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树的叶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绿了。
“春天来了啊。”小丫头早早的换了一身漂亮的花裙子,看着披着厚棉袄的乞丐,惊讶的说“你怎么还穿这么多衣服,不热吗?”
“习惯了。”乞丐笑了“北地无春,我以前呆的地方,三月份雪还没有化呢。”
“西伯利亚吗?”小丫头也笑了“还是黑龙江?”
“西伯利亚那是老毛子,黑龙江那是女真。”乞丐笑了“我到过的地方要比那里远的多。”
“是哪里?”小丫头接着问。
“说了你也不知道。”乞丐摆了摆手“那就讲个女真人的故事吧。”
“女真人是什么?”小丫头歪这头,似乎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名词。
“住在北地的一个少数民族。”乞丐点上了一颗烟“他们生活的地方很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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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鬼(Dybbuk)是犹太传说中的一种会附身的鬼魂。据传说,如果死者生前有罪,那死后便会成为游魂,还能进入生者的体内,并控制其行为。在中国,附鬼就是鬼上身,传说生前执念特别强烈的鬼魂会寄宿在特定的事物上,一旦有人接触就会附身作祟。
附鬼:关于感恩
第六十九世,你是春熙,我是雪衣,执念化成了附鬼
燕无双的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
自从他的夫人上官春熙病倒以后,他的那双剑眉就再也没有舒展开来,而此刻,他更是愤怒到了极点。
“简直欺人太甚。”
手里的那封信瞬间化成无数片白蝴蝶,墙上的龙渊剑发出一阵清鸣,室内似乎平地刮起一股旋风,推开了书房紧闭的轩窗,卷着那些白蝴蝶翩然飞向窗外,窗外正是阳春三月,园子里的琼花也开了,那是燕无双偶然得到的珍种,世间也只有这燕园里剩下这么一株了。自金元两代战乱以来,这扬州独秀天下无双的琼花,不是被那些金兵连根铲去,就是被那些蒙古兵的铁蹄践踏,就连那名满天下的琼花观里,也已经看不到了。
那些纸蝴蝶围着琼花树飞舞盘旋,燕无双看到春熙卧房的窗子打开了,她望着满园的春色,嘴角泛起了一丝微笑。燕无双看着微笑的,眉间的阴霾一点一点的舒展开来,他看着她,露出了微笑。
他已经很久都没笑了。
于是墙上的剑不再呜咽,那些纸蝴蝶也落了下来,园子里的风停了下来,似乎不愿意惊扰这对微笑的人儿。
春满燕园。
“想不到,这琼花竟然生得那么好。”春熙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琼花树下“想必那孩子看了,也会欢喜吧。”
“嗯,不过当年的那件事,我始终还是想不通。”燕无双轻轻的拂了拂她的头发。“我本该死在那一剑下的。”
“想不通就不要想。”春熙看着他又拧起的眉头,温柔的说。她知道那件事他始终不能释怀,那是他第一次杀人,她知道他本不想杀死那个人的,就像她知道,面前的这个被称为剑神的男人,其实是个连死了一只兔子都会流泪的温柔的人一样。那个人就葬在这片琼花下,就像是埋在他心里的一根刺,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她甚至好几次看见他对着这片琼花偷偷落泪,低声哀求说要报应就报应他吧。
直到如今,他还固执的认为她的病是那件事的报应。没有人知道他其实并不是江湖传说的那个冷血无情的剑神,只是一个善良得有些优柔寡断的谦谦君子而已,即使他有着天下无双的绝世剑法,但相比那些血腥厮杀,他宁愿把自己困在这座山庄里养花抚琴,剑对他来说,并不是不可或缺的东西,只是妻子头上的一朵花而已。
他其实是个孤独的人。没有人懂得他的剑,也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但是她知道,所以她轻轻的抱住了他,在他耳边说:“最近看你心事重重,是不是有什么事?”
“你就是我的心事。”他回过神,反手也抱住了她“照顾好你自己就好。”
春熙没有再问,她知道他不想说的就一定不会说,他是一个喜欢把所有事情都抗在自己身上的人,从来不会让她分担。她知道在他眉头的阴霾里,除了自己的病,一定还隐藏着别的什么。
她的眉头也一点一点皱了起来。似乎有什么东西郁结在胸口,堵得她喘不上气来,于是开始剧烈的咳嗽,一直咳到她感觉堵在胸口的东西被吐了出来。
鲜血从她的口中涌出,飞溅在白色的琼花上,她的眼前也被染成了红色。一阵天旋地转中,她恍恍惚惚的感觉自己被燕无双抱在怀里,听见他慌张的连声喊着“快叫大夫来!”
然后她就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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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的病,如何?”燕无双盯着眼前的神医张仲云,像是在等待判决的囚人,这是扬州城最好的大夫了,就算是那些宫里的御医也未必能比得上他,他说能治,这病就一定能治,他说不能治,就没有人能治得了。
张仲云轻轻的摇摇头,他看见燕无双那双笼在袖子里的手竟然微微在颤抖,心中竟有一丝不忍。神剑燕无双的手何尝抖过?就算是当年面对数百名一流高手的劫杀,他的手也不曾抖上一抖,所以他把那句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还有多久?”燕无双的声音有些低沉。
“三个月。”张仲云叹了口气,似乎下了什么决心一样。“不过倒是还有一线生机。我在京城的老友方中行有一颗祖上传下来的备急丸,是用雪莲、虫草等二十多位珍贵的药草制成的,药方早已失传,也许能救尊夫人的命。也罢,我就舍了这张老脸去向他讨来,只是京城路远,老夫又不良与行,只怕耽搁了贵夫人的病。”
燕无双的眼睛亮了起来。
“路远不要紧,京城有一家福威镖局,总镖头张德威乃是有信之人,十分可靠,我写一份书信给他,托他走一趟镖就是。”燕无双站起身来“只是那备急丸乃是续命神丹,不知燕某人当何以为报?”
“别说是你燕无双,就是当今的皇上亲自来求,恐怕方中行也舍不得这祖上传下来的灵药。”张仲云面色不虞的拱了拱手“我愿救尊夫人,只因她与人为善、乐善好施,当年江南大旱,尊夫人捐银施粥,散尽家财,不知救了多少灾民性命,谁不知道燕夫人是这扬州的活菩萨?她若能活着,这天下穷苦的人会幸福许多,我愿救她,却并不是因为你这把剑,扬州城可以少一把剑,却不能再少一分慈悲。”
燕无双望着须发皆白的张仲云,突然就深深的拜了下去。
“当不起剑神一拜。”张仲云笑着摆摆手,没有受这一拜“尽人事,听天命而已,尊夫人的病耽搁不得,老夫这就动身。”
说罢,这老人也不多言,转身就走。
一名弟子正巧从门外匆匆的跑进来,险些和他撞了个满怀,燕无双眉头一皱,呵斥道:“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不好了庄主。”那弟子犹自惊魂未定“三师兄、五师兄都被东厂的人杀了,尸首就扔在门外,那人说,若是师父不肯跟他比一场,就杀尽我神剑山庄的弟子,让我神剑山庄上下鸡犬不留。”
“那人还在那里?”燕无双似乎想到了什么,大叫了一声“不好!”便已经长身而起,像一只凌空飞翔的雨燕般,向大门口急掠而去。
那弟子眼前一花,腰间的剑已经到了燕无双的手中。
张仲云步子慢,才堪堪走出门口,一名身穿黑衣、带着斗笠的剑手已经一剑迎面刺来,张仲云并无武功在身,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一剑向自己的咽喉刺来。然后一双手抓住了他背后的衣襟将他向上提起,他只感觉自己仿佛腾云驾雾般飞了起来,然后就稳稳站在了街的对面,他回过神来,才看见燕无双左手还保持着抛扔的动作,右手已经拔出剑,和那黑衣剑手战在一处。
老人知道自己留在这里只会添乱,于是向燕无双拱了拱手,示意所托之事不必担心。
燕无双眼见着他已然离去,心中大定,又恼这东厂鹰犬伤他山庄弟子,剑法便凌厉起来,本想速战速决,却不料那黑衣人剑势一转,也凌厉了许多,两人你来我往,几个呼吸间已经了十几招,竟然斗得不相上下,燕无双心下凛然,暗道东厂何时竟然多出了这样一个用剑高手,剑势凌厉不说,看他的招数竟然通晓各大剑派的武功,短短百招之内,已经用上了武当、华山、昆仑等数个门派的秘传剑法,最不可思议的是这些不同门派的剑法被他用得行云流水,变招之间丝毫不见生涩。
两人斗了盏茶功夫,那黑衣人突然虚晃一招跳出圈外,发出一阵桀桀的怪笑。燕无双还未来得及追击,那人却突然向着燕府门前的石狮子刺出三剑,这三剑有如羚羊挂角,悄无声息没入那石狮子三尺余深,然后又拔出刺入,如是者三,就仿佛那石狮子只是一堆烂泥一般,待那黑衣人最后一次从石狮子里拔出剑来的时候,那石狮子依然轰然而裂,断成了两半。
燕无双的瞳孔骤然收缩,正要迈出的脚步生生止住。
他竟然没有看清这一招是如何出手的。
“燕无双果然是燕无双。”那黑衣人纵身跃到了对面的屋檐之上“不过仅凭这样的剑法还当不得这剑神之名,今日仓促,他日可敢与我一战?”
“燕某甘败下风。”燕无双洒然一笑“剑神之名拿去便是。”
那黑衣人还待说些什么,燕无双却突然收敛了笑容,对着另外一边的石狮子轻飘飘的一剑斩出,那剑慢悠悠的直没入花岗岩做成的石狮子,似乎是切豆腐一般将那石狮子切成了两半。这一剑正是他无双剑法的绝学“断流云”。
然后他冰冷的声音才落了下来“不过若是有人敢伤我神剑山庄一人,燕某定于他不死不休。”
“好一个不死不休。”黑衣人的眼中似乎燃起了一团火“不愧是‘神剑琼花,剑也无双,花也无双’的燕无双,这一招便是‘断流云’吧,我更期待与你一战了。”
“你不配和我比剑。”燕无双转过身,指使下人抱着弟子的尸体往宅子里走“至于这笔账,待我办完了事,自然会好好和东厂算一算。”
“你会和我比剑的。”那黑衣人阴笑一声“这次你不会像五年前那么幸运了。”
“你知道的到不少。”燕无双厌恶的皱起了眉头,显然是不愿意提起那件事,径自走进了大门。
他现在只想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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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剑山庄封了门。
所有的弟子都快马加鞭赶回扬州,一时间江湖上流言四起,有人说燕无双在闭关修炼剑法,有人说他是畏惧东厂的势力,还有人说他走火入魔危在旦夕。
东厂的第一高手白虎,在神剑山庄封门的同一天放出消息,要与剑神燕无双一战。无数武林中人快快马加鞭的像扬州城赶去,他们要在那里等着看燕无双绝世神剑的光芒,抑或看着它如何黯淡。
然而这一切燕无双并不关心,他只是不愿意再招惹是非而已,他甚至不知道慕无夜是谁,从哪里来,用得是什么武功。此刻,他正精心的伺候着那棵琼花树,小心的剪掉那些已经死去的枝叶除去,再在那些好的叶子上洒上一些水,才在旁边的藤椅上坐下,开始数今天又新开了几朵花,昨夜又落了几朵花,他数的很仔细,好像生怕数错一样,还不时伸出手指头来比划着。
除了剑以外,他实在没有什么出众的地方,比如说算数,山庄里的账目,一直是夫人春熙在打理的。每天收入了多少,支出了多少,单是看那些数字就会让他感觉自己的头变得大了起来。但现在春熙不再他身边,她每天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总是在混混的睡去,所以这些琐事已经没人管,他试着去管了管,仅仅是一本账目就让他眼冒金星,于是他索性把账目丢在一边不管不问。至于山庄会不会乱成一团,他并不关心。
他的剑也没在身边。那把用玄铁和精钢以东瀛叠打法用了一年才铸成的“秋水”剑,他已经好久没有用了。他现在有些厌恶那把剑,虽然那把剑无比锋利无比名贵,为他带来了无数的胜利也无数次救过他的命。
因为把剑上沾了血。
没有剑的燕无双是一个废物。他没有功名在身,不事农耕也不懂手艺,连几本账目都算不好,除了伺候那棵琼花树,就什么也不会做了。可他就连个花匠也做不了,因为放眼天下,只剩下这一株琼花了。
天下无双的琼花下站着天下无双的燕无双,天下无双的燕无双看着天下无双的琼花。
花和人一样寂寞。
燕无双突然好想和琼花说说话。
“当年的那一剑,你为什么没有刺出来呢?”他的思绪又回到五年以前。那也是一个阳春三月,那个人从很远很远的忽儿海跨越万里来到扬州。在这之前,这个北地人和他的剑,就像吹过崇山峻岭的北风席卷而来,一路掀起了无数的腥风血雨。他经过长白山,建州女真第一高手叶赫那拉白露一招未出便被斩杀;他经过北京城,连挑京师三十六家剑派,只留下一句话“不过如此”;他经过山东,便登上泰山,斩落了泰山派掌门的一条胳膊;他经过陕西,顺道去了华山,剑挑华山派两仪剑阵,连诛华山剑派四十九名高手;他经过武当山,武当山封了山门;他经过少林寺,少林寺闭门谢客。整个中原武林,在这把从北地而来的冰冷的剑下噤若寒蝉,低下了头来。
然后那把剑就到了江南,因为江南也有一把剑,举世无双的剑,只要这把剑还在,中原武林就没有败。燕无双看着那把剑,那是一把非常普通的剑,看起来就像是一块生铁凿成的薄铁片按了一个木头的把,在大明连流氓混混用的兵器都要比那把剑好得多。燕无双当时是嗤之以鼻的,他甚至忘了这把剑上染上的那些血,好心的问了一句“你要不要换把剑,我家里有很多剑。”
那个少年人一愣,然后扬起眉毛,很认真的说:“那些剑都没有你手里的这把好。”
燕无双愕然,然后笑了。
他把他手里的这把剑扔了过去。
少年深手接住,仔细的看着,像是捧着心爱玩具的孩子,他的眼睛里闪着亮晶晶的光,让燕无双不忍心提醒他只是借给他的。他把玩了一会儿那剑,轻声的说:“真是把好剑,它叫什么名字?”
“秋水。”燕无双静静的看着他。和那些野蛮凶狠的北地人不同,这个年轻人张的非常清秀,脸上的线条也很柔和,甚至有些过分的白皙,看起来丝毫不像是武林中人人避之唯恐不及不急的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剑魔”,反倒像个没长大的孩子,这让他的心更软了些,他本就是个温柔的人,他暗暗拿定主意,到时候一定不要伤到他。
想到这儿,他的脸上露出了就露出了一丝微笑来。
谁知那少年的脸色突然就阴沉下来。他把刚才还爱不释手的那把剑随手就扔了回来,冷冷的说:“我的家乡没有秋水,只有冰雪。我不需要的你可怜,你的剑还给你,等我杀了你,这把剑就是我的。”
“比剑只分胜负,为什么一定要论生死呢?”燕无双摇摇头“我是不会杀你的。”
“可惜啊,你是燕无双。”那少年摇了摇头“你是个好人,我真的不想杀你的,但对我来说,败就是死,我不能死,所以只有你死。”
然后那少年就出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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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无双闭上了眼睛。不知不觉间已近黄昏,下人不敢打扰他,悄悄的把饭菜送到了院子里。他混然不觉。
五年前那一战从正午打到傍晚,就是现在的这个时候。
那少年用剑的姿势并不漂亮,他的身子总是扭曲着,似乎在躲避着什么,但他的剑很快,快到每一剑都有无穷破绽漏出来,但是对手却根本没法抓住。他的剑没有什么套路,也没有什么章法,脚下的步法更是凌乱不堪,按理说,以燕无双在剑道上的修为,百招以内就能将那少年击败,可偏偏却被那少年占了上风。
那少年的剑势就像呼啸的北风般无孔不入,又像漫天的飞雪一样飘忽不定。不管燕无双的剑招再精妙,那少年只是一味抢攻,将“快、准、狠”三个字发挥的淋漓尽致,竟逼得燕无双险象环生,不得已用上了绝学“无双剑法”。
他的剑突然变得很慢,慢得就像风中一片棉花,慢慢的向那少年刺去。
其实这一剑很快。
只是他很快的刺出一下,再很快的收回来,然后再刺出更远,再更快的收回来,很多同样的动作连在一起,看起来就很慢了。但这很慢的一剑,其实包含着很快的无数剑和无数种方位的变化,不管你做出任何反应,都会陷入无穷的剑势里。
无双剑法第一式:追清风。
少年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然后他也刺出了一剑。
很快的一剑,只是一剑,却比燕无双那一剑中蕴含的一万剑都要快,两把剑在空气中无数次相交,发出一连串叮叮当当的响声,然后两人的身影一触即分,少年盯着手上的那把破剑,剑身上又多出了无数缺口,不过这少年毫不在意,竟然笑了。
“有点意思,再来。”
燕无双皱起了眉头。然后再次一剑斩出。
他的剑突然变得很轻,轻得像一片云,缓缓的斩向那少年。
其实这一剑很重,只是因为所有的力量都在手腕上,手臂并没有发力,所以看起来是很轻的,但若是少年想要抵挡,这一剑上的力道何止千钧?
无双剑法第二式:断流云。
少年的眼睛更亮了,然后他也一剑斩出。
很简单的力劈华山。
两把剑在空中碰撞在一起,发出哄的一声巨响,燕无双的剑被死死压住,他的腿陷入土地三尺,岩石铺成的地面已经完全被震碎了。
这一剑竟然被那少年接了下来,他把全身的力气集中在一起,接住了燕无双的这一剑。这少年的每一剑,都像没有下一剑一样,透着一种决绝。这一招,显然是他胜了半分。
不过燕无双笑了。
少年的剑,显然经受不住这样激烈的碰撞,断成了两截。
“你的剑断了。”燕无双柔声说“不如我们今天到此为止,你在我的山庄住几日,选一把趁手的剑再来比过。”
“不碍事。”少年向后一跃,感激的看了燕无双一眼,然后倔强的说“我的时间不多。”
他突然摆出一个奇怪的姿势。
那姿势很别扭,似乎他整个人都在扭曲着,每个关节,每块肌肉,每根骨头,都在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扭曲着,这姿势简直其丑无比,很多观战的人甚至已经笑了出来。
但燕无双笑不出来。他敏锐的感觉到,这少年的这一招,他未必能接的下。他的笑容不见了,他有种直觉,或许,今天会死在这里。
“我的剑只有这一招。”少年举着那把断剑,认真的说“这一招名‘碎玉’,小心了。我的剑下,没有慈悲。”
断剑缓缓刺出,少年的手似乎在颤抖,等他的手不再颤抖的时候,那把断剑便颤抖了起来,似乎随时要脱手而出,不知道要飞向哪里。
燕无双的背上已经流下了冷汗。
那把剑上没有生机,只有毁灭一切的死意,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似乎被一只手狠狠的抓住,就那样眼睁睁的看着那把剑离自己越来越近,甚至忘了反击或是抵挡。场上的看客一头雾水,不站在燕无双的那个位置,是感受不到这一剑的。
似乎所有的死意都被凝结在那一点。在这生机盎然的春天里,燕无双突然感到一阵刺骨的冰冷,但燕无双毕竟是燕无双,他还是展开身法,强行刺出了一剑。
这一剑如羚羊挂角,又如惊鸿无迹。
燕无双是很少用快剑的,但并不代表他不会用快剑,所以这一剑,比他所有的剑都快。快到就像闪电撕破天空,而在你的眼睛上还没留下倒影。
无双剑法第三式:归青冥。
少年的脸上没有表情,他只是一点一点的向前刺去,燕无双的剑虽然快,却躲不过那缓缓递过来的一剑,那把断剑终于碰到了他的剑尖。
秋水发出一声悲鸣,剧烈的颤抖起来。然后燕无双看到少年的瞳孔突然放大,露出了一个惊讶的表情,似乎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物。
他的剑偏了一下,两把剑错开向前刺去,秋水刺入他的左胸,激荡的剑气让他束发的丝带断裂开来,然后瀑布般的长发披散下来。她仰面向后倒去,留下燕无双木然的站在原地。
这剑法犀利的少年,竟然是一个女子。
此时夕阳刚好完全落了下去,燕无双听见那些武林人士的欢呼,这些欢呼声中夹着一声惊呼,他认得出那是他妻子春熙的声音,他不用回过头,也能想象到她一定在摇着头,用埋怨而又宽容的眼神看着他。
他想丢掉那把剑,但那少女却艰难的摇头示意他停下,他俯下身,只听到她小声的说:“别丢下剑,胜利的人不应该丢下剑。”
然后她不再理他,艰难的坐了起来,转过头望着北方,似乎自语一样的说:“北地无春,所以我们北地人期待春天又畏惧春天,因为春天会让你的心变软,让你的手变得无力,让你浑身的肌肉都松弛下来,然后你就死了。”
她边说,边从自己的手上摘下一只不知道什么木头做成的镯子来,那镯子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很旧的样子,散发着淡淡的香气,燕无双小心的接过戴在左手上,她于是笑了笑。
“把我葬在这园子里吧。”说完这句话,她就闭上了眼睛。
后来燕无双才知道,她叫完颜雪衣,是海西的女真人。因为家乡遭了灾,粮食颗粒无收,才一个人到中原来的。春熙知道了这事,筹了十万两银子买了粮食,托京城的武行的福威镖局送了去,帮海西女真度过了难关。
因为这,海西女真感念春熙的恩德,称她为“长生天”。但他们不知道,他们真正的长生天,永远的躺在了神剑山庄的燕园里。
那片琼花就开在她的尸骨上。
“庄主,夫人醒了。”下人轻轻的来到他身边,撤掉了已经凉掉的饭菜。
燕无双睁开眼睛站起身来,他快步穿过庭院,向春熙的卧房走去。
从头到尾,他一点也没有想到黑衣人那霸道的一剑,无论是和对春熙的担心还是五年前完颜雪衣没有刺出那一剑的惊艳相比,那一剑实在太过微不足道。
简直轻如鸿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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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无双每天除了陪着春熙就只是在园子里养养花,转眼有半月有余。
张仲云从北平飞鸽传书,说福威镖局的总镖头张德威已经亲自押镖上路,不日就可赶到,估计接到信的时候,镖车也就要到了,他还说张总镖头听说这趟镖送的是给“长生天”燕夫人治病的药,不但派来镖局所有最好的镖头,而且分文未取。
“看来夫人的面子比我还大。”燕无双看着昏昏然睡去的春熙,自嘲的笑笑,掩饰不住眼里的欣喜。晚饭的时候,他竟然破天荒的吃了一大碗白饭,还吃了一条鱼,喝了点酒。这些日子他茶饭不思,很少进食,清减了许多。下人们看他又有了精神,也跟着欢喜起来,整个燕府一派欢庆,人人都知道夫人的病有救了,连那已经头发花白的老管家,晚上都破例喝了一壶酒。
当天晚上,燕府有很多人都醉了。
午夜的时候,突然有人急促的敲门。燕无双和下人们不但没有惊恼,反而欣喜的跑着开门迎接,在他们看来,这个时候来敲门的,一定是张总镖头压着镖到了。
门外没有镖车,只有一个黑衣人。
是东厂的第一剑客白虎。
燕无双的眼神冷了下去,任何人由希望变为失望之后都会愤怒,他也不例外,于是他冷冷的说:“深更半夜扰人清梦,莫非东厂真当我神剑山庄是好欺负的?”
话音才落,数十名神剑山庄弟子齐齐拔剑出鞘,紧盯着慕无夜,只等着燕无双一声令下,就要将他斩杀当场。
那白虎面不改色,不急不慢的说“燕庄主也不必急于一时,我已遍邀武林人士,明日午时在琼花观摆下擂台,若是对我有什么不满,到时候尽管用剑说话便是。”
“我没有想要用剑跟你说的话。”燕无双转过身去往回走“事不过三,这是第二次。”
“我要是你就不会那么急着拒绝。”白虎嘿嘿的一笑“京城福威镖局压得一趟镖遭了劫,总镖头张德威和几十个镖师都被那伙强人杀了,我们东厂听说尊夫人还等着这趟镖救命,就拿了那伙强人,把那东西夺了回来。跟我比一场,无论胜负,东西我都会给你。”他边说边把一样丢了过来。
燕无双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那是他写给张德威的信。
琼花观。
五大剑派的掌门,少林武当的长老都来了。扬州知府来了,总兵来了,锦衣卫的指挥使也来了,整个江湖和庙堂都齐聚在扬州城,就连九千岁魏公公也亲至琼花观。
他们都等着看一把剑,天下无双的剑。
白虎没有穿那一身标志性的黑衣,而是穿着一身华丽的东厂服,厂服上一条金蟒张牙舞爪,似乎马上就要腾云飞起,那是只有东厂掌印太监才能穿戴的蟒袍,他竟是东厂司礼掌印太监王体乾。
现场有些武林中人已经深深的皱起了眉头,看来东厂这次所图甚远,武林之中,少林不问世事已久,一心清修,武当乃是道门正统,被尊为国教,地位超然,就只剩下这江南神剑山庄,隐隐有持中原武林牛耳之势,若是燕无双不敢迎战或是败了,这天下武林,恐怕以后就要唯东厂之命是从了。
但燕无双还是来了。
此时已日至中天。他一个人站在琼花观门口,没有弟子陪在身边,手中随意的倒提着“秋水”,眼中布满了血丝,头发凌乱的披在身后,显然是一夜没睡,他的衣服皱巴巴的,似乎好久没换过了。
和五年前名动天下的那一战时的他相比,简直判若两人。那时的燕无双阳光、明媚,就像一把锋利的宝剑夺目而耀眼,而如今的燕无双颓废,彷徨,就像一块生了锈的废铁。
他的手似乎有些抖,他已经好久没有好好吃一顿饭,睡一宿觉了;
他的眼神有些黯淡,似乎有许多心事,他根本没法静下心来,有些茫然失措;
但他还是来了。
掌印太监王体乾从高台上俯视着他,他华丽的蟒袍被正午的太阳染成了金色,这一刻他是耀眼的。
“你来了。”王体乾似乎有些兴奋。
“我来了。”燕无双的声音有些沙哑。
“你带着剑。”王体乾的手握住了剑柄,那是一把华丽的,御赐的宝剑。“我想看看你那柄剑。”
“我的剑不是用来看的。”燕无双的眼中射出一道精光,他抬起头,雨燕般拔剑而起,直刺高台上的王体乾。
无双剑诀第一式:追清风
燕无双还是燕无双,即使不再耀眼,也是燕无双。
王体乾也拔出了剑,他的身形像大鹏展翅一般,从高处急掠而至,他的剑闪电般连刺三次,正是在燕府门前刺石狮子的那一招。
两人一开始就用上了绝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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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剑相交,噼噼啪啪的撞击了无数下,竟然没有分出高下。两人的身形在空中交错,一触即分,未等身形落下,燕无双又是一剑斩出。
无双剑诀第二式:断流云。
和五年前的那一剑不一样,这一次两人都在空中,无处借力也没法调动全身的力量,断流云只靠腕力发出,王体乾是无论如何也接不住这一剑的。
只是一个照面,燕无双已经连出两种绝学,竟是要速战速决。
谁知王体乾竟然没有接着一剑。本来他身在空中,已是避无可避,但他竟然一侧身,以近乎诡异的身法在空中生生的平移了一丈多,让燕无双的剑落在了空处,紧接着便狂风暴雨般刺出了无数快剑,此时燕无双旧力已尽,新力未生,在空中又无法变招,只能勉励抵挡,竟然险象环生,狼狈不堪。
仅仅是两人从空中落下这短短的一瞬,王体乾竟然刺出了数百剑,燕无双的身上多了数到伤口,虽然并不致命,但却已鲜血淋漓。场内众人不禁发出一阵惊呼,只有魏忠贤面露微笑。
但若是这么轻易就被打败,燕无双就不是燕无双了。
他的脚刚刚着地,已经一剑刺了出来。
无双剑诀第三式:归青冥。
秋水瞬间就到了王体乾的眉心。
然后剑势就停住了。不,不是停住,而是王体乾的身形飞速的向后退去,他脚尖连点,竟然比燕无双的剑势还要快,那把快弱闪电的剑,竟然根本追不上他。
剑势已尽。
然后王体乾一剑刺出。
归青冥,比燕无双的剑还快的归青冥。燕无双此时冲刺的身形还没有止住,就像生生向剑尖上扑去一样,剑尖刺穿了他的右肩,秋水剑无力的落在了地上。
十招之内,燕无双败!
魏忠贤微笑着站起来,轻轻的拍了下巴掌。
扬州知府也拍起了巴掌,紧接着是扬州总兵,武当长老,少林达摩院首座。
所有人都鼓起了掌。
这是给胜利者的掌声,这世上只有一个真理,赢的人,就是正义。
王体乾微笑着看着萎顿与地的燕无双,轻轻的说:“你的剑,不如我的好。”
“你的剑上没有道理。”燕无双艰难的说,他挣扎着伸出左手,握住了秋水的剑柄,想要再站起来。
“这世间,哪有那么多道理可讲,剑本来就是不讲道理的人用的,不是用来讲道理的。”王体乾怜悯的看着燕无双,像在看一只没牙的老虎“从来就没有人跟我讲过道理,所以我也不和他们讲道理。燕无双,认输吧。只要你肯低头,不要说区区备急丸,全天下的灵丹妙药,东厂都会为你夺来,以你的武功和名望,荣华富贵指日可待。”
“我的左手还能用剑。”燕无双已经站了起来。
他中了四剑,流了很多血,右臂已经不能动了,但他还是站了起来。
王体乾的眼神变了。
魏忠贤脸上带着玩味的笑容,轻轻的说了句“杀。”
王体乾一剑刺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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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尖倒映在燕无双的瞳孔里,越来越近。
他突然听到了一个声音在耳边轻轻响起“我来吧。”
然后他似乎感觉身体失去了控制,有一个一直潜伏在他体内的灵魂,悄然而出。
他看到幼小的她从陕西布政司的完颜村和母亲去海西,一路上颠沛流离,不知道吃了多少苦,他看见她的母亲把讨来的馒头留给她吃,自己靠草根和树皮充饥,饿死在路边。
他看见她把自己打扮成一个男孩,一个人翻过一座座山,度过一道道河,走过一个个村子,她衣不遮体,食不果腹,受尽了人间苦楚。
他看见她为了抢一碗剩饭和凶恶的野狗争斗,最终她用一根树枝杀死了四条野狗,自己也受了重伤,躺在街边奄奄一息。
他看见一个少女把幼小的她带回家里,给她治病疗伤,悉心照顾她,直到她恢复了健康,那个少女把自己小时候的衣服给她穿,把她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想留下她做自己的丫鬟。
他看见她在那少女的床前流了一夜泪,然后从右手上摘下母亲留给自己的一只镯子,放在了少女的床头,悄悄的离去。
他看见她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来到海西,找到了自己的族人,和他们一起在寒地黑土的奴儿干平原一起生活。
他看见在冰天雪地里笨拙的练着剑法,没有人教,就自己一点一点的琢磨,三年不到,就打败了海西女真所有的勇士。
他看见她拿着妈妈给她的最美的花的种子,试着种下了一些,结果却一无所获,才明白原来在没有春天的北地,是开不出来最美的花的,她才知道,这花只有江南才能活。
他看见生活在奴儿干的女真人过着饥寒交迫的生活,朝不保夕,为了过冬的粮食发愁。她带着那包花的种子和那把破铁片做成的剑,告别的族人,一个人来到了中原。她要到江南去,凭着把剑夺回一片天地来,让族人在这水草丰美的江南,拥有立足之地,她知道,她的先祖完颜兀术,就曾经这样做过。
他看见她站在自己面前,拿着他的秋水剑,眼里射出欢喜的光,她从来没有看过那么好的剑,但她还是把那把剑扔回给他,冷冷的说“我的家乡没有秋水,只有冰雪。我不需要的你可怜,你的剑还给你,等我杀了你,这把剑就是我的。”
他看到了她所有的痛苦、不甘、绝望、挣扎和反抗。
北地无春,江南有剑。
燕无双突然明白了五年前那把断剑上的寒冷,是久居江南不识人间疾苦的他永远也不会懂的。
“你只是求胜,我却是求生。”
然后王体乾的剑就到了。
他听见一声熟悉的惊呼,春熙到了,就像五年前一样,她又拖着虚弱的身子,匆匆忙忙的跑到离自己很近的地方,看着自己和人比剑,他知道她一定很担心、很担心。
燕无双看着春熙,她拼命的挥舞着手,像在为自己加油,她的眼角有一滴泪。
完颜雪衣也看着春熙,她拼命的挥舞着手,那双手上有一只很旧的木镯子,她的眼角有一滴泪。
燕无双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的眼睛里似乎有一团火,他握剑的左手更紧了些。
完颜雪衣的瞳孔突然放大,露出了一个惊讶的表情,她握剑的右手松开了一点。
燕无双举起了剑。
完颜雪衣的剑偏了一点。
王体乾的剑尖已经触到了燕无双的眉心,刺激的他的皮肤泛起了微小的鸡皮疙瘩,然后燕无双动了,他的整个身体都在扭曲着,浑身颤抖起来,那一剑擦着他的脸刺了过去,留下一道血痕,他毫不在意,一剑刺出。
王体乾不以为意,回剑去挡。
两剑相交。
嗡的一声,所有人都掩住了耳朵。
王体乾的剑从剑尖开始,一点点变成了飞灰,先是剑身,然后是剑柄,一种奇怪的震动顺着剑传了过来,不断向上蔓延,王体乾的身体开始不停的摆动,他的瞳孔开始扩散,一种莫名的恐惧攫住了他,他从来没见过这样可怕的剑,那一剑没有生机,只有死意。
魏忠贤的眉头皱了起来。
这不是燕无双的剑,也不是人间的剑,这一剑夺天机,夺地灵,夺人命,无物不破。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碎玉’是什么样子吗?”完颜雪衣的声音在燕无双心中响起“就是这一剑,是我在河边凿冰窟窿摸鱼悟出来了,当你凿冰窟窿的时候,震动越快,冰面破碎的就越快,破坏力也就越大,这一剑,只要沾到的人,都会化成飞灰,不仅如此,就连沾到他的人也会化成飞灰。”
“人间没有这一剑。”燕无双双目恢复了清明,他一点一点的感觉到了自己的身体,身体正以一种奇怪的频率震动着。
他试着想让这种震动停下来。
“你疯了?”完颜雪衣的声音变得歇斯底里“若是停下这一剑,用剑者将受到反噬灰飞烟灭,你不要你的剑了?你若是死了,谁来保护她?”
“她不需要我的保护。”燕无双在心中说“我从来没有保护过她,只是给她带来危险,其实一直被保护的人是我。我想了五年,今天我会破掉你这一剑。”
“你不能这样做!”完颜雪衣发出一声尖叫,开始拼命和燕无双争夺身体的控制权,就算是夺舍,她也要护住那个人。
王体乾的袖子已经化成了飞灰,他的手开始剧烈的抖动,仿佛马上就要碎掉一样。
“这样下去,那颗药,也会化成飞灰吧。”燕无双闭上了眼睛。
完颜雪衣不再出声了。
然后那颤动就停止了,王体乾惊讶的看着秋水的剑尖开始剧烈的抖动,然后发出一声悲鸣,一点点化成了飞灰,紧接着,是燕无双的左手,燕无双无悲无喜,似乎已了生死。
然后那颤动竟然停止了。
燕无双手腕上的木镯突然碎裂开来,化成了齑粉。
场内鸦雀无声。
良久。
“想不到又是你赢了,原来你只是嘴硬,其实心比我还软。”燕无双缓缓睁开了眼睛,没有人知道他到底说的是谁,他身后,王体乾萎顿在地,浑身颤抖,体如筛糠。
“剑上还是有道理可讲的。”燕无双看也不看他,眼神平静的看着被侍卫簇拥着的魏忠贤,这权势滔天的九千岁,突然释然的笑了。
“原来,人间有剑。”他的声音很爽朗,并不像是一个阴柔的阉人“倒也有趣,只要这柄剑还在,本座就不会寂寞,体乾,把药给庄主吧。”
王体乾颤颤巍巍的把那颗备急丸递了过来,似乎他还没有想明白,燕无双的剑上到底有什么道理,但他至少明白眼前的这个人是他无法战胜的,所以他的动作很小心,很恭敬。
“谢谢。”燕无双客气的笑笑,大步向春熙走去。
王体乾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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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丸药终究还是没有救得了春熙的命,她还是走了,似乎人间的生生死死,是冥冥中早已注定的,纵使你功力通玄耗尽心机,也终究没法改变,临死前,她把自己手上的那只镯子戴在了燕无双右手上,什么也没说。
园子里的琼花树没来由的就枯死了,似乎和春熙同时死去,扬州城百姓闻此噩耗,不少人痛哭失声,不少百姓带上了白色的孝布,以寄托哀思。
而在遥远的努尔干,海西女真的萨满挑起了神舞,那是他们最神圣的仪式,只有在最尊贵葬礼上才会看到,他们用这种方式向那个从来没见过的女子表达着他们的敬意,他们相信,她已经变成了长生天。
燕无双一夜白头,从此不知所踪。有人说,他伤心欲绝,自杀殉情;有人说,他勘破生死,白日飞升;有人说,他远走海外,浪迹天涯,没有人再见过他的踪影,江湖上只剩下那一剑的传说。
三年后。
松花江畔。
流浪了许久的燕无双在江水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他的头发乱蓬蓬的,许久不曾换过的衣服到处是脏兮兮的油腻,就连脸上也是灰呛呛得,看起来就像是个老花子,他蹲下身来,在江水里洗了把脸,北地的三月,江水还有些冰冷,让他清醒了些。
远处传来了一声婴儿的啼哭。
这声音很小,但在燕无双的耳朵里就像一声惊雷一样,他展开身法,沿着声音的方向急掠而去,虽然已经三年未曾用过武功,但此刻却丝毫不见生疏。
很快他就找到了声音传来的地方,那是一个小小的婴儿,瑟缩在母亲的怀中,她的母亲是一个女真人,显然已经死去多时了,婴儿的小脸被冻的通红,哭声已经越来越微弱。
燕无双哑然失笑,三年来这是他第一次笑,他小心的把那个婴儿抱在怀里,婴儿似乎感受到了他怀里的温暖,停止了哭泣,睁着亮晶晶的大眼睛看着她。
燕无双轻轻的捏了捏她的小脸,她似乎被惹恼了,伸出肥嘟嘟的小手胡乱抓着。
“以后你就叫燕烟。”燕无双轻轻的说。
前尘往事似云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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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烟就是春熙的转世?张文远就是完颜雪衣?为什么春熙会出生在北地?完颜雪衣为什么会投胎到那家镖局?既然她已经投胎了那附在燕无双身上的又是谁?怎么感觉这么乱?”小丫头似乎有些抓狂,一连问了一大堆。
“缘起缘灭,一念之间;这世间的所有事,不外乎因缘而起,因缘而聚,因缘而散。”乞丐笑了“你前世所有的因缘,都在你今生的五步之内。”
“好难懂。”小丫头歪着头“我还想知道一件事,为什么完颜雪衣会又琼花的种子?”
“当年金兵攻打宋朝的时候,抢走了扬州所有的琼花。”乞丐叹了口气“完颜雪衣是大金皇室的后人,自然会有琼花的种子,但这种子却只有在江南才会开花,一饮一啄,本是前定。”
“我知道啦。”小丫头得了答案,蹦蹦跳跳的走远了,她身后,一只鬼在黑暗中浮现出来,空气中飘满了琼花的香气。
“你醒了,附鬼。”乞丐摇摇头,止住要附在自己身上的鬼,幽幽的说“去附在那个孩子的身上吧。”
“涂山大人,恕我直言,你比那孩子更需要我附身。”附鬼发出一声叹息“她没有敌人。”
“我天下无敌。”乞丐的眼中闪动着幽绿的火焰“去吧。她才是我的弱点。”
“我懂了。”附鬼的身影渐渐隐没在空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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