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灵,因为某些原因寄宿在画里的鬼魂。会经常从画中现身,或是行善,或是作恶,有时候仅仅的无意识的行动,在中国古代的传说中,一些寄宿在画中的鬼魂会吸取画的主人的阳气,画的持有者会越来越虚弱,直到死去。
画灵:关于接纳
第八十六世,你是画家,我是安妮,执念化成了画灵
安德烈所有的朋友都劝他不要做这么愚蠢的事情。
一个拥有不菲身家,优越的社会地位的著名画家,实在没有理由花大价钱购买一栋闹鬼的房子,即使这座房子的价格已经降到低的不能再低,即使他没有家人只是孑然一身,即使这栋房子是一位伯爵居住过的庄园,也不足以成为买下这座“鬼屋”的好理由。
120万英镑,他半生的积蓄,即使是作为著名画家,这也不是一个小数目。
可是谁也劝不了他,他没有妻子和孩子,朋友也不多,况且即使有朋友也是脾气古怪的艺术家,他们只会劝他一次,他拒绝以后,大都开玩笑的说:“那你以后千万不要请我们到你家里去做客。”
那座房子,诡异得狠。
自从十年前,那个伯爵夫人毒死了自己的丈夫和三个孩子,然后用一根绳子勒死了自己以后,这个庄园就变成了一座凶宅。
十年换了四任主人。
第一任主人是个军人,住到别墅的第一天就摔断了腿,之后厄运不断,死在了战场上,他的妻子跳楼自杀,死掉了。
第二任主人是当地有名的富豪,买下这座房子之后,不知道为什么生意马上开始衰败起来,最终沦落到负债累累,在这座房子被债主收走之前,他和他的妻子用煤气自杀了。
第三任主人是个大贵族,买下这座房子不久,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发了疯,用一把菜刀杀死了全家人,妻子的血溅得满墙都是,四个孩子的头,散落在地上,
第四任主人买完这座庄园就后了悔,一直没有住进来,他花了200万英镑买了这座庄园,又用120万卖给了了安德烈,他觉得赚了,难得有这样的傻子,会买一座世人皆知的闹鬼的房子。
很显然,安德烈不仅是个傻子,还是个怪人。
他会和朋友一聊聊上一天,也会把自己关进小黑屋里不见任何人。他会连夜画出一百幅化,然后通通撕掉,也会用一个月的时间画一幅画,画了一半就不画了。他会喝的酩酊大醉,然后信誓旦旦的戒酒,也会在戒酒的第二天,找几个朋友干掉一箱子威士忌。
但似乎好运气一直站在他这边,即使是这样抽烟酗酒,生活没有规律,他也平安的活到了50岁;即使是没有画出多少作品,他还是成为了整个英国都认可的画家,甚至连女王的城堡里都挂着一幅他的画作。
也许他真的适合住在这个鬼屋里。孤独,古怪,又有好运气的他,也许能打破鬼屋的魔咒也说不定呢。
这是那卖给他房子的富商临走时对他说的话。
安德烈当时只是笑笑,这种脑满肠肥,一心只有英镑的满脑袋铜臭的商人,他是连话也不屑和他说的。
当天下午安德烈就搬进了那座庄园,他的行李很简单,一口箱子,一幅画卷,除此以外别无长物。
他的朋友一个也没有来,庄园里的杂草已经长得老高老高,房间里到处是蜘蛛网和灰尘,一些古老的油画被随意挂在墙壁上,有的已经歪歪斜斜的了。
这房子,已经荒废了多年了,就算不是鬼屋,一般的人也根本住不了,至少要好好的收拾个三四天,才能恢复原来的样子吧。
安德烈没有找人收拾,他懒洋洋的坐进了客厅中间正对着一幅画的椅子里,椅子摇曳着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灰尘四下飘散起来,把整个房间笼罩在一片朦胧里,就像一座坟墓。
安德烈就这样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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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被一阵激烈的争吵声惊醒的。
恍惚间,他看见,对面的那副油画里,那个美丽的伯爵夫人从画里走了出来,然后整个房间就都变了样子。
壁炉里燃烧着温暖的火焰,正发出噼啪的声响,餐桌上已经摆好了菜肴,女仆们正在忙来忙去。伯爵坐在主位,伯爵夫人坐在他的对面,三个孩子安静的坐在两边,小口的喝着汤。
菜肴不算丰盛,有一道肉菜,还有鱼和甜品。
“格林希尔,你今天晚上还要去参加那个舞会吗?”伯爵夫人的声音尖利而高亢“你还要去见那个女人吗?”
“我亲爱的安妮。”伯爵放下了手中的刀叉,不急不慢的说“你应该知道这就是贵族的生活,骑马、打猎、舞会,这不正是你一直想要的生活吗?”
“包括和你的情人鬼混吗?”伯爵夫人的脸上浮现出怨毒、愤怒的表情,那张美丽的脸变得扭曲而纠结。“而我就必须在这个阴冷的庄园里呆下去吗?”
“别在无理取闹了,你可以去参加舞会,也可以去找个情人,别忘了你也是贵族,你不是那个农民家的小女孩了。”林顿.格林希尔伯爵的声音稍微加大了一点“安妮,你要知道,真正的贵族在用餐的时候是不会说话的,你现在就像一个泼妇一样,孩子们都在看着呢。”
三个孩子胆怯的低下头,吃得更快了。
伯爵夫人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双手狠狠的撕扯着自己的头发。格林希尔伯爵冷冷的看了她一眼,站起身来,嘴里小声的说了句“当初真的不该拒绝和那个贵族的女儿联姻,像这种小商人的女儿,就应该嫁给那个穷画家。”
他匆匆的拿起挂在门边的雨伞和礼帽,夺门而去。
舞会快开始了。
她摔碎了餐桌上所有的盘子,三个孩子哭叫躲了起来,女仆抱起孩子回到了房间,向她投来鄙视的眼神,对于她们来说,这个女人不是贵族,只是一个斤斤计较的商人的女儿。
整个客厅就只剩下她自己,她看着墙上挂着的两幅画。那是她结婚不久后,专门请画家来画的,这是格林希尔家的传统,每一代爵位的继承人,都要在墙上挂上自己和正妻的肖像画,让后代的子子孙孙敬仰,铭记。墙上已经挂了十三代画像,那是格林希尔家历代的伯爵和伯爵夫人们。
画像里的她,端庄,高贵,只是嘴角的微笑掩饰不了眼神里的忧伤。画像外的她头发凌乱,满脸都是疯狂和狰狞,嘴角没有了微笑,眼神里都是怨毒。
安德烈静静的看着,就像是一个时光之外安静的旁观者,他看着她静静的看了一会儿那幅画,仿佛想起了什么,就那样走进了那副画里。
如果是别人的话,可能已经吓呆了。可安德烈是一个怪人,也是一个画家,他给自己到了一杯威士忌,边喝边在那张满是灰尘的桌子上画了起来。
他画的是伯爵夫人和伯爵争吵的那一刻,那幅画里,三个孩子低着头,伯爵夫人昂着头嚷着什么,伯爵低着头在吃东西。
他画的很快,也很粗糙,这世界上大概只有一个画家,会只用寥寥几笔完成一幅油画,就像是用铅笔在画素描一样,可是就偏偏只有这么几笔的画,竟然画的好像是真的一样。
他用一夜的时间,完成了这幅叫做《晚宴》的画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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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德烈就那样坐在那个满是灰尘的椅子里休息了一个白天。
傍晚的时候,他吃了一片面包,喝了一杯白水,静静的看着椅子对面的那幅画,他只留下了那个杀死了自己丈夫和三个孩子的伯爵夫人的画像,其他的肖像都被他摘了下来,现在这座庄园是他的,那些格林希尔伯爵家的先祖,跟他没有一点关系。
那副昨天刚完成的《晚宴》,被他挂在了那副伯爵夫人肖像画的旁边。两幅画的表情各异,画风也不一样,那副肖像画倾向写实,使用的色彩非常丰富,人物的形象和表情也更加生动,而安德烈昨天刚刚完成的那副,色彩很单一,细节上的处理也非常少,但是人物的情感却相对的更加强烈。
没有人会相信,这两幅画都是安德烈画的。
安德烈点着了一根雪茄,陷入了深深的回忆。
23年前,那时候安德烈还是一个靠卖画为生的年轻人,每天浪迹在伦敦街头,他的画有时候能卖一英镑,也有的时候能卖到100英镑,卖多或卖少全凭运气,卖少的时候,他就到酒吧喝一杯劣质的啤酒,卖多的时候,他就去喝一杯上等的威士忌。
像他这样混吃等死的街头画家,是做梦也不会想到会被格林希尔伯爵请去作画的。
当他第一次走进那座富丽堂皇的庄园时候,就像一个乡下的穷小子一样左顾右盼,这里的一切都是他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他充满了好奇,也有一点小小的欣喜,如果这个贵族能欣赏他的画作,那么,他就有机会进入那个贵族的圈子了,也有机会成为一名被贵族认可的画家。
对于他来说,这是他能看得见的最远的,最好的未来了。
他就这样踌躇满志的走进了那件客厅,然后他的所有热情都在一瞬间熄灭了。
他看见了她熟悉的脸——安妮,不,准确的说,是格林希尔伯爵夫人。
可是还没等他换上另个表情,或者说,甚至还没有来得及思考太多,那位英俊的、年轻的、高大的格林希尔伯爵大人,就快步的走上前来,紧紧的握住了他的手。
“您就是安德烈先生吧。”他的笑容得体而温暖“经常听安妮说起您,您的绘画天赋是整个伦敦棒的,您是一颗没有被发现的明珠,我对此深信不疑。”
他受宠若惊,一位伯爵,是啊,一位伯爵,如此谦虚的对他说话,如此认可他的能力和天赋,他甚至忘记了这位伯爵在这一刻前既没见过他也没见过他的作品,也没有注意到,伯爵夫人对他投来的复杂的目光。
人就是这样,当对方的地位、财富比你高得多的时候,你会出于被认可的需要,不自觉的把客气当成是恭维,以至于忽略了真实的东西。
“请您我的妻子画一幅画好吗?”格里希尔伯爵彬彬有礼“我想记录她最美丽的样子,我想,您可以帮我做到。”
那一刻,安德烈油然而生一种荣誉感,作为一个最底层,靠街头卖画为生的穷画家,能得到一个伯爵的尊重对他来说是一件很奢侈的事,当然,如果是一个乞丐像他表达尊重,相信他不会有同样的感觉。
她当时就坐在他现在坐着的这张椅子上,两条腿叠放在一起,双手放在腿上,她的目光微微看着前方,嘴角露出一个微笑的弧度,端庄又得体。
她好像不认识他,他好像不认识她
可是她认识他,他也认识她。
她轻轻的点头,他拿起了画笔。
这是他这辈子画的最认真的一幅画,每一根线条,每一种色彩,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光影的变化,他想画出最美的她。她也的确是最美的,那身昂贵的礼服穿在她高挑的身上,简直像是量身定做一样,还有她胸前戴着的海洋之心项链,衬着她细长的脖颈和精致的锁骨,简直完美极了。
这世界上只有一个词能形容:黄金比例。
他开始动笔,伯爵大人象征的夸赞了几句,就转身离去了,他是个很忙的人,有很多事情要做,不可能陪一个画家呆的太久,于是他就微微的欠了个身,很歉意的退了出去,客厅里就只留下他和她,还有沙沙的,画笔划过纸面的声音。
“安德烈”伯爵夫人抬起头,似乎想要说什么。
“别说话。”他说“我在画呢。”
“我说话您就画不了了吗?安德烈。”伯爵夫人突然笑了“您以前画画的时候,那些客人可没有那么配合您呢,怎么,您是不想和我说话吗?”
“我和您说什么呢?”安德烈的笔没有停下,“您是安妮.格林希尔,不是安妮.玛格丽特。”
她于是一瞬间便严肃起来,嘴角闭的紧紧的,下巴微微收起,眼神灼灼的看着他。她的嘴角挂着一个奇怪的弧度,像是在笑,又不像是笑,她的眼神一直盯在他的身上,似乎忧伤,又似乎嘲讽。
他不懂那种眼神,他只是来为她画一幅画的,仅此而已。
在完成那副画的五个小时内,她一动没动,就保持着这个姿势一直看着他,他时而抬头看看她,时而低头在纸上认真的画着。
他清楚的记得,他画了一万四千七百八十四笔。那幅画完成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伯爵已经回来有一些时候了,他很绅士的一直保持安静,没有打扰这位正在工作的画家,只是无声的站在一旁,直到他画完最后一笔,才跑过来握住了他的手。
“这真是一件艺术品。”伯爵感慨的说“看啊安妮,你看你那忧郁的眼神,还有那高贵的神态,天,他把这件礼服画的和真的一样,连衣服上的每一道花纹都那么清晰。”
伯爵夫人敷衍的笑笑,低头在画面上略了一眼,似乎并不怎么在意那幅画到底是否真像她丈夫说的那么完美,她从椅子上缓缓站了起来,轻轻的向安德烈伸出一只手,安德烈有些尴尬的握握,她就把手收了回去。
很多年之后,安德烈真正走进贵族这个圈子的时候才知道,她当时的意思是吻手礼,可惜安德烈这个出身泥腿子的穷画家,当时是没有心情知道这些的。他看着伯爵客气的表情和表情复杂的伯爵夫人,突然好像明白了什么。
所以他谢绝了格林希尔请他留下来共进晚餐的邀请,也没坐进伯爵先生为他准备好的马车,只是收下了自己应得的报酬,就告辞离开。
格林希尔伯爵一直将他送到庄园门口,临别时,他诚恳的说:“安德烈先生,您看,您的作品我非常喜欢,您有天赋,有能力,有一天,您一定会成为整个英国最知名的画家,至于现在,我愿意介绍您认识一些贵族的朋友,如何?”
安德烈把目光投向庄园的门口,伯爵夫人并没有出来。
“请原谅我不能接受您的好意。”安德烈微微欠了欠身“请伯爵先生答应我一个请求,不要对任何人说这幅画是我画的。”
“为什么?”格林希尔伯爵很诧异的问“这明明是一幅好作品”
“我从不接受施舍。”安德烈伸手拦住了一辆马车“我不是贵族,也不是乞丐。”
他再也没来过这座庄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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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渐黑了起来,房间里又开始喧嚣起来,那位伯爵夫人,又从画中走了出来,室内的场景变了。
伯爵坐在客厅的中间,伯爵夫人面对着他坐着,她已经不再年轻,和所有40多岁的女人一样,眼角有了皱纹,身材也变得臃肿。
一个浓妆艳抹的胖女人。
“林顿。”她的声音尖利而刺耳“这个月的开销又增加了,你这个浪荡货,又把钱都花在那些贱女人的身上了是吗?”
“那是我的自由。”伯爵还是慢条斯理的说“况且,我才是这个庄园的主人,我爱怎么花钱,就怎么花。”
“林顿,你这个垃圾。”此刻的她就像一个不折不扣的家庭妇女一样斤斤计较“别忘了,当年我父亲带来的嫁妆,足够买下两座庄园了,我必须提醒你,你这个狗娘养的现在花的每一分都是我的钱。”
“你的钱?”林顿伯爵冷冷的笑着“所以说,商人和小市民什么的,还真是恶心,除了钱,他们脑袋里没有别的东西,玛格丽特,你的意思是,你现在在向我讨债吗?”
“讨债?你说我讨债?”她的声音高了八度。“你忘记了你的承诺了吗?你这个没有良心的家伙。”
“良心?”林顿伯爵轻蔑的看了她一眼“你得记住,你的姓氏是玛格丽特,小商人的后代,玛格丽特。格林希尔这个高贵的姓氏,就是你那满身铜臭的商人父亲用钱换来的。用几百万英镑嫁妆,换来一个贵族的身份,在我看来他还是赚了,至于你,只是这桩交易的赠品而已。”
“赠品吗?”她喃喃自语道,“原来我只是个赠品。”
“恭喜你终于认清了自己的价值。”林顿.格林希尔语调平缓,说出的话却尖酸刻薄。“我的舞会要迟到了,至于你,还是一个人好好的冷静下好,别让你那愚蠢的思想影响了孩子们,他们和你不一样,他们是真正的、贵族的后代。”
安妮.玛格丽特歇斯底里的发出一声不属于人类的嘶吼,掀翻了桌子,她疯狂的摔碎自己能看到的一切东西,林顿伯爵怜悯的看了她一眼,轻轻的说了句“可怜的疯婆子。”就打开房门径自离去。
房间内就只剩下她自己。她好像疯了一样,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摔东西,一会儿坐在满是垃圾的地上发呆,三个孩子和仆人们都远远的躲了出去,仿佛她是这世界上最可怕的妖魔一样。
她闹了一会儿,然后看着墙上挂着自己的画像,突然安静了下来,突然之间,她似乎觉得,画里的那个女人,和自己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是什么把自己变成了这个样子?
她突然叹了口气,然后又走进了那幅画里。
安德烈又提笔画了起来,他的笔尖带起沙沙的声音,还是寥寥的几笔,还是简单的线条,一个臃肿中年女人的形象跃然纸上,她坐在一堆被摔碎的垃圾中,表情似乎颓废,又似乎疯狂。
这幅画一点都不美,但很难想象,有人能用寥寥几笔,勾勒出一个人这么复杂的表情,在这方面,安德烈是绝对的大师。
这幅用一个晚上完成的画作《废墟》,被他挂在了那幅《晚宴》的旁边。
他没有休息,而是用了一整个白天的时间,把那间房子仔细的收拾了一遍,不知道为什么,安德烈有种预感,也许今天晚上,会是他在这里的最后一个夜晚。
他把客厅擦得一尘不染,墙上挂着的每一幅画也都认真的擦拭干净,在那幅肖像的旁边,他又挂上了另一幅肖像画,画里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天真又活泼的样子,两手背在后面,裙角飞扬起来。
如果仔细看的话,会发现整副画是一笔画完的速写,没有一笔多余的线条,也没有什么光影的变化,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简直就像是初学者的习作,但那个女孩子实在是太美了,相比之下,那拙劣的画法已经一点也不重要。
美丽就是美丽,即使再拙劣的画笔,也掩饰不了一分,即使再精致的画工,也没有办法完整的描绘出来。
这幅画,和旁边的三幅油画格格不入。特别是和那副用笔细致的华丽的肖像画,更完全是两个风格。
安德烈静静的看着四幅并排放在一起的画,等待着夜幕的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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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德烈给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把身体整个靠进了椅子里。
夜幕降临的时候,伯爵夫人果然又从那幅画里走了出来,室内的场景又变了样子。长长的餐桌上,伯爵坐在主位,伯爵夫人坐在对面,三个孩子坐在侧面,一言不发。
这实在是一场有点沉闷的晚餐。
还是伯爵夫人在晚宴结束前先开了口,她看着林顿伯爵和孩子们喝掉了面前的汤,自己也喝掉了面前的汤,站起身来,缓缓的说:“林顿,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在这张餐桌上吃饭的时候吗?那时候,我是多么的开心,多么的欢快,就像一只小鸟飞进了一片陌生的森林一样,谁知这里却变成了笼子,你说为什么会这样呢?”
“你又在说疯话了。”林顿伯爵尖酸的说“当年的你,确实像一只小鸟,可是你看看现在的你,已经变成了一只大肥鹅了,森林不是属于家禽的。”
“是你把我变成了这个样子。”这次她没有大喊,也没有疯狂,她只是静静的陈述这个事实“事实上,这和我想象的贵族生活根本不一样。”
“那是你自己的问题。”林顿伯爵绝情的说“愚蠢的人总是把问题推给别人,贵族可不是这样,你总是学不会。”
“你还真是一点也不客气呢林顿”她凄厉的笑了起来“如果你刚刚肯略微对我温柔一点的话,也许我会后悔,那样你们就有机会得救了,不过很可惜,一切都晚了,离这庄园最近的医院做马车也要半小时,一切都来不及了。”
“你做了什么?”林顿伯爵仿佛想到了什么,不敢相信的睁大了眼睛。
“哈哈哈哈。”她依旧在狂笑“什么狗屁贵族,只要一点点颠茄,放在汤里就会变成死人。林顿,你知道什么是死人吗?对死人来说,商人和贵族都是一样的,找不到任何不同之处,很快我们就都是死人了,格林希尔这个姓氏到今天就要结束了,很遗憾,连孩子们都喝了那碗汤呢。”
“不。”一线不愠不火的林顿伯爵终于歇斯底里了,他踢翻了桌子,扼住了她的咽喉,可是这时候毒性开始发作,他开始头晕,呕吐,三个孩子们也大声的哭叫起来,仆人们冲进来,乱成一团,不知道该先救谁。
其实谁也不必救了,一切都已经晚了。
她在混乱中挣脱林顿伯爵的手,从窗子径直跳了下去。
一切似乎安静下来了,安德烈又拿起了画笔。这一次他画的很快。
寥寥的几笔,勾勒出一群人濒死前的画面,慌乱的仆人们,恐惧的孩子们,绝望的伯爵,还有站在窗口的伯爵夫人。
每个人的表情都惟妙惟肖,挣扎,绝望,恐惧,怨恨。
伯爵夫人只有一个背影,没有表情。
他画完了最后一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样,把笔丢在了一边,瘫软在凳子里。
窗户突然开了。
他听见有人在他耳边凄厉的笑着,是她。
“要喝一碗汤,还是要跟我一起到窗外去看看?”
他茫然的站起来,跟着她浑浑噩噩的向窗口走去,站在了窗口上。
“来,向前走吧。”她的脸上满是狰狞,向他伸出了手。
他像个孩子一样,听话的朝前走,他的左脚已经抬起,下一秒,就将从这高高的窗子坠落。
一只手拉住了他。
“别跳。”
那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她伸出手拉住了他,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今天挂在墙上的那副素描已经变成了一张白纸。
安德烈仿佛大梦初醒般,被那个女孩子拉着走到了那张座椅里。意识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体中,他看见,那个女孩子,和伯爵夫人相对而立,静静的看着对方。
“你是谁?”伯爵夫人的声音尖利阴沉,像用金属划过玻璃的声音
“我是安妮.玛格丽特”女孩的声音清脆甘甜,像林中歌唱的小鸟“你又是谁?”
“我是安妮.格林希尔伯爵夫人”伯爵夫人似乎很愤怒“我不喜欢你。”
“我也不喜欢你。”女孩说。
“那么,就去死吧。”伯爵夫人尖叫着扑了过来,却扑了个空,女孩还站在那里,她却像是从空气中穿了过去一样。
“你到底是什么?”伯爵夫人似乎在想着什么,狠命的揉着脑袋。
“我是安妮啊。”女孩回答,她似乎也陷入了困扰“你又是什么?”
“我也是安妮。”伯爵夫人说。
她们谁也没动,就那样静静的看着对方,陷入了沉思。
安德烈又拿起了画笔。
他在纸上飞快的画了起来,从始至终,他的笔一直没有停下。
只有一笔。
伯爵夫人和女孩都像他看来,他没有抬头,依然静静的画着,整个房间里只剩下沙沙的声音。
笔下的那个女人,一半美丽,一半衰老,明媚的眸子下却暗藏着皱纹;一半忧郁,一半欢快,嘴角的微笑呼应着哀伤的眼神;一半明媚,一半阴沉,似乎憧憬着阳光又似乎酝酿着阴谋;一半高贵,一半庸俗,穿着华贵却浓妆艳抹;这些在他的笔下,完美的结合在了一起,变成了一个整体。
他落下最后一笔,抬起头,似乎在对她们说又似乎在自言自语。
“我终于学会接纳真正的你了。”
“你画的是谁?”女孩和伯爵夫人一起问“怎么感觉这么熟悉?”
“是安妮啊。”安德烈笑了“安妮.玛格丽特;安妮.格林希尔;在伦敦独自求学的小女孩;商人的女儿;伯爵夫人;毒死丈夫和三个孩子的凶手,还有,我最爱的女人。”
女孩和伯爵夫人同时抬起头,一动不动的看着他
“我是安妮.玛格丽特。”女孩说
“我是安妮.格林希尔。”伯爵夫人说
两个人仿佛想起了什么,牵起了手,同时对他说:“你是安德烈。”
“是啊,我是安德烈。”他叹了口气,点燃了手中的画“我都能接纳真正的你,你为什么不能接受自己呢?无论是玛格丽特还是格林希尔,都是安妮啊。”
火很快燃烧起来,很快整个庄园都笼罩在火焰中,安德烈笑着闭上了眼睛,恍惚中,他看见所有画中的玛丽都走了出来,在火光中融为一体,变成了那个他刚刚画完的女人,在他昏倒前,他听见她在他耳边说。
“安德烈,下辈子,请你画出我最初的样子,好吗?”
“我就算没有眼睛,也能画出你最初的样子。”安德烈笑了“因为要画出最美的你,其实只需要一笔。”
火光吞噬了一切。
整座庄园变成了一座废墟,所有的一切都化成了灰烬,当人们在废墟中发现奇迹般生还的安德烈时,发现他竟然还在睡。
睡得很香。
他可真是一个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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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年前
安德烈还只是一个接头流浪的画家,他带着一张画板,一根画笔,就这样一个人来到了伦敦,想要闯出一番事业。
除了梦想他一无所有
没有显赫的身世,没有人脉和朋友,没有名师指路,只能在混迹在街头。
可是他很快乐。有梦想的人都是快乐的。
他白天在街头画画,晚上去酒吧打工,偶尔赚到一些钱,就小小的犒劳一下自己,喝上一杯小酒,或是在午夜的伦敦街头闲逛。
如果一直这样的话,他也许会一直做一个快乐的街头画家,直到那天在街头遇见她。
那天,她穿了一件米色的格子裙,头发随意的披在身后,走两步跳一下的来到他的面前,俯下身子对他说:“给我画一张画吧,要画出最美的我哦,否则的话,就揍你。”
她边说边晃了晃小拳头。
这是出身小乡村的他这辈子见到的最美丽的女孩子,没有之一。
他画完这副画只用了一笔,他得承认,这是他画出的最美的作品,没有之一,不是因为他画画的功力进步了,而是她太美丽。
“不错”她看着他画出的画笑了“多少钱呢?”
谁知他却不肯松开手,一直拽着那幅画对她说“我不卖了可不可以。”
“可是,我很喜欢啊。”她很为难的说“再说,你画的明明是我。”
“那么,把这幅画卖给我吧。”他有点难为情的说“这是我画过的最好的画了,我想留着。”
“喂喂,你这样搭讪的方法简直太老套了。”她用力一拽,他怕画被扯坏,连忙松开手,那幅画就到了她的手里。
“再见。”她像他摆摆手,转身一走一跳的离开了。
他忘了收钱。
第二天,她竟然又来了。
“我忘了付钱呢。”她有点不好意思的说“该给你多少钱呢?”
他连连摆手,他不想要钱,只是想要那幅画。
“才不给呢。”她耍起了小孩子脾气“要不你再画一幅吧。”
他竟然真的就画了起来,这一次,他画的很仔细,可是,却怎么都感觉不满意。
“喂喂。”她又把画抢了过去“这不是画的挺好吗?你不要,我可要了,反正我在伦敦要待一阵,可以每天让你画,直到你满意为止,不过,你不满意的作品要统统给我。”
似乎也只能这样了,从那天开始,她每天都会来找他,在那个没有照相机的年代,安德烈总能用他的画笔,让一切成为永恒。
那是他最快乐的一段日子。他和她游遍了伦敦城,白金汉宫,伦敦桥,泰晤士河,莎士比亚剧场,海德公园,大本钟下都留下了他们的身影,他为她画了165幅画,一幅比一幅漂亮,可是,他却一直不满意。
所以她就一直陪在他的身边,让他继续画下去。
终于有一天,他对她说,他爱上了她。
说实话,他真的没想到她会拒绝得那么干脆。
“我们是不可能的。”她对他说。
“为什么?”他问
“你不是贵族。”
“可是,我会努力成为一名画家,会带你走遍整个英格兰,会在最美丽的风景画出你最美丽的样子。”他说“你不喜欢这样生活吗?”
“喜欢。”她非常冷静的说“我也喜欢你,可是,那又能怎么样呢?我会嫁给一位贵族。”
“可是,我爱你。”安德烈看着她的眼睛,流下了眼泪。“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
“你爱我什么呢?”她无动于衷的说。
“我爱你的善良,纯洁,天真,爱你的笑容也爱你的眼泪,爱你发脾气时的娇嗔,也爱你受伤以后的脆弱。”安德烈大声的说“天,我爱你的一切。”
“真是动听的情话呢,可是你错了安德烈。”她冷冷的回答“若有一天,你发现我其实是一个现实、自私、势力、恶毒、善妒、爱慕虚荣的女人呢?”
他一愣。
“即使你真的是那样,我也不会嫌弃你的,因为你是安妮。”他说
“仅仅是不嫌弃吗?”她笑了“安德烈,你爱的不是我,你爱的,只是我身上你喜欢的那部分,因为那部分的我,你选择容忍我身上你不喜欢的那部分,但你忘了,那部分,也是真实的我。所以安德烈,收起你的眼泪吧,男人的眼泪不值钱,你说你可以为我做任何事,那么现在能做的事只有一件,就是离开我。“
他竟然无言以对。
“可以把最开始的那幅画给我吗?”他说。“我想留着。”
“当然。”她把那幅画还给了他“你爱的本来就是她,不是我,我不是你的艺术品。”
“等我学会了怎么爱你,我会回来找你。”安德烈说
“你不会,因为这世间本就没有这样的爱。”她说
安德烈没有再说什么。有些时候,语言是苍白的。
他们就这样走向相反的方向。
你身边,有一副一直带着的画吗?
画里面的那个人,曾经和你有怎样的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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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真的没有这样的爱吗?”小丫头歪着头问
“我是没见过呢。”乞丐叹了口气说“很多人可以做到因为对方的优点接受他的缺点,却没办法爱上对方的缺点,所以总是拼命的想把对方,变成自己喜欢的样子,甚至连对方会痛也没法发现呢。”
“你呢?”小丫头突然目光炯炯的看着乞丐“你也是这样的吗?”
“我差点变成那样子,如果不是一个敌人提醒我,恐怕那个人还会被我绑在身边几千年吧。”乞丐仿佛在回忆什么“爱,原来是那么复杂的东西啊。”
“在我看来你就是矫情。”小丫头突然笑了“人类的爱其实很简单的,哪有那么执着,即使爱的不是真正的对方而只是对方的一部分,也无法否认这是爱啊。安德烈不是也最终爱上了真正的安妮吗?我说老东西,不管是因为爱对方的某一个部分而忍耐其他的部分,还是爱着真实的对方,爱就是爱,有些时候忍耐正是接纳的开始,不是吗?安德烈是个傻瓜,你也一样,他当时,就应该不顾一切的留下安妮的,有些时候,女人的道理再深奥,也只是掩饰自己摇摆不定的借口罢了,相信的人都是傻瓜。”
“是吗?”乞丐的眼神突然凌乱“我搞不懂呢,很晚了,你该回去了。”
“恩。”小丫头点点头,转身离开,走了几步,突然又回过身来,大声的对乞丐说“老东西,想太多了会老得更快啊。”
乞丐笑着摆了摆手,身后的黑暗中,一张油画浮现出来。
“安妮。”乞丐笑着说“她说安德烈是个傻瓜呢。”
“确实是个傻瓜。”油画发出一声叹息“大人不也是这样的傻瓜吗?这世间,哪有那样纯粹的东西呢?”
“不纯粹的东西,我宁愿不要。”乞丐的眼中燃起幽绿色的火焰“跟着她去看看吧,我记得,她住的地方有一副油画,你可以在那里呆上一阵子,她的那个梦,我有点担心呢。”
那幅画渐渐的隐去,消失在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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