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无颜

小丫头今天穿了件很朴素的裙子。

“怎么换了风格?”乞丐悠悠的问道“我记得你以前都穿短裤的。”

“百变美少女吗。”小丫头转了个圈,笑嘻嘻的问“怎么样,漂不漂亮?”

“漂亮是漂亮”乞丐意味深长的说“别忘了本来的样子就好。”

“切。”小丫头不屑的说“漂亮就好,本来的样子是什么?婴儿吗?”

乞丐摇摇头,点上一根烟,深深的吸了一口说:“你不懂,本来的样子就是无关外貌,无关衣着,无关贫富,无关地位的那个你,那个才是最真的你。”

小丫头眼睛里全是星星,看起来好像蒙了。乞丐叹了口气,自顾自的讲起了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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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颜,没有脸的鬼怪,生前被人剥皮或迷失自我,忘记了自己是谁,一心要找回自己的面孔,会剥掉人的脸皮,直到找回自己的脸。曾在《千与千寻》中出现的“无脸男”就是这种鬼。

无颜:关于初心

第八十七世,你是盲女,我是千面,执念化成了无颜

午夜,黄公馆。

张丽华一个人在卧室里照着镜子,她是黄金贵黄先生的第六房姨太太,原来是一名舞女,后来被黄金贵娶了回来,甚是宠爱。

可自从黄金贵把那个瞎子取回来当第七房姨太太以后,就很少到她的房里来了。

她不甘心。

在这上海滩,黄金贵就是天,所有的烟土生意都是他在控制的,夜总会,赌场有一半在他的名下,就连杜月笙杜老板,也要给他的面子。

她张丽华能遇到这样的男人,怎么能不抓住?

可黄金贵的一颗心都在那个盲女身上,张丽华不知道那个盲女有什么好,那个盲女瘦瘦小小的,没胸没屁股,不会唱歌跳舞也不会讨男人欢心,整天就知道拿着一块画板画呀画呀的,根本就是个木头。

可黄金贵就是喜欢她,谁都看得出来,那盲女一点也不喜欢黄金贵,就是黄金贵在她房里的时候,她也是一声不知,好多下人都说,这七姨太不但是个瞎子,还是个哑巴。

可是张丽华忍不了,她和几个姨太太商量好,要给那个盲女一点颜色看看,反正她是个瞎子,只要不被老爷发现,给她点苦头吃太容易了。

张丽华恨恨的想着,长长的指甲刺进了自己的肉里,她浑然不觉,自顾自的照着镜子,镜子里的那张脸,妖娆依然,妩媚至极。

镜子里突然多了一张脸。

不,不是脸,那是一张苍白的,没有五官的面孔,没有鼻子,没有嘴巴,眼睛的位置是两个深邃的窟窿,那张脸就在她的旁边。

“我是谁?”有个声音轻轻在她耳边问着,张丽华不敢回头,也不敢动,她突然看到镜子里,自己的脸不见了,变成了那张苍白的,没有五官的面孔,而她的那张脸皮,被镜子里的那个“东西”拿在手里,往自己的脸上比划着。

“不是我的脸。”那东西喃喃自语道,顺手丢在了一边,张丽华大叫一声,昏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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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贵勃然大怒,他摔烂了桌子上的一切东西。

之后,他又陷入了深深的恐惧。

昨天晚上,就在这保镖众多,戒备森严的黄公馆,他的六姨太被剥掉了脸皮,惨死在房间里。死掉一个女人,对黄金贵这种见惯了腥风血雨的枭雄来说,并不是什么大事,问题是,那人能剥掉这个女人的脸皮,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能剥掉他的。

他问过巡捕房的仵作,这剥皮的手法,比那些东洋来的外科医生都要厉害,就好像是从脸上拿下来的,直接露出肌肉的纹理,没有一点损伤,根本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

这一次,自己到底惹到了什么人?

黄金贵陷入了沉思。

他让管家叫来了七姨太,七姨太没有名字,是被人贩子拐来的,也不知道黄金贵当时哪根神经搭错了弦,中了什么邪风,竟然不顾众人的反对硬是把这个丫头收了房,还像模像样的办了场喜宴,连青帮的大哥杜月笙都请了来。气的大姨太一个月没和他说话。

不说话正好,黄金贵就每天到七姨太房里去,谁都知道老爷子对这个盲女宠得不行,换了别人肯定借机会要这要那,可这丫头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对老爷子反而爱理不理的,老爷子给她的东西,她统统不要,都分给了家里贫穷的下人们。一向脾气暴躁的黄金贵竟然也不恼,还逢人就说,小七这是替我积德呢。

府里的人却都喜欢这七姨太,七姨太虽然看不到,也很少说话,却对谁都笑,每个人都受过她的恩惠,府里规矩森严,下人犯了错就要受罚,可只要七姨太对老爷子一笑,什么也不用说,这顿罚就算免了。就连他徐管家,也因为她少挨了两顿棍子,徐管家心里是记得的,虽然碍于其他几个姨太太的面子,不能和七姨太走得太近,可每次老爷叫七姨太的时候,他总是小心翼翼的,亲自搀着她,生怕她碰到。

他就这么搀着七姨太来到了客房,扶她坐下。七姨太还是笑着,黄金贵的心情一下子就好了很多,他放低声音,轻轻的说:“小七,最近我怕是不能到你房里去了。”

“哦。”七姨太不悲不喜,还是安静的坐着。

“最近府里不安生”黄金贵好像是怕她误会一样,忙着解释“六姨太昨天叫人杀了,估计是冲着我来的,我在你那,你会有危险的,这几天我会在客厅住,让小六和小九去护着你,你别嫌烦,要是你出了什么事,可就要了我的命了。”

小六和小九是黄公馆功夫最厉害的好手,黄金贵的贴身保镖,相貌狰狞,凶神恶煞一般,平日里和老爷寸步不离,要说让他们去看着一个姨太太,他们是一定不肯干的,这次两人却没吱声,七姨太平时对他们很好,兄弟两人都受过她的恩惠,又一次小九在外面惹了祸,黄金贵要断他一只手,还是她拦下来的,他一直记得当时她笑盈盈的按住了黄金贵拿刀的手,轻轻的说出的那句话。

“手断了,他以后怎么办?”

然后黄金贵就一脚把他踢了出去,搂着她哈哈笑着说“我是吓唬他,和他闹着玩的。”

小九知道,黄老板从来不闹着玩的,他说要谁断手,谁的手就一定要断,这是第一次例外。

小六当时看在眼里,他和小九亲如兄弟,但他没敢踢小九求情,这个女人却做到了。

所以这一次,老板说让他们保护她,他俩谁也没吭声。

可是她却说话了“你怎么办?”

就这么轻轻的一句话,黄金贵仿佛年轻了二十岁,五十多岁的他似乎又回到了驰骋江湖的时候,这还是她第一次关心她,虽然还是那么冷冰冰的,但他看得出,她是真的关心他的安危,不像那些姨太太,想的只有自己。

“放心。”他哈哈大笑“小六和小九的功夫还是老子教的呢。”

她笑了笑,没说话,转身就走,小六和小九跟她的身后,威风凛凛,就像两尊门神。

黄金贵捋着胡须哈哈的笑,他已经好久没有这么开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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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秀秀在浴室里洗着身子,刚刚就在这间房间,她刚刚和那个日本男人盘肠大战了一番,出了很多汗,可是心里的火却一点没发泄出来。

黄金贵那个老头子已经好久没到她这里来了,她是个年轻女人,旷的久了,心里就痒痒的,恨不能自己狠狠的和自己来上一次,想到这儿,她的心又痒痒了,手不自觉的伸向自己的下身,刚刚那个叫藤井一郎的日本男人,真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货,才在自己身上折腾了几下就丢了,那玩意又小又短,像条泥鳅,看来日本人真是不行,还不如黄金贵这老头子,他们虽然好色,可是却真的不行,就像他们的个子一样。

不过也没有白叫他压一回,赵秀秀心里想,六姨太死了,只要收拾了七姨太这个小婊子,老爷补充自己宠谁?那个藤井一郎虽然是个完蛋货,可是大日本帝国的代表,说句话,老爷也不能不该面子。

刚才,在床上,他答应她会以特务的名义抓走那个瞎女人,她不相信黄金贵会因为一个女人和日本人闹翻,这老家伙心狠手辣,不会因为一个女人得罪自己惹不起的人。

想到这儿,她的手动的更快了,马上就要到了那□□的境地,却突然听见有个人在她耳边轻轻的说。“我是谁?”

透过浴池里的雾气,她看到了一张惨白的,没有五官的面孔,那东西离她只有一尺远,呼出的气甚至能喷到她的脸上,她看着它向她伸出手来,轻轻的拂上了她的脸,那一刻,她想起了死在卧室的六姨太。

昏过去前,她听见它喃喃自语道“这不是我的脸,不是这张脸。”

她看见它手里拿着她的脸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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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贵怕了

都说江湖越老,胆子越小,他黄金贵不是,可这次,他真的怕了。

死一两个人不可怕,问题是,这黄公馆戒备森严,几十个保镖拿着枪,数十个好手在,竟然连凶手的影子都没看到。

大姨太劝他去请和尚道士,看看是不是招来了什么脏东西,他本来想去,可是大姨太说了句“我看就是那倒霉的瞎子招来的祸。”他就不想去了。

他愤愤的摔门而去,直接去了七姨太的房间。

“小七,我想送你走。”他说

“去哪里?”她手里拿着画板,不知道在画着什么。

这小七,明明是个瞎子,偏爱画画,说真的,她画的东西还蛮像,有时候黄金贵都惊讶,一个瞎子怎么能画出这些画,她明明看不见的。

又一次他问她,结果她说“我又不是生来就是瞎的。”

他就陪着她哈哈的笑。

但现在他笑不出来,他看着小七,好像做了个很艰难的决定,认真地说“你离开上海,去香港,小六和小九跟着你,我们没同过房,你找个好人家嫁了吧。”

“我不走。”她没停下手中的画笔“在哪,都一样,这里呆惯了,不想走。”

黄金贵呆在当场,许久,竟然流下了两行眼泪,她好像能看到一样,轻轻的说了句“小六和小九还在呢。”

黄金贵不管,小六和小九头也不敢抬,没人看过黄金贵流泪的,他的眼泪,得用多少人的血来换?

上海滩要血流成河了。

黄金贵的命令发了出去,整个上海的□□都动了起来,青帮的兄弟们走街串巷,只要遇到可疑的人,统统杀无赦。平静了许久的上海滩,又一次乱了起来。

黄公馆戒备森严,俨然成了青帮的大本营,上百名好手分成几组,昼夜不歇的在院子里巡逻,随处都能见到眼神凛冽,拿着枪走来走去的大汉。

黄金贵,可不是没了牙的老虎。

可是这一切并没有用,人还是一个接一个的死掉了。

四姨太王曼曼,死在洗手间里,脸皮被扔在了脸盆里;

三姨太肖雪,死在了床上,脸皮被扔在了地上;

二姨太赵颖,死在了走廊,脸皮被扔在了壁灯上;

死的都是黄金贵的女人,看样子,这个人是想要黄家鸡犬不留,一个不剩。

大太太回了娘家,她家里是桂系的军阀,很有势力,她可不想陪他一起死。

这偌大的黄公馆,就只剩下黄金贵和七姨太,还有一些下人。

她就是不肯走。

黄金贵感动得不行,他没想到,竟然会有一个女人会为他这样。

可她却说“我不是为了你。”

黄金贵根本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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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黄金贵最无助的时候,藤井一郎来了。

他可不是来履行和那个已经死掉的,胸大无脑的五姨太的承诺。他根本不在乎承诺,更何况,跟一个不值一文的女人的承诺。这种女人,对于他来说,只是夜壶而已,虽然很好用,可是不需要的时候,随时可以一脚踢开。

五姨太不相信黄金贵会因为一个女人和日本人闹翻,可是却没想到藤井一郎也不会因为她和黄金贵闹翻。

他真正在意的是那个七姨太,听了五姨太的话他就知道,这个七姨太,是黄金贵的命根子,只要控制了这个女人,黄金贵就会乖乖听话。

所以他这次来,不是来抓这个女人,反而是来保护她的。

当黄金贵见到他的时候,他很客气的说:“黄先生,有些事和您商量。”

本来黄金贵是不想和他商量什么的,但是这次,他没拒绝。

“藤井先生有什么要说的吗?”他很客气的请他坐下,藤井一郎看看他身边的七姨太,用询问的眼神看着他。

“没关系的。”黄金贵笑了,“多事之秋,实在是不敢让她离我太远。”

“好。”藤井笑了。“早就听说黄先生和尊夫人有情有义,我正为此事而来,眼前黄先生的麻烦,我可以为您解决。”

“愿闻其详?”黄金贵捋着胡须,“我想这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吧,我想不出有什么可以为藤井先生效劳的。”

“不是什么为难的事,这是双赢的合作。”藤井微微一笑,神秘的说“大日本帝国不日就会占领上海,到时候,想请您这样德高望重的人来担任市长,您和尊夫人的安全,我们来负责保护。”藤井一郎指了指窗外,黄金贵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一队宪兵已经把黄公馆围了起来。

换以前,黄金贵是要拍桌子的。

混了这么多年江湖,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是日本人的一个局,那个杀手,也许根本就是日本人派来的。

可是现在他拼不起,说实话,做汉奸他是不愿意的,可是,他看了眼小七后,本来要拒绝的话就变成了“藤井先生可否容我考虑?您可以在这里住一晚,明天早上我会给您答案。”

藤井笑了,他知道黄金荣不傻,他觉得,这次赢定了。

黄金贵安排他住在最好的房间里,还特意叫了几个舞女陪他,他知道,日本人很好色的。

藤井一郎很受用,他和那些舞女着实风流快活了一番,喝了很多酒,哼着日本小调,到走廊的厕所里去解手,他掏出他那根泥鳅一样的东西,开心的抖着水珠。

那些中国人,一个个对自己人凶得不得了,结果遇到日本人还不是一个个都低下了头去?就算是黄金贵这样的大亨,还不是因为一个女人被自己玩弄在股掌之间?

藤井一郎得意极了,他觉得中国人没一个敢反抗日本人的,两个日本兵就能占领一个小城市,那些懦弱的中国人,根本就不敢反抗。

可惜他这次遇到了中国的鬼。

那张惨白的,没有五官的面孔,就那样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吓得他尿了自己一裤子,那东西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就开始一点点剥他脸上的皮,他又疼又怕,屎尿齐流,顺着裤腿往下淌,可是却喊不出声音,也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那东西剥完他的脸皮,往自己脸上比划了下,哼了一声。

“不是这个”说完它就把这张脸皮扔进了小便池里,藤井一郎看着小便池里自己的脸,终于喊出声来,然后就昏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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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贵感觉自己快要疯了。

那个耀武扬威,猖狂的不行的日本人,才说完大话,没过一宿,就死掉了。

莫非这回自己惹到的真的不是人?

黄金贵怕了,他让小七走,可是小七就是不走。

“你再逼我,我就死给你看。”

黄金贵只好请来了和尚道士,在屋子里贴满了符纸,好好的一座黄公馆,被弄得像一座庙一样。

她还是每天拿着画板涂着画着,仿佛这一切都与她无关一样,有时候黄金贵甚至想不出,到底什么事能让这个女人露出一点惊讶的表情。因为有她在,府里的下人们,甚至都没有那么害怕了。

七姨太还在笑呢,天塌不下来的,人人都这么想,就都不担心了。

黄公馆一切照常,甚至连那些如临大敌的保镖打手都不见了。黄金贵好像也想通了,反正该来的会来,小七一个女人都不怕,我怎么能怕呢?

他每天晚上都带着枪,到小七那里去住,小六和小九就在门口守着,一步也不离开。

今天晚上他又去了,没人知道,黄金贵和七姨太在一起住了几年,他从没碰过她的身子,不是他不行,而是只要看到她的笑,就想不起来别的了。

有一段时间,黄金贵是总做噩梦的,他总梦到那些以前被他杀死的人,血淋漓的来向他讨债,怎么也睡不着,连身体也大不如前了,那时候他就总往七姨太这里跑,说来也怪,只要一看到她,他就不做噩梦了。

今天晚上也是一样,黄金贵坐在那里,看着她拿着画笔在纸上不知道画着什么,他不打扰她,就那么静静的看着。

起风了,窗子突然吹开,黄金贵站起来把窗子关好,却愣住了。

房间里多了一个人,不,不是人,窗子的倒影上,一张惨白的脸,没有五官的东西,就站在他的身后。

他想告诉她快逃,可是说不出话,也动不了。

那东西轻轻的说“我是谁?”

它的手向他脸上伸了过去,她仿佛感到了什么,轻轻的说:“怎么了?”

那东西的手停下了,它那没有眼珠的两个窟窿看着她的方向,黄金贵突然能动了,也能说话了。

“快跑,有鬼。”他大声的叫。

那东西听见他喊,又向他飘过来。

可是她没有走,黄金贵看着她一点一点摸索过来,直到摸到它那张没有五官的脸。

“你是谁?”她问

“我是谁?”那东西喃喃的回答。

“你怎么没有脸?”她接着问

“我找不到我的脸了。”那东西仿佛有点沮丧。

“那,我给你画一张吧。”她轻声说,拿起画笔,在那东西的脸上画了起来。

黄金贵眼睁睁的看着,不敢发出声音,他怕激怒了那东西,它会伤害她。

她一笔一笔的画着。

眼睛、鼻子、嘴巴、眉毛……

黄金贵眼睁睁的看着,突然觉得她画的这张脸有点熟悉,那张没有五官的面孔在她的笔下,竟然一点一点丰满起来,黄金贵突然情不自禁的喊出了声“是你,千面!”

他记得太清楚了,一年前,就是这个叫千面的男人,把小七卖给他的,用二十块大洋的价格。

她突然一怔,在它的脸上摸索起来。

不,不是它,是他。

“真的是你。”她笑了“我一直在等你,你是来接我回去的吗?”

“没,就是来看看。”它低声说“你过的不错,我就该走了,这次别等了。”

“哦。”她还是不悲不喜的样子“你怎么连自己是谁都忘了,还有,你的脸怎么了。”

“遇到了点事,失忆了。”它对黄金贵比了个嘘的手势“脸也受了点伤,不过,我是千面啊,再画一张脸就是了。”

“以后,就用这张脸吧。”她笑了“我记得,这是你最初的样子。”

“好,我该走了。”说完这句话,它就一点一点,消失在一片白光中了。

黄金贵膛目结舌,但他什么也没问她,也没告诉她,那个人,其实根本不是人。

在后来的好多好多年,她一直跟在黄金贵身边。日本人占领了香港,他不愿当汉奸,天天在家里装病,她就陪着他,八路军来了,他被抓了起来,她也陪着他,后来他被释放,沦落到扫大街,她还是陪着他,一直到他闭上眼睛的那一刻。

“其实我什么都知道。”她对病床前的他说“只是不想你们知道我知道,我不瞎的,我一直用心在看着呢。”

他是笑着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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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面是上海滩最有名的老千。

他是个骗子,传说他有一千张脸,谁也没见过他的真面目。

上海滩的大佬,过路的军阀,国民党的高官,都吃过他的亏,在赌桌上,在饭局上,在舞会上。

他没有朋友,没有亲人,身边就只跟着一个瞎了眼的丫头。

那丫头是他捡来的,那一次,他刚刚在赌桌上骗了一个大佬一大笔钱,想要离开的时候,遇见了她,她在拥挤的人流里,吃力的在地上摸索着她刚刚画好的一幅画。

他觉得很可笑,一个瞎子,竟然靠卖画为生。

他帮她捡起了那幅画,笑着跟她说“给我画一张吧。”

她笑着点点头,在他的脸上摸索着,低着头画了起来。

她把那幅画给她的时候,他呆住了。

她画出的,竟然是他真正的那张脸,那张脸,连他自己都快忘了是什么样子。

他呆呆的看着她,她的小脸和衣服都脏兮兮的,瘦的不像话,显然是吃了很多苦。

“你有亲人吗?”他问她

她摇摇头。

“那你就靠卖画活着吗?”他接着问。

她点点头,轻轻的说“有时候没人买,会饿肚子。”

不知道怎的,从来没有怜悯心的他竟然流下了眼泪,他想起他刚来到这座城市的时候,也曾经饿过肚子,那种滋味,不好受。

她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伸出手轻轻在他的脸上擦着。

“你哭了。”她说“这是第一次有人为我哭,不要哭,要笑。”

然后她就笑了。

“跟我走。”他拉起她的手“以后我都不会让你再饿肚子了。”

她就这样跟他走了。

他后来问过她,不怕他是人贩子吗?她当时摇摇头说,人贩子是不会为我哭的。

“你可真傻。”他揉乱了她的头发。

可是后来,她和他真的挨饿了,他也真的把她卖掉了。

他在赌场里遇到一个日本高手,连输了二十场,输掉了所有的钱。

山穷水尽的他看着她,狠了狠心说:“我要做一件事,你先在我的朋友那住几天,等我做完事就来接你。”

他撒谎了,他在上海滩没有朋友,一个都没有,连认识他的人都没有。

他把她带到了黄金贵的公馆,用他的真实面孔,他告诉黄金贵,他是千面,手头紧想把这个丫头卖给他。

不知怎的,黄金贵看着紧紧拉着他的手的她,竟然没来由的想把她留在身边。

他把她卖了二十块大洋。

“反正她在这里就不会再挨饿了。”他这么告诉自己,他用二十块大洋买了身新衣服,穿得整整齐齐的,来到那家日本人开的赌场。

那日本人轻蔑的笑笑,对他说:“你拿什么跟我赌?”

“就用千面这两个字跟你赌,我输了,你就剥了我的皮。”他坐下,点了一根烟,轻轻的说“要是你输了,给我滚出上海。”

那日本人狞笑起来,用尖利的声音说:“好,我赌了,发牌。”

他最终还是输给了这个叫藤井一郎的日本人,当他用刀剥下自己脸上的皮的时候,他只想到了她。

“我不能接你回来了。”他想“下辈子如果还能遇见你,我再也不会食言。”

你身边,有没有脸的人吗?

你还记得他最初的样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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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不是也有一千张脸?”小丫头盯着乞丐看“说实话,比起没有脸的无颜,我更怕有一千张脸的千面,人类有些时候,太多变了。”

“只要能找回最初的样子就好了。”乞丐笑了“总有个人,会让你找回最初的样子。”

“恩。”小丫头点点头“下辈子,他没食言吧。”

“冯.塞巴斯蒂安.利昂用生命完成了约定。”乞丐说“这辈子欠下的债,下辈子都要换的,逃不掉,抛不开,这就是因果。”

“哦。”小丫头不解的问“那因果,能斩断吗。”

乞丐没回答。

“你该走了。”他说

小丫头身后,一张没有五官的脸渐渐浮现出来。

“无颜,你来了。”乞丐叹了口气“你当时去黄公馆,究竟是为了报仇,还是为了保护她?”

“我只是为了找回自己最初的样子。”无颜没有表情“刚刚我剥了一个人的脸皮,那个小白脸一直在骗她,想吃她的软饭。说句实话,大人,你为她接下了太多因果了。”

“那又如何?”乞丐的眼神突然凌厉起来“我会怕因果吗?”

无颜叹了口气,身影渐渐的隐没在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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