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主、楼主，幽呃……”出声的是去而复返的琉璃。
她方才刚一到葛淳那儿，就跟前来上报的守卫撞了个满怀，守卫慌张地告诉她——幽兰苑出事了。
琉璃立马意识到，这就是楼主要她等的消息，于是细细询问了情况，也顾不得跟葛大叔打招呼，便马不停蹄地跑回文书阁来，向沈婕禀报。
可是，焦急地推开文书阁的大门，里面的景象却让她不由自主闭了嘴……
小姑娘叶卿神色冷峻地站在屋子中央，眉头紧皱，眼神凌厉又有些阴鸷地盯着沈婕。
而她们楼主呢？翘着二郎腿，歪歪扭扭地摊在椅子上，嘴边挂着一丝不怀好意的笑，挑衅般地看回去。
两人都没有理她，琉璃不得不转向站在一旁的柳如是，眼神求助。
柳管事似乎对这一大一小的对峙局面颇为无语，无奈地对着琉璃摇了摇头，示意她现在不是说话的好时候。
琉璃甚至能从她有些疲惫的面容上读出一句话：楼主又犯病了！
“你什么意思？”屋子中央的小姑娘冷声问道。
“没什么意思，只不过大靖律法规定：窝藏贼逆者，同罪连坐。你是贼逆，我们不想被连坐，自然只能叫有泄密风险的外人死了。毕竟，死人不会说话。”
听到沈婕有些阴阳怪气的语气，琉璃就知道，柳管事说的没错，她们楼主这是在哪里受了气，爱损人的老毛病又犯了。
只是楼主，您忘了那小哑巴本来就不会说话，不用等到死了之后吗？
小姑娘闻言面色铁青。
沈婕这时候偏以此为乐，继续往人肺管子上猛戳。
“可惜，小哑巴本来是有机会活下去的，我甚至已经替她找了一户人家抚养，此去处虽不说大富大贵，混个平安温饱倒是足矣，可你非要强留她在身边，这下好了，机会转瞬即逝，她不死不行了。”
沈婕说着，看了眼叶卿的脸色，似乎还觉得不够，继续补刀，“说到底，你就不该带她一同进京，你什么身份自己不清楚吗？恃才傲物、妄自尊大，思虑不周，贻害无辜啊。”
一连几个词，将女孩儿贬得一无是处，楼主大人似乎忘了她刚刚还暗自夸过人家“冰雪聪明”。
叶卿低垂着头，嘴唇抿地死紧，瘦削的肩膀不知是因为气愤还是自责，微微颤抖着。
琉璃看了都有些心疼，暗暗感叹：楼主您快别说了，人家小孩儿都要叫你惹哭了！
可出乎她意料，小姑娘了抖一会儿后，忽然抬起眼，捏着拳头，坚定道：“不对，错的是你们，无论我带不带她，无论我是否有罪，林洛都不该死，错的是牵连无辜的你们。”
“哦？”沈婕眼睛一亮。
小姑娘说到一半，似乎抓到了什么头绪，喃喃道：“你替她找过人家，说明你原本没打算杀她……你称她无辜，说明你本意要保她，你也不想她死对不对？”
小姑娘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几乎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激动地朝沈婕喊出两个字：“救她！”
声音中的恳切，让跟她相处时间最长的柳如是都感到意外。那个一路都沉默冷淡的木偶娃娃何曾这样过？
“救不了。”沈婕叹了口气，往椅背上一靠，神色颓然，倒是不再像之前那样嘲弄挑衅了。
“许劲舟、仟灵阁，百尺楼背后的人可以救她。”小姑娘急切地说。
不是“不想”而是“救不了”，似乎让叶卿猜中了，她因此充满了期待。
“你竟还知道仟灵阁？那正好，琉璃，告诉她，幽兰苑都发生了什么？”
被点到名字的琉璃忽然一怔，听这语气，怎么好像楼主已经事先知道了？
既然如此，也就不必着急忙慌了，琉璃镇定地向沈婕和叶卿作了一礼，正色道：
“秉楼主，换班的守卫来报，有人突袭幽兰苑，迷晕了葛大叔安排在院子周围的人，还将小乙诱骗出来，堵了嘴，捆成粽子扔进了小树林里。根据现场遗留的迷药粉末以及小乙的描述。”
琉璃顿了一顿，道：“突袭的人似乎是伍大夫。”
沈婕对她的话丝毫不觉得意外，只冷笑着转向叶卿，“听到了吗？你既然知道仟灵阁，就该知道‘鬼医’伍仁是谁的人。宁侯也好，殿下也罢，都不希望那个小哑巴活着。你求告无门，且，已经晚了。”
话音刚落，沈婕就看到女孩儿的脸色瞬间灰败至极，罩在她身上的那层冷静自持、教养良好的冰山壳子开始松动，漏出底下的阴郁颓靡又有些疯狂的本色。
“哈，哈哈……我早该想到的，不是百尺楼，也不是宁侯，是宫里的那两位……定我叶家之罪的是他们，暗中接我回京的也是他们……哪里是你们怕被‘连坐’，其实是他们怕‘叶英之女还活着’的消息散布出去，让有心人顺藤摸瓜，查出当年真相！怕他们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真面目被认清！怕危害皇权威信，动摇统治根基……”
“住嘴！”
沈婕厉声喝止了说话已经有些不管不顾的女孩儿。
“你叶家之罪是国法所定，大靖江山稳固万年！要想活命，就牢牢记住这两句话，否则，关家之女就是你的下场。”
“呵，呵呵。”
叶卿充耳不闻，好像停止了接收外界信息，只颓萎在地上，喃喃道：“何必呢，既然如此，又何必找我回来，让我在两年前跟父亲母亲一齐死去，岂不干净……”
看到女孩儿身上的生气一点点消失，像是失去阳光的幼苗，只能蜷缩在黑暗里慢慢衰败枯萎，沈婕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
“你已入局，死不死的由不得自己了，如今小哑巴的事已成定局，这便是你要学的第一课，舍。”
看到叶卿仍沉浸在痛苦中没有理她，沈婕有些心软地补充了一句：“她的尸身应该还在幽兰苑，你若想，可以去见一面，之后我会好生安葬的。”
“呃……楼主。”一旁的琉璃突然意识到有些不对，插话道：“目前还未曾确定那小哑巴已经身亡。”
此话一出，屋子里的另外三人都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沈婕皱眉：“伍仁不是已经动手了吗？”
“是，可幽兰苑里并没有看到小哑巴的尸身。”琉璃答道。
“难道伍仁那老家伙失手了？”
琉璃摇摇头，“不清楚，但葛大叔这时候应该已经派人在园子里四处搜索了。”
听完琉璃的话，沈婕和柳如是面面相觑，相顾无言，一时间对当下的情况有些把握不住。
谁也没注意到，叶卿低垂的眼眸中忽地迸射出精亮的闪光。那闪光稍纵即逝，幽寂的眼底深潭又恢复了表面的平静。
接着，小姑娘缓缓起身，走到燃得通红的火炉旁，伸手在旁边靠着的、用来挑火拨灰的铁签子中选出一根头最尖的，慢慢举起，抵上自己的脖子。
等三人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阻止了。
女孩儿两手握着铁签抵在自己喉间，朝着沈婕露出一个清浅的微笑。那笑容明明很美，却莫名让沈婕觉得如芒刺背。
“沈楼主，知晓‘叶卿’还活着的不止林洛一人，你、你身边这几位知道的内情可是多多了。如果今天他们可以为避免泄密处理掉林洛，焉知哪一天不会因为同样的理由处理掉掌握更多秘密的你们？”
“你挑拨离间？”沈婕挑眉。
“我就事论事。”
叶卿说着将铁签往喉间递了递，冷着脸沉声道：“救她，否则我真的会死。”
“如果我们不救呢？”站在旁边的柳如是说到。
小姑娘的套路她太熟了，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就是这样逼着自己带走林洛。如今再用一遍，也不过是想逼楼主妥协，并没有真的要将自己一铁签捅死的意思。
柳如是便一边跟小姑娘谈话拉扯，吸引她的注意力，一边悄悄给琉璃使眼色，想让她趁机冲上去压制。
可琉璃刚一动作，叶卿便手腕一抖，毫不犹豫地给自己来了一下。女孩儿纤细白净的脖子上顿时出现一道豁开的大口子，鲜血直流。
因为疼痛，她的嘴唇有些颤抖，却仍旧死死盯着沈婕，寒声道：“别耍花招，我说到做到！”
鲜红的血液顺着她的脖子流下来，染红了衣领和胸口，又顺着衣服布料的纹路慢慢晕开，像一株巨大的曼珠沙华缓缓绽放。
她这幅样子，哪里还是阳光之下纯洁如雪的人偶娃娃，更像是冥府地狱里奋力挣脱出来的凄厉小鬼，恶狠狠地要拉人间陪葬。
这略显阴鸷疯狂的模样却让沈婕很是满意。
楼主大人点点头，暗想：这下味儿就对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