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凛凛,路上行人稀少,唯有两辆破旧的马车在官道上慢悠悠地走着。
前头那辆马车的帘子突然被一双冻得通红的手掀开,“小哥,咱们还有多久到府上?”小丫鬟被冻得抖抖嗖嗖的,话音发颤。
赶车的小厮裹着厚厚的袄子,全身上下被包得只剩下两只眼晴,听到问话头都没抬,“早着呢!”说完假模假样地在马屁股上轻轻挥了一鞭。
马儿跟被挠痒痒似的,甩了甩马尾,嘚嘚的马蹄声连节奏都没变分毫。
小丫鬟对着小厮的后脑勺气得牙痒痒却又无计可施,气愤地放下车帘回到车里。
马车角落里,坐着一妙龄女子,穿着一件薄薄的袄子,外面罩着一件单披风,压根不顶事。
马车壁透进来的寒风似要带走她身上的所有热气,一张如花似玉的小脸而今被冻得毫无血色,嘴唇更是冻得发紫,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
小丫鬟转头看到小姐的可怜样,想到方才看见的小厮都穿着厚厚的袄子,忍不住红了眼眶。她回到甄远韵旁边,拿起她同样冻得通红的手,慢慢搓着。
“明明小姐才是正儿八经的主子,却被他们如此对待。奴婢先前可是看见后面马车抬了炭盆上去,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才是主子呢!”小丫鬟一边搓一边替自家小姐鸣不平。
甄远韵冻得发僵的手被小丫鬟慢慢搓出了一点知觉,细细密密的疼痒自指节传来,让她忍不住蜷了蜷手指,“失势的主子还不如奴仆。我无依无靠的,她们背靠夫人,自是不能比。”
小丫鬟听了心里难受,不忍再说自家姑娘的伤心事。她握紧了小姐的手,继续搓着,甚至还加了一点力,“小姐忍着点,若是不搓开生了冻疮,后面才难受呢。”
小丫鬟不知道,甄远韵幼时在庄子上生过一回冻疮,那滋味着实不想再体会第二次,她忍着手上的疼痒任由小丫鬟施为。
只是,手上的僵冷尚且可以靠小丫鬟搓一搓来缓解,身上的冷却无计可施,即使裹紧衣物,还是冷得发抖。
只希望快一点,快一点结束这漫长的煎熬,可是嘚嘚嘚马蹄声就像专门和她作对,这种走法,也不知何时才能到。
后头马车上,两个膀大腰肥的嬷嬷分靠在马车壁上,中间固定了一个炭盆,烧得正旺。
薄薄的马车壁阻挡不住寒风,左侧的嬷嬷总感觉后背漏风,又从包袱里掏出了一件披风挡在腰后。
她放好披风,朝后沉了沉腰,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好,把手往前伸到炭盆上方烘着,朝前面努了努嘴,“真不管她?看她瘦弱得狠,万一冻出病了,咱们会不会挨罚?”
右侧的嬷嬷穿得更厚些,裹着一件灰色的鼠毛披风,肥胖的身子缩在披风里,脖颈上的肥肉都缩了进去。
听了左侧嬷嬷的话,她眼皮子都没抬,一副快要睡着的模样,“怕什么?她命硬着呢,庄子上那么多年都没事儿。再说了,下半晌就到府上了,都冻两天了,不差这一会儿。”
左侧嬷嬷抿了抿唇,“万一呢?”
胖嬷嬷终于不耐烦地睁开了眼睛,“万一?病了就病了呗,养在庄子上的姑娘,病歪歪的不是很正常?她被接回来是因为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还怕有人给她出头不成?”
左侧嬷嬷一听,想到那位的处境,还有府上夫人的手段,乖乖闭了嘴。胖嬷嬷的耳根子清净了,裹在暖和的毛披风里打起了盹儿。
冰窖似的马车里,小丫鬟桃汁的胳膊都搓酸了,可是只要一慢点,姑娘手上的那点暖意就会消失。
甄远韵看她咬牙支撑,收回了自己的手揣进袖中,“桃汁,别搓了,我已经好多了。”她把小丫鬟拢到了的身前,用薄披风把两人裹住,“陪我呆会儿吧。”
小丫鬟桃汁是甄远韵十岁那年在路边捡到的,捡到的时候哭声和小猫儿似的,养到这么大,在她心里和妹妹差不多。
她靠着桃汁,抬手摸了摸小丫头细软的发顶,有些发愁,“前两日叫你走又不走,现在和我一起受冻,往后还不知道是何光景。”
小丫头头发软脾气倔,闻言气哼哼的,“小姐在哪儿我就在哪儿,小姐休想赶我走。不论未来怎样,桃汁都要陪着小姐。”
没完全固定好的马车帘子被寒风掀开了一条缝,冷冽的寒风吹得甄远韵一激灵,说到未来,她清亮的眸子不禁蒙上了一层愁绪。
前两天刚看到甄府来人时,她其实是欢欣的,她以为爹爹终于想起了她。
而今,她搓了搓僵冷的指尖,也不知这受冻的煎熬是悲惨的开始还是结束。
但愿是结束吧,甄远韵眉间轻拢,心中尚存着一丝希冀,虎毒尚且不食子,她再怎么样都是爹爹的亲生女儿,现在这样一定都是府上的夫人背着爹爹搓磨人。
若是不这么想,怎么保留住心中的那一丝暖意,在这凛冽寒冬中撑下去呢?
难受仿佛会把时间无限拉长,不知过了多久,周遭终于有了除了马蹄声以外的其他声音,桃汁从车帘缝隙里远远看到了巍峨的城楼。
她年岁尚小,立马开心起来,“小姐,快到了!”
甄远韵拢了拢桃汁的鬓发,温柔交代,“府里突然接我们回去不知是为何,进了府里一定要谨言慎行,尤其是你独自一人时,遇到什么事情隐忍为上,知道吗?”
桃汁满心想着受冻的时日马上就要结束了,并未窥见甄远韵这段话中包含的爱护和不安,笑盈盈地答道,“知道了,小姐!”
到得城门前,后头马车的胖嬷嬷下马车给了路引,城门士兵例行查看马车。
怪了。
前头马车一掀开,内里极为简陋,还跟冰窖似的,中间坐着的人看起来又像是小姐,玉做似的冰美人,见到他眼睫微垂,并无反应。
后头马车一掀开,暖意扑面而来,还有刚刚熄灭的炭盆摆在中央,侧旁却又坐着一个面脸褶子,看到他就讨好地笑的老嬷嬷。
士兵心里犯嘀咕,看来这管家小姐也不好当。不过这并不是他一个小小士兵该操心的事儿。
例行检查完,核对好身份,士兵放行,甄府一行人入了城门。
城里城外就像是两个世界,一过城墙便听见了各类商贩叫卖的声音,马车外的鼎沸人声似乎也给车内带来了一点暖意。
桃汁把车帘掀开了一点缝隙,惊奇地看着外面的人,“小姐,京都这么冷的天还有这么多人呢!咱们庄子上,这个天大家都踹屋里了。”
赶车的小厮翻了个白眼,“瞧你这没见识的样,别瞎看,把帘子放下来。”
“你!”
“你什么你?咱们府上可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当街掀帘子像什么样子!”
桃汁不服气,还要争辩,甄远韵伸手把她拉了回来,“以后日子还长,慢慢看。”
桃汁暗啐了一口,“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什么有头有脸的主子呢。小姐,我就是气不过他们这么对您!”
“我知道,你是为我鸣不平。但我早先听说过,京都这边礼教严些,他说得也有理。”
桃汁嘟了嘟嘴,有些委屈地看着自家小姐,“他若是好好说,我会听的。”
“好,知道桃汁最乖了。”
横杆上的小厮听着车内的低语,撇了撇嘴,她主子都自身难保了,好歹知道夹起尾巴做人,一个小丫鬟,还敢在小爷面前摆脸色。
他一甩马鞭,马车朝甄府行去,竟比在城外时还走得快上几分。
甄府坐落在东城二环上,马车一行到东城区,方才的喧闹声顿消,而且越走越静,耳边只剩下车辙声。
甄远韵被这突如其来的寂静弄得心中惴惴,偷偷把马车侧边的帘子掀了一丝缝隙。
没想到,一眼就看到了写着甄府二字的大宅子,鎏金大字光彩夺目,门前硕大的石狮子向来人展示着主家的气势和富贵。
竟然已经到了,甄远韵立马放下帘子,不敢多看。
马车却未停下,又走了一盏茶的功夫,还转了个弯,方才停下。
“小姐,到了,请下车。”马车外响起了胖嬷嬷的声音,带着早先没有的谦卑。
桃汁先掀帘走了下去,转身搀扶甄远韵下马车。虽说这城内不比城外风大,一下马车,少了一层遮蔽,甄远韵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胖嬷嬷见状赶紧把鼠毛披风披在了甄远韵身上,“小姐可得保重身子。”
甄远韵瞟了一眼强披在她身上的鼠毛披风没做声,现在情况不明,不是发难的时候,有了这披风,身子好歹有了些暖意。
胖嬷嬷假模假样地虚扶着甄远韵,一边带着她向前走一边说道,“小姐,老爷此时正在府中,咱们先去给老爷问安。”
甄远韵随着胖嬷嬷入了甄府侧门,起初倒没什么特别的景色。过了垂花门,精巧的山水庭院映入眼帘,虽是冬日却不显凋敝之色。
东南侧是一座假山,山石奇巧生趣,边上有松柏相映。
中央一个月牙形的湖泊,中心突出一点,建了一座观景亭,湖的东侧栽了一排树木,大抵是柳树,冬季虽没有垂柳之景,却也别有一番意味。
西侧圈起了一小片面积,应当是花园,不知春夏季是何等的美景。
这地方对比她自小长大的破败庄子,当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甄远韵掐了一下手心,压住心头的酸涩,随着胖嬷嬷继续往前走。
穿行过雕花长廊,到了正房外,胖嬷嬷入屋禀报,甄远韵带着桃汁站在廊下等候。
廊下挂着的灯笼在寒风中微微晃动,就像是她未卜的命运一般,没有着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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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入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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