉,吮吸他甘甜的血液。放纵的掠夺让野兽失去理智,在明晓竹窒息挣扎时舔吻他流下的眼泪,一时疏忽,让猎物抓住机会,抄起一块石头砸破了他的眼眶骨。无尽的黑暗里,明晓竹只听见一声模糊不清的嗤笑,就被拧断了手骨,按进地狱里开启新一轮的折磨,淅淅沥沥的鲜血从上方淋了他满头满脸,恶人空出一只手在明晓竹脸上涂抹那滑腻的血液,明晓竹奋力抬头恶狠狠地咬住那只手,誓要撕下他一块肉来。那禽兽被咬穿了手也不在乎,掐住他的脖子劲力一吐,明晓竹被迫松开了口,被咬烂的手伸进被砸裂的眼框骨里挖出那只眼球,笑嘻嘻地塞进明晓竹的嘴里强迫他吞进去。冰冷的地面,滚烫的体温,明晓竹在高烧中再次失去意识。
暴雨倾盆,砸在身上刮皮那样痛,明晓竹在噩梦挣扎中醒来,他的身体像一锅小火炖煮的粥,绵软无力,浑身滚烫,眼鼻喉耳都在隐隐作痛。他艰难地坐起来,在雨中恍惚了一会儿,拉起脚踝上堆叠的裤子穿上。他出生在保护区,保护区内防护罩从来没关过,他也没淋过雨。乌蒙蒙的天空,昏暗到模糊的污染区和腐蚀性的酸雨都是他没见过的,雨滴打在身上,两三下就打破了皮肤屏障开始泛红肿胀。明晓竹环视一圈,躲到了身后的石洞里面。持续的低烧让他头脑昏沉,他点开手环,不在服务区内,没有信号,掀起衣服,伤痕累累,青紫的血管异常狰狞,张牙舞爪爬据了整个胸膛,要挣脱皮肉束缚刺破肌肤生长出来那样,明晓竹把衣服小心翼翼地盖回去。身体忽冷忽热打着哆嗦,脑子也烧得钝钝的疼,思绪却很冷静,完了,估计感染了。明晓竹疼得坐不住,侧趴在石头上,呆呆地望着洞外的雨幕,他没想到自己的人生如此短暂,爸爸妈妈还计划着给他庆祝二十岁的生日,承诺给他买一辆飞艇。他会变成全身都是瘤子的丑八怪吗?那也太操蛋了。这么黑这么臭,全是土腥血腥混合的怪味,难道他要一个人孤独地死在这里?太没逼格了。
嘈杂的雨声淹没了低声的呜咽,荒芜寂寥的污染区灰黑辽阔且毫无生机。
昨夜暴雨倾盆,今天烈日炎炎。贫瘠的土地存不住水,太阳一烤就干了,龟裂成一块块,明晓竹步履蹒跚地走在毒辣的日光下,他不知道污染区日光和辐射污染的危害,毫无防备地走出了那个石洞,现在回也回不去,躲也躲不了,一望无际的戈壁是死亡的牢笼。干裂起皮的嘴唇和晒伤的皮肤像蜥蜴蜕皮一样浮起一层。
明晓竹有点中暑,他拖着无力的双腿,慢慢往前挪。忽然,地面传来细微的震动,像是大型车队行驶时的震颤。明晓竹有些绝望,又有些释然,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被探险队抓到,自己会被一枪打死吧,如果遇到仁慈一些的探险队员应该会顺路将自己的遗物捎带回去,交到后勤管理处,再通知给爸妈,还好昨天晚上悄悄给自己录下遗言。明晓竹尝试站起来,站直的一瞬间眼前一黑,直愣愣栽倒在黄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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