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做妾

屋内似乎隐约响起了儒雅的男声,“让她进来吧。”

不多时,一位穿着秋香色如意缠枝兔毛比甲的丫鬟走了出来,对甄远韵屈膝行了一礼,“见过大小姐,请随奴婢进来。”

走到正房门帘前,丫鬟掀开门帘,一股暖意扑面而来。冻得久了,甄远韵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气烘得鼻尖发痒,险些失仪,好险忍住了,憋得眼儿通红。

转入内室,只见一名蓄着美须的男子斜靠在花开富贵大引枕上,另有一衣着华贵的夫人端坐在另一侧,听到她进来的动静,两人都抬眼望了过来。

甄远韵垂着眼睫上前行礼,错过了对面两人见到她容貌时的那一抹满意之色。

“起来吧,这几日车马劳顿,你母亲已经把西厢房收拾好,待会儿直接过去住下便是。”

“多谢父亲、母亲。”甄远韵蹲身谢过。

甄远韵的礼行得并不标准,但她仪态好,看着便赏心悦目。

甄老爷满意地捋了捋胡须,”这里没什么事儿了,你下去吧,好好养着,有什么想要的叫人传话给你母亲便是。”

桃汁听到这话,眼睛里浮现出猝不及防的迷茫,这么快就走了?

甄远韵压下心头的失落和酸涩,行礼告退。

走出房门,寒风似乎比早先进去时更强了,甄远韵裹紧了身上的鼠毛披风,跟着领路小丫鬟往西厢房走去。

领路小丫鬟把甄远韵带到了西厢房最西头的那间,“大小姐,到了。”

走进房门一看,屋子倒是挺大的,用屏风隔出了内室和外室,屋内摆件也一应俱全,就是里头并无炭盆之类的取暖物件。

“小姐,这屋子这么冷,怎么住人?”桃汁转了一圈,小声嘟囔。

甄远韵走进内室,看见床上的厚褥子松了一口气,好歹还有褥子,“今晚先将就将就,明日去正房请安再问夫人要。”

夜里,甄远韵和桃汁挤在一个被窝里,桃汁小小的身子挨着她,带来一股暖意。说来好笑,这偌大的府邸,能给她带来温暖的竟只有身侧这个小丫鬟。

桃汁年纪小,心里不藏事儿,已经睡着了,甄远韵的眼前却似蒙着层层迷雾,翻来覆去难以入睡。

今日见到爹爹,不冷不热的几句寒暄,对她过往十几年在庄子上的生活毫不在意,脱掉鼠毛披风后单薄又破旧的衣衫在他眼中也毫无存在感,这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因为想念她,急匆匆接她进京的慈父。

他的语气那么温和平缓,可是甄远韵听在耳中却只察觉到无尽的寒意,甚至还比不上庄头训斥自己小闺女时来得温情。

既然并不思念她,对她也没有感情,为何要接她入京?

心中有些不好的猜测呼之欲出,甄远韵的素指忍不住揪住了身下的床单。紧接着,她又轻摇螓首,不会这样的,毕竟是官宦人家。

不知熬了多久,甄远韵总算迷迷糊糊睡去,桃汁倒是一夜好眠,精神抖擞地打了洗脸水来唤甄远韵起床,“小姐,快些起床,咱们还要去正院问安呢。”

夜里思虑良久,脑子昏昏沉沉,但今日是头一日问安,不可懈怠落下把柄,“再去给我弄点凉水来。”

这寒冬腊月的,桃汁急了,“小姐,可不能伤了身子!”

“我有分寸,你快拿点过来,别误了时辰。”

桃汁虽心有不愿,撅着小嘴还是按照甄远韵的要求接了点凉水端过来。

沁凉的水一沾到脸上,甄远韵被冻得一激灵,瞌睡虫彻底跑了。

甄夫人并未给她准备换洗衣物,甄远韵只能穿着从庄子上带来的旧衣。先前在马车里冷得慌,几件旧衣全都在身上裹过。

昨日尚可以说车马劳顿,来不及收拾,今日再穿难免有些腌臜。

她穿上又脏又旧的衣服后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

桃汁昨日倒是在管事妈妈那儿领得了两套丫鬟的冬装,虽然有些不合身,但保暖又干净,“奴婢昨日领了两身冬装,不若姑娘先穿一身?”

甄远韵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即使腌臜,她也不能穿府里丫鬟的衣服,不然这辈子都别想在甄府抬起头。

“走吧。”她裹紧了鼠毛披风,尽可能地遮住内里的衣服,朝正院走去。

到得正院门口,却听见里面有欢笑声传来,一道清亮的女声略带撒娇地说道,“娘,你看爹爹,尽会笑话我。”

紧接着,昨日听见的儒雅男声朗声大笑,“晴儿长大了,知道害臊了。”

另一道柔和的女声略带嗔怪,“老爷~”

仅仅只是听声音便能知道,屋内此刻是多么地温馨又美好。甄远韵前行的脚步突然就僵住了,此时进去,她可真是个多余又讨厌的人。

穿着腌臜破旧的衣物,脚上的鞋甚至带着庄子上的泥,裹着仆妇穿过的披风,顶着空荡荡的头顶,站立在寒风中的她,根本就不该出现在这里。

可是,她已经在这里了。

甄远韵咬了咬唇,咽下心间的酸涩和自卑,控制好面上的表情,对门口的丫鬟笑道,“劳烦姐姐代为通传一番。”

“老爷,夫人,大小姐来了。”通传声一响起,不出所料,屋内和谐的气氛瞬间消弭。

甄老爷有些不耐地皱了皱眉,声音略低了些,屋外的甄远韵听不真切。

过了片刻,通传丫鬟出来了,让甄远韵进去。

她上前几步,门帘被丫鬟掀起,热气如昨日一般扑面而来。

她提步迈入正房,掐了掐手心,咬咬牙,抛弃自己苦苦守护的羞耻心,脱下了鼠毛披风。

穿了三天的衣物甫一露出来便散发出与屋内温软好闻的熏香完全不相称的味道,虽说不臭,却也不是什么好闻的味道。

甄老爷直接皱起了眉头,甄夫人眉间轻蹙,甄远晴就直接多了,立马嚷了出来,“你这穿的什么?一股破落户的味道!”

甄远韵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她方才想得很好,露出这身衣物,惹人注意甚至是被人问询,然后顺势提出自己要东西的要求。

可是,此刻被甄远晴这么一问,羞耻和不堪彻底淹没了她,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眼里还险些不争气地飙下泪来。

她微垂着头,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的脸,又不想让眼泪淌下来,只能努力地睁大眼睛,眼睛睁得发酸发胀,脏兮兮的鞋面上还是出现了一滴湿痕。

上首的甄老爷轻咳一声。

甄夫人和他夫妻多年,知道他这是不悦了。心里恨得暗暗咬牙,这小狐媚子,落泪的功夫倒是厉害。

她不自在地笑了笑,起身拉过甄远韵的手,引着她到旁侧坐下,“瞧我,昨儿忙忘了,忘记给你准备衣物了,晴儿有口无心,韵儿别往心里去。”

说完又转头训甄远晴,“晴儿,快来给姐姐道歉!”

甄远晴却是个自小被娇纵长大的,比不得甄夫人心机深沉,“什么姐姐?我才没有这么寒酸破落的姐姐!”说完便冲出了房门,竟连行礼告退都忘了。

甄老爷把茶盏往桌上一放,抬头瞪了甄夫人一眼,“你看看你教的好女儿!”说完也出了正房,拂袖而去。

甄远韵已经记不清当时如何收场,又如何回到的西厢房。她木愣愣地坐在桌旁的圆凳上,看着不断搬进屋子的炭盆和各式各样的衣物、鞋袜、首饰,毫无反应。

她的脑海里一直回放着早晨当她脱下鼠毛披风时,屋内众人的反应。

甄远晴嫌弃她,直接嚷了出来。

甄老爷嫌弃中带着气愤,他是那间屋子里和她关系最亲近的人,气愤她那般模样丢他脸了。

甄夫人是情感最丰富的,表面和善,内里嫌弃中带着丝忌惮。

甄远韵苦笑一声,她有什么好忌惮的,不过一个庄子上来的破落户罢了。

就连正房内的丫鬟,当时都面露嫌弃之色,只是碍于身份,险险地压了下去。

甄远韵甚至想,或许早上穿上桃汁那身衣服都好一些,虽然是丫鬟的衣物,总归是干净的,不是?

送东西来的是胖嬷嬷打头,看甄远韵坐在那儿,一会笑一会儿愁的,瘆人得紧。

这小姑娘入府以后怎地变得可怕了些?

而且,这位今日在正房可是大获全胜,老爷发了好大一通火。即使心里鄙夷她,也万不能表现出来,指不定就被这小妮子在老爷跟前上了眼药。

没见夫人今日都吃了挂落,她们可比不上夫人。

胖嬷嬷摆放好一应物件,微缩着身子来到甄远韵跟前,“禀大小姐,这是今日送来的物品单子,请大小姐过目。”

甄远韵没应声。

胖嬷嬷舔了舔嘴唇,继续说道,“夫人怕桃汁姑娘一人伺候不过来,还给您指了两个丫鬟,以后跑腿洒扫之类的粗活,都交给她们来做便是。”

眼前的木头美人还是没反应,空洞洞的眼神还有些吓人。胖嬷嬷不再多做纠缠,行了一礼,带着身后的丫鬟仆从急匆匆地走了。

屋内空了,周遭没了其他人,桃汁赶紧扶住甄远韵瘦弱的身子晃动起来,“小姐小姐,您可别吓奴婢!”

甄远韵听到桃汁的哭声,骤然回神,想到自己方才的做派,竟连打赏都没给,岂不是又在丫鬟仆从们眼中添上了破落户的名声?

”桃汁,快!你去妆台上看看,方才好似见他们送了银子来,去送点打赏过去。”

桃汁不想去,被甄远韵硬推着出去了。

却不想,桃汁这一去竟直到暮色四合方才回来。

甄远韵早已从先前的情绪退了出来,在这陌生的京都,只有桃汁尚能给她一丝温暖,若是桃汁也不在了,她可怎么办。

就在甄远韵打算自己出去找她时,却见桃汁阴沉着脸从远处跑来,完全忘记了她早先叮嘱的规矩礼仪。

桃汁绷着一张小脸,面上的神色活像要去杀人,眼眸深处又带着深深的害怕和不安。这是甄远韵从未在她脸上见过的神色。

她奔到甄远韵面前,拉着她进了屋,眼里立马淌下泪来,“小姐,我们回庄子上吧。”

甄远韵以为她遇到了什么事情,赶忙查看她的身周,却见除了脚上和裙摆上多了一些泥,并无其他异样。

可这丫头如此伤心,她急切地问道,“这是怎么了?发生了何事?”

桃汁一下子扑进甄远韵的怀里,边哭边说,话音断断续续,甄远韵却连蒙带猜听明白了,“他们…呜呜…他们要把…小姐…把小姐送去给…送去给怀王…做妾…呜呜——”

甄远韵如遭雷击,彻底瘫坐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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