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镜中人

小丫头喜滋滋的从地铁口走出来,看到乞丐的时候,脸上带着得意的笑。

“怎么了,这么开心?”乞丐淡淡的问。

“哈哈,今天总算出了一口气。”小丫头满脸都是笑“你不知道,前些日子我们办公室的同事总把责任推到我头上,害得领导训了我好几次,这次总算让我得到个机会,设计了她一次,算是报了仇了,等以后我慢慢的弄几次,早晚搞臭她。”

“你却是和她一样了。”乞丐摇了摇头“她颠倒黑白,你就黑白颠倒,慢慢的也就分不清黑和白了,大家都不干净,却是彼此彼此,倒也公平。”

“我才不和她一样呢!”小丫头撇了撇嘴“是她先设计我的。”

“作恶不分先后,为善只是当时。”乞丐叹了口气“谁先谁后,都是一样,恶念一动,黑白立时颠倒,听故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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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中人是人的反面,传说世间没有两个完全相同的人,但却有完全相反的人,便如照镜子一样。其实镜中人看似和你相反,实际上却没有什么不同,若是有缘分相见,难免因果纠缠,爱恨交织。

镜中人:关于颠倒

第二十九世,你是名士,我是胡夷,执念化成了镜缘

大晋朝最近不太平。

实际这百余年来这天下一直没有太平过,自从永嘉之乱、衣冠南渡之后,这世间的烽烟和杀戮就从未休止,先有前赵、后赵、前凉、前燕、代、冉魏、前秦等十数国占据了北方,终日征战不休,今天你灭了我,明天我又灭了你,后有那大秦天王苻坚先后灭了前燕、仇池、代国,之后纵兵九十七万,剑指建康。中间又有石虎屠汉、冉闵杀胡、慕容食人种种暴虐,令苍生为之涂炭,直至谢玄率八万北府军平前秦与淝水,杀得胡人不敢南望,只是互相厮杀,天下方才稍定,百姓始得喘息之机,可惜好景不长,这般的好日子没过多久,谢玄就被解了兵权,不日便病故于会稽,那个当年破贼的小儿辈,如今坟头的野草都长得老高了,他死了以后,当年北府的那些名将,如今老的老,死的死,散的散,东海何谦解甲归田,晋陵孙无终出任冀州刺史,西河田洛战死沙场,琅琊诸葛侃老于床榻,就只剩下刘牢之还镇守京口,这些年乱世还是那个乱世,但北府却不是那个北府了,这些年妖孽辈出,先是五斗米道在沿海传道,信众日广,后有四方盗匪流寇作乱,令民不聊生,只是如今的北府却只是参与朝廷争斗,今天征讨这个,明天威慑这个,腾不出手来对付那些贼寇了,谢玄不在,北府也变了样子。

天下贼寇愈多,却无人破之。

其中最凶狠的一支流寇,便是纵横天下的天弃军。自前秦亡国以来,这只流匪便悄然而生,聚集了一群不容于各国的凶徒,却是既有汉人,也有匈奴、鲜卑、羯、羌、氐的强人,大约有两万人多,他们游走在大晋和十六国之间,每遇城池,必然劫掠,不分胡汉,一而视之,所到处寸草不生,如蝗虫过境,各国也曾派兵围剿过,本以为只是一群匹夫,两军交锋才知道,这竟然是一只天下无双的劲旅,他们个个身披黑袍,头戴鬼面,骑着快马,对敌之时,远则以劲弩攒射,近则以马刀冲锋,寻常军士,根本无法抵挡,连后燕的骑兵都折在了他们的手上,令各国闻风丧胆,避之唯恐不及,渐渐成了气候,胡地诸国竟然与之交好,结下盟约,任其在境内休养生息,从此只在晋国劫掠,连连犯边,朝廷虽然派兵围剿,却屡战屡败,难以抵御,令其如入无人之境,百姓苦不堪言,但那北府军却按兵不动,未发一兵一卒。

于是那北府便成了万民所指,百姓们不会记得那些争霸天下的风云人物,只会把保护他们的人当成英雄,北府军原来曾经是那样的英雄,但现在已经不是了,对于百姓们来说,这支无所事事的北府军和流寇一样可恨,他们只知道争权夺利,却不在乎自己的死活。

然而北府的高层并不在乎,对于他们来说,那些百姓劫掠了便劫掠了,总之他们就像是野草,割掉了一批还会再长出来,但那些珍贵的北府兵却是乱世中宝贝,死了一个便少了一个,拿他们去和那些亡命的贼寇去拼命,实在是一笔太赔本的生意,划不来的。

整个大晋朝的将军都这么想,所以那支流寇便愈发的嚣张起来,竟然连连劫掠了数十个州县,还留下话来,要会一会闻名天下的北府军,在邺城决一死战,若是那北府军还避战不出,便要攻陷濮阳、陈留、兖州,尽屠城中百姓,一时间三城百姓惶惶不可终日,只盼着北府发兵来救。

但他们不知道,北府军的都督王恭却毫不在意,他看着书案上的那封战书,只是不屑的一笑,就随手揉成一团丢在了一边,这种孩子气的激将他才不会理会,在这乱世里,意气和名声不值一文,堂堂北府军不会因为一支流寇的挑衅就兴师动众,这乱世之中,那百姓早就不是第一次被屠了,何况那邺城本属后燕之地,却是与晋国无关,以此地为战场,简直是天方夜谭。

但有一个人却不那么想,她记得当年谢玄曾经率北府军攻陷过邺城,也记得刘牢之五桥泽的惨败,那里既是北府军的荣耀之地,也是北府军沉沦之地,那封战书,简直是**裸的侮辱。

所以当天晚上,一只五千人的队伍悄然从广陵向濮阳出发,为首的是一员身披白袍,手持银枪的女将。

北府飞燕,谢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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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燕是北府军中现在唯一一个姓谢的,也是北府军中的异类。

她本是当年淝水之战中父母双亡的孤儿,后来被谢玄收为义女,在这北府军中长大,自小便在谢玄身边,耳濡目染也变成了那谢玄一样的性子,一颗心却是系着百姓的疾苦,每遇流寇作乱,却总是违背军令,率本部兵马去平匪,那王恭虽然不喜,却也谢氏一族的面子奈何她不得,只能任她带着本部兵马飞燕军去胡闹,不过他却也老谋深算,虽然对她不加惩罚,却不与她补充兵员,那原本两万人的飞燕军四处征讨,渐渐的损耗到不到五千人,她知道这便是王恭和刘牢之排除异己的计谋,但就算她知道,有些事她也还是要做。

就像当年谢玄以区区八万北府兵拒苻坚九十七万大军与淝水一样。

大军沿路所过之处,与百姓秋毫无犯,虽然是夜间行军,但人含草、马衔枚,竟未曾发出一点声音来,可就算是这般低调,那些百姓却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纷纷举着火把夹道相送,火光竟然照亮十里有余,还有不少百姓从家里带来了干粮给兵将们,原来他们却是知道谢燕要来,顶着夜晚的寒意早早的在路上等着飞燕军,直让她感动得几欲垂泪,原来这百姓最是纯朴,就算是日子过得再苦,若是你对他们有一点好,便会记在心里,感恩戴德,这些年她四处征战,剿匪平乱,早就被百姓们当成了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北府飞燕早已名震天下,成为了百姓心中最有分量的名字,几乎可以和谢玄比肩了,人们都说若是谢车骑泉下有知,也可以含笑九泉了。

北府军中,只有一人曾有如此声望,此人本是出自陈郡寒门,与那谢玄之姐谢道韫自幼青梅竹马,可惜碍于门第之别,难成眷属,那谢道韫与王凝之成婚之后,他便游历天下,也不知有什么际遇,竟然练成了一身绝世武功,后来谢玄建北府兵与广陵,谢道韫担忧其弟安危,便修书一封,求那人相助。那人却是个重情重义的性子,奔袭千里而回,投了北府,随谢玄四处征战,屡立战功而不居之,所以声名不显,后来淝水之战中,却大显身手,以一人之力先刘牢之破邺城,建下奇功,被誉为北府军中第一人,但他虽然声名日重,却是寒门子弟出身,自小生了一颗慈心,知道百姓的疾苦,每每遇有流离失所、饥寒交迫之人必倾力相助,被百姓誉为“万家生佛”,后来战事稍息,他便回到广陵安定下来,娶妻生子、开枝散叶,过了几年太平日子,可惜好景不长,那谢玄卸任以后,那人便被刘牢之告发在邺城屠杀百姓,当时前秦军已撤退,他第一个进城,却有数十名百姓被杀,尸体破损,惨不忍睹,当时的兵将都有记忆,有不少人看见他站在死尸之间,剑锋染血,却是证据确凿。一时间北府震动,那王恭亲自派人擒拿,却不了那人武功奇高,连斩数十人,还是刘牢之率本部精锐将其困在宅中,又纵火焚烧,方才伏诛。百姓们初始不知缘由,待那王恭亲自陈说,才知晓此人乃是欺世盗名,人面兽心之辈,一时间议论纷纷,痛骂了几日后,也便慢慢淡忘了,可怜堂堂北府军第一高手“万家生佛”陶然,竟然身与名俱裂。

人人都认为他只是欺世盗名之辈,但她却不这样以为。只因她也受到当年和他一样的待遇,谢玄走了以后,那王恭、刘牢之处处打压北府兵中他留下的势力,那陶然与谢家渊源甚深,虽然武功极高,但一向独来独往,没有羽翼,又是寒门出身,自然成了第一个拿来开刀的对象,至于那屠杀百姓的罪名,不过是欲加之罪罢了。

若不是自己姓谢,恐怕也会被他们随便加上个罪名处置了,北府飞燕的名头虽大,却不如谢家燕管用,但谢家如今也不是当年的谢家了,谢安、谢玄相继辞世之后,谢家的嫡系子弟在朝中尚且一蹶不振,更别说自己这个义女了,也许不一定哪一天,现在那些对自己感恩戴德百姓们就会像当年那样一边咒骂着一边朝着自己丢石块,想到这儿她不由打了个冷战,直觉那些百姓们纯朴的脸也变得可怖起来。

民心如浮萍,轻易便可欺。不过她此时却没有心情去理会这些事,不觉间大军已经到了濮阳县内,城中百姓早远远在城外相迎,她也不理会,只是登上城楼望去,远远看见对面的邺城的城门上扬起了黑色的恶鬼旗,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天弃军已经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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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面城墙上的黑袍男人也望了过来,他的眼神扫过谢燕的时候,这个久经沙场的女将军直觉得如坠冰窖,浑身的寒毛都立了起来,那一瞬间她甚至后悔来到这里,只想骑上她那匹日行千里的胭脂红,飞快的逃离这里,因为她那个男人的眼神让她想起了地狱中的恶鬼。

谢燕不是那些寻常的闺中女子,千军万马也闯过,尸山血海也见过,就算是以寡敌众也不曾皱过半下眉头,但这个男人却比整只天弃军还要可怕,那是只有经历过修罗地狱的人才会有的眼神。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男人,但却不是第一次听过他的传说。如果说天下首善是一代高僧常山释道安的话,那么天下极恶就是这个叫做十二夜的男人,他所过之处犹如蝗虫过境,寸草不留,无论金银粮草尽皆劫掠一空不说,城内百姓也不留活口,无论男女老幼,便是那嗷嗷待哺的婴儿也不放过,一把火统统烧了,也不知有多少无辜遭了他的毒手,他的恶名却是比那当年的石虎、苻生有过之而无不及,可止小儿夜啼,可令将军变色,世人皆称之为“血手人屠”,避之唯恐不及,照理说这般的人物,便是一国的君王也能做得,但他却偏生要做那杀人越货的魔王,似乎他对权利和天下丝毫没有**,就只喜欢杀戮和毁灭一样。

在这个乱世里,她见过狂人和疯子,也见过心如蛇蝎之人,但他们总会有一丝**,或是金钱,或是权势,只要有**,就会弱点,就会有妥协和顾忌,就会有所畏惧,就可以战胜,但眼前这个叫做十二夜的男人没有,他只是为了杀戮而杀戮,似乎只有杀死别人的时候才能证明自己活着一样。

这样的人是无法战胜的。

但谢燕还是带着飞燕军出城迎战,她身后就是濮阳、陈留、兖州三城的数万百姓,所以她退无可退,只能硬着头皮顶上去,不过这些年她南征北战,却也不是浪得虚名,一到沙场之上,便冷静下来,指挥众兵将摆出了一个飞燕阵,这却是她从雁行阵改良而来的阵法,主将立与阵前为鸟喙,三千精骑成锥形紧随其后,左右各一千步兵成两翼排开,形如燕翅,却是可攻可守的阵法,对骑兵最是克制,此刻阵势已成,她自信就算对方有两万精骑,也难破此阵,若是对方以锥形阵来攻,则两翼步兵先以弓箭攒射,待敌与己方骑兵接战再从左右两侧破之,若是敌方以雁形阵来攻,则己方骑兵已锥形阵将其截断,再从两翼各个破之,却是变化万端,此阵一成,她心中便安定了一半,抬起头来挑衅的看着城上的黑袍男子,朗声喝到:“北府飞燕特来领教!”

那男子见到此阵,微微动容,口中轻声哼出个咦字,便从城上下来,顷刻城门大开,谢燕神情凌然,握住了手中银枪,本以为那天弃军会倾巢而出,谁知只有一人一骑绝尘而来,却正是那天弃军的首领十二夜,他单骑陷阵,竟是要在千军万马中直取敌将。见他这般目中无人,谢燕不禁怒火中烧,命那弓箭手放箭,一时间箭如雨下,但那十二夜的马快,如一道黑色的闪电般穿过箭雨,转眼已经到了她面前。

那谢燕虽然是女儿身,但一身武功尽得谢玄真传,在北府军中武功仅弱与刘牢之,却是浑然不惧,杏眼一立,左手在前,右手在后,阴阳把一和,挺枪便刺,使出了一招百鸟朝凤,带出数朵枪花向那人当胸刺来,谁知那人却在马背上轻轻一点,长身而起,站在了枪尖之上,双脚连点,竟然如同在枪尖上跳舞一般,谢燕大惊失色,正欲变招,那大枪却被死死压住,动弹不得,眼看着那人踩着枪杆到了眼前一剑刺来,一时间万念俱灰,闭目待死,谁知那人的剑堪堪触及她的咽喉,却猛然见发现她是个女子,便将剑身倒转,用剑柄击打她的檀中穴,她便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隐约中她听见他说:“我的剑下不杀女人。”

然后飞燕阵便破了,这飞燕阵虽然精妙,但唯一的破绽,便是主将,若是主将被斩或是被擒,这飞燕阵立时便成了无头的苍蝇,五千精兵束手无策,竟然眼睁睁的看着他挟着他们的主帅绝尘而去,直到那座城门轰然紧闭,才回过神来,胡乱对着城池的方向射了几箭,便仓皇退回了城里。

濮阳城的城门紧紧关着,对于那五千精兵和城中百姓来说,今夜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谁都知道,那扇城门虽厚,却挡不住天弃军的两万铁骑,刚刚一战那贼寇首领单骑夺帅,那支一直所向睥睨的北府精锐,此刻已丧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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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燕醒来的时候,那个叫做十二夜的男人正静静的看着她,他的脸上带着黑色的鬼面具,看不清表情。

她的穴道没有受制,身上也没有绳索,但她却不敢动,这个男人武功之高是她生平仅见,也许只有当年的陶然才能勉强和他相比,就算是偷袭,自己也没有一点胜算。

“我这一生,百无禁忌,却只有两件事是不做的。”那人知道她醒了,淡淡的说“一是不欺凌手无寸铁之辈,二是不杀女人,不过外面的那些家伙没有,也许我应该把你丢给他们。”

谢燕打了个寒颤,她知道作为一个女人落到外面的那些胡人手里是什么下场,还不如马上死了,所以她便双目圆睁,高声咒骂起来,怒斥道:“你这满手鲜血的屠夫,还在这里惺惺作态,那些被你劫掠过的城池里的男女老幼,又何曾有半个活口?”

“那些百姓却不是我杀得。”那黑衣人叹了口气“都是外面的那些家伙干的。”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谢燕冷笑起来“外面的那些家伙都是你的手下,你又怎能推得一干二净?我本以为天弃军的十二夜是纵横天下的屠夫,虽然恶贯满盈,但至少还是个男人,谁知果真闻名不如见面,没想到你竟然如此没有担当,还不如我这个娘们,做下了事情,却不敢认账,真是丢人丢到了家里。”她一心只求速死,言语之间极尽挖苦之能,只想激怒眼前这人,谁成想他却不以为意,只是摇摇头道:“他们是他们,我是我。在战场之上,我是他们的统帅,平日却是井水不犯河水,我打我的仗,他们杀他们的人,不过是群不容于世的人在一起抱团取暖罢了,天弃军本来就不是一只正经的军队,只是一群挣扎求生的野兽而已。”

她本想再出言嘲讽,冷不防却看见他的眼神,他的眼神清澈透明,不似做伪,心里已然信了一半,不过嘴上却不饶人,接着说道:“昔日丞相王导曾说,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你虽然没有亲手杀了那些百姓,但却带着那些凶徒攻破了城池,本来就罪不容诛,绕是你说的天花乱坠,却也难以洗净你欠下的累累血债。”

“这世间的人,大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那人冷笑一声:“若是如此说来,你们也脱不了干系,久闻北府军天下无双,我连克十一城的时候,却未曾见到北府军一兵一卒,就算是下了战书,也只派了区区五千人和一个黄毛丫头来,却不也是眼睁睁的看着那些百姓被屠戮一空?你在这里空口说大话,却也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这乱世之中,哪有什么好人?那刘牢之、王恭个个都是卑鄙无耻之辈,你们北府军也不过是一般货色罢了。”

他言语之间,甚是刻薄,似乎和北府军有深仇大恨,却是触到了她的逆鳞,忍不住面红耳赤的吼道:“你知道什么?北府军的谢玄一向心系百姓,天下哪个不知,哪个不晓?却不像你说的那么不堪。”

那人一怔,这次却没有反驳,只是悠悠的说道:“谢玄早就死了。”

“没有谢玄,还有谢燕。”谢燕眼神凛然“只要谢家的人还在,北府军就还是为民请命的北府军,便是我今日死了,也是无憾。”

“你姓谢?”那人神色大变,眯起了眼睛,谢燕却把胸脯一挺,傲然说道:“好叫你这贼人知晓,那大破前秦九十七万大军的谢车骑,正是本将的义父,今日既落你手,要杀要寡,悉听尊便,若是皱一皱眉头,不算是谢家的儿女!”

她在这里大义凛然,只想着杀身成仁,却没成想那人却不再理她,只是站起身来,摘下腰间的宝剑挂在墙上,沉声说道:“你就在这里待着,莫要出去。”

还不待她再说什么,他已经推门走了出去,透过半开的门缝,她隐隐看见那些胡人们正在狂欢痛饮,几名后燕的守将正小心翼翼的陪着笑容,不少胡人已经喝得酩酊大醉,有些搂着掳来的女人行拿苟且之事,有些借着些酒劲大打出手,一时间乱乱哄哄,一派群魔乱舞的场面,那些胡人见他出来,便纷纷叫他一起喝酒,他也不推辞,一面哈哈大笑,随手关上了房门。

门外传来一阵喧嚣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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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过了多久,那喧嚣之声渐渐的静了下来,谢燕心中忐忑,也不知道那些强人吃饱喝足之后要怎样炮制自己,抬头却正看见墙上挂着的那把剑,不禁心中一动,顺手摘了下来,握在手中,这剑一在手,便觉得有了几分底气,暗道与其在此坐以待毙,不如拼命闯出去,就算是难逃一死,好歹也能杀上一两个贼人,也好过被折磨致死,想到这儿她便悄悄推开了门,走了出去。

门外竟然躺了一地的人,那些天弃军的悍匪们,竟然全都喝醉了酒,此刻正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就连那匪首十二夜也靠在那张白虎皮的椅子上,发出轻微的鼾声。她不禁喜出望外,暗道天无绝人之路,这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便蹑手蹑脚的从地上躺着的人群中穿过,转眼便到了门口,推开房门,外面便是官道,那些守卫们都已经睡着了,只要她想,立时便能逃出生天。

可是她偏偏又不甘心起来。她心里清楚,出了这扇门,她便此生再也没有机会击败这些悍匪,别说她只有五千飞燕军,就算是她带着两万人马,也奈何不得那个戴着面具的男人,那人的武功之高,是她生平仅见,若是今日就这样离开,他必将成为自己一辈子的阴影,让自己此生再难寸近。

但他此刻已经睡着了,而自己手里有剑。

也许自己可以悄悄的杀了他。

年轻人都是贪心的,刚刚逃得了性命,马上就又想着建功立业,她也是一样,于是她咬了咬牙,把那把剑抽了出来。

富贵险中求。今夜之后,谢燕之名将传遍天下。

此刻她决心已定,便把心一横,放下了顾虑,正欲转过身来,却听见身后有人冷声说道:“你手中的剑叫九韶定音剑,原本是谢玄的随身兵刃,今日物归原主,你走吧。”

她忍不住浑身一震,低下头呆呆的看着手中那把上有九孔的长剑,直觉后背的寒毛都立了起来,却不是因为这个叫做十二夜的男人醒了,只是因为她终于认出了他是谁。

淝水之战前,谢玄把九韶定音剑送给了那个始终站在他身边的男人,天下第一高手,陶然。

她是听着他的故事长大的,如果说那把剑在谢玄手里是威震天下的话,那在他手里的时候便是锋芒毕露,淝水之战中,不知有多少高手名将饮恨在那把剑下,每当风吹过那把剑身上的孔洞在战场上响起一阵阵清鸣,就连身经百战的老兵也会忍不住浑身战栗,那是摄魂的魔音,当你听到的时候,便会魂归九泉,她曾经亲眼看过他如闲庭漫步般直闯敌营,没走一步便斩杀一人,然后悠然的站在城头,看着敌人的大军如潮水般溃退。

就在邺城。

那一年她只有十一岁,当她看着那个男人面上带着邪魅的微笑,提着那把滴血的剑向自己走来的时候,她吓坏了,以至于连动也不敢动,眼睁睁的看着他走过来,任由他拉着自己走,甚至不敢问他要带自己到哪里去,她就那样跟着他一路回到广陵。

然后她便再也没见过他,他和她就只有这一路的缘分,然后她机缘巧合成了谢玄的义女,留在了北府军中,后来她知道了他的名字和他的故事,她记得当时义父在讲故事的时候对她说:“陶然天性仁善,原本不适合这乱世,却是我将他拖进了这些是是非非。”言辞之中竟然颇有歉疚之意。

她一向对谢玄的话深信不疑,但这一次她心里是不信的,那个浑身浴血的男人绝不可能不可能是天性仁善之辈,她对他只有畏惧。在她看来,义父一定是不知道自己见过他,才会拿这话来哄自己,不过她当时只是乖巧的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后来谢玄病死在会稽,她也慢慢长大了,成了独当一面的名将,北府军中谢家的势力慢慢被拔除,只有她的飞燕军屹立不倒,隐隐成为一方豪强,便是刘牢之、王恭也颇为忌惮,在北府军中站稳了脚跟,但那陶然却突然之间成了屠杀百姓的罪人,被北府军派兵围杀,当时北府军精锐尽出,各大统领几乎全都到了,连那刘牢之也亲自出手,只有她借口走火入魔闭门不出,倒不是因为记得他救她的恩情,只是单纯的畏惧那个男人而已,虽然她现在已经是身经百战的将军,但在那个男人面前,她仍然觉得自己还是一个软弱的小孩子一样。

很快便传来了他的死讯,当时她竟没来由的觉得松了一口气,直觉得当年的阴影竟已经烟消云散了,内心一片通达,便是内功的瓶颈也隐隐松动了不少,竟然又上了一个境界。

今日她竟然又见到了他。

但她没有惊喜,只有恐惧,她甚至有种马上逃离这里的冲动,但就像当年一样,她依然吓得一动也不敢动,似乎自己又变成了当年那个瑟瑟发抖的小女孩,只是傻傻的站在那里,直到他睁开了眼睛,轻声说道:“怎么还不走?再磨磨蹭蹭蒙汗药便要过劲了,到时候我却是护不住你,你的马就在门外的马棚里,上了马一直朝前走,别再回来。”

“我若走了,这三城的百姓怎么办?”谢燕却是没动“你还要屠城吗?”

“这笔债与你无关,却是要记在北府军身上。”那人恨恨的说“那王恭、刘牢之若是不敢来与我一战,全天下便都知道北府军是贪生怕死不顾百姓死活的懦夫,到时候我会亲自去广陵找他们算算旧账。”

说这话时,他眼中凶光毕露,她不禁打了个冷战,怯怯的说道:“百姓何辜?”

“我却是顾不得了!”他惨然道:“你知道我为何叫做十二夜吗?当年那王恭、刘牢之带着北府兵将我家宅团团围住,又纵火焚烧,有冒着大火闯出去的也被被乱箭射杀,那火整整烧了十二夜才熄灭,我的属下、家人统统被烧成了焦炭,但我还是死不了。”

他边说边摘下面具,露出那张被烧得不成人形的脸来,轻轻说道:“北府军做下的这些腌臜事,你不知道吧?”

其实这一切谢燕都知道。

只是他以为她不知道,她认出了他,他却认不得她了。这也是自然,当年他见到她的时候,已经是高高在上的北府元老,她还只是个懵懵懂懂的孩子,他的眼里自然是没有她的,就算是今天也是一样,北府军中,除了王恭、刘牢之这样的元老,还没有人配被他记住,就算现在她已是北府军中的统领之一,也是一样。

所以她没来由的放松了不少,突然像小孩子一样俏皮的问了句:“我也是北府军的人,你为什么不杀我?”

“因为你姓谢。”说完这句话,十二夜便不再理她,自顾自的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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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燕骑上了那匹胭脂马,却揽住了缰绳。

她突然不想走了。

因为刚刚十二夜的那句话点醒了她,她之所以能成为北府飞燕,被百姓们爱戴,甚至被他放过,并不是因为她有多强,而是因为她姓谢,在这个年代,姓氏便是力量,你的家族就是你的后盾,若是你有一个尊贵的姓氏,便是一无是处也会被人尊敬,若是出身寒门,便是武功天下第一,也会被排挤欺侮,那陶然便是如此。

只要自己姓谢,这世界便是对自己温柔的。

但她并不姓谢,也并非是父母双亡的孤儿。其实她本有一个在十六国无比尊贵的姓氏:慕容。当今后燕的国主慕容垂便是她的亲哥哥,当日陶然在战场上带走她的时候,她并非是侥幸逃过胡人的残杀,只是没有来得及和大军一起撤走而已。

她便是残杀那些汉人的胡人。

知道她身份的人不多,只有北府军中的几个老兵和后燕的将领,这些年都被她一个个暗中除去了,本以为已经高枕无忧,却没想到当年在场的人中,竟然还有一个陶然尚在人间。

她本以为他已经死了的,当年他被王恭刘牢之陷害的时候,只有她知道他是无辜的,但她却没有站出来为她作证,因为她知道若是那王恭和他当面对质,自己的身世早晚会大白于天下,到时候自己一定会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她当时只是一言不发,她不想失去“谢”这个姓氏,虽然那是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只能任人宰割的小女孩,完全可以带着自己的飞燕军投奔后燕,恢复自己慕容的本姓,但她并不想那样做,只因为她早已习惯了做谢玄的女儿,不想再成为百姓眼里凶残野蛮的胡人,她喜欢那些百姓看着她时候尊敬或崇拜的眼神,喜欢听他们亲切的叫她“北府飞燕”,然而若是失去了那个姓氏,自己就会瞬间变成那些百姓们恨之入骨的胡人。

她想做百姓眼里的好人,所以只能对他做坏事,哪怕是出卖所谓的恩人也再所不惜,而此刻她突然想到,无论是他落到了王恭手里还是王恭落到了他的手里,她的身世都有可能大白于天下,那是她永远不想见到的场面。

纵是掌中银枪仍在,九韶剑在腰间。此时她还是全身的寒毛都立了起来,只想冲回去和那陶然拼了,虽然她明知以自己的武功这样做只是自寻死路,但这世上总有些东西,比性命更重要。她紧紧的握住了枪杆,手心已经被汗浸透了,良久之后,又缓缓的松开。这些年她在北府军中,耳濡目染跟王恭、刘牢之见过了不少勾心斗角,知道比起拼命,也许还有更好的选择。于是她掉转马头,既没有回去,也没有出城,而是去了城主府。

一个时辰之后,邺城火光冲天,走水的是正是城主府。当天夜里,后燕的两名将军在睡梦中死于城主府中,有人看见一骑绝尘而去。

属下们告诉十二夜那个女人逃走的时候,他毫不动容,但那两名后燕守将的死讯却令他微微皱起了眉头,自己与后燕本有盟约,彼此井水不犯河水,这次他们的人死了,却是有些麻烦。

不过他却也不惧,料想那慕容垂也不会因为这点区区小事就和自己撕破脸。

可惜他想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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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后燕天王慕容垂亲自领兵十万,直逼邺城而来,而这几年来一向按兵不动的北府军,竟然也派了五万精兵,由刘牢之亲自带领,开进了兖州,与驻扎在濮阳的飞燕军互为掎角之势,将那邺城团团围住,,不过那北府军和后燕却彼此颇为默契,都说是为了剿匪而来,但天下各国哪个肯信,那前秦、后秦、西秦、西凉也都纷纷派兵向邺城而来,一时间天下风起云涌,那不足两万人的天弃军,竟成了众矢之的。

只因为谢燕写了两封信,一封寄给了刘牢之,一封寄给了慕容垂,信上只有短短的一句话:“十二夜就是陶然。”

这句话却最是诛心。

那慕容垂在淝水之战中,曾在北府军中见过陶然,知道他是晋朝的第一高手,后来他出了事,也略有耳闻,当时还心中暗笑这些汉人至知道内斗,让自己去了一块心病,收到那封信之后,却不禁起了疑心,那陶然原本在北府军中原本是军神一般的人物,又和谢家关系匪浅,就算是互相倾轧,也不至于被灭了满门,如今他竟然尚在人间,又在邺城杀了自己的守将,莫不是早就和北府军设计好的一出苦肉计,要和后燕开战?正狐疑间,却听探子来报那刘牢之已率大军开赴兖州,不由心下了然,暗道果然是北府军留下的算计,那刘牢之和陶然都是谢玄的心腹,想必是早有算计,里应外合,要对大燕动手。他也不耽搁,立时点齐兵将,星夜奔邺城而来。那刘牢之也是一样,知道那陶然尚在人间,更是心急如焚,他和那陶然有不共戴天之仇,又听闻慕容垂出兵,生怕那陶然顺势投了后燕,到时候以慕容垂和陶然之威,怕是如今的北府无人可挡,想到此处,他连忙禀报王恭,点齐了五万精兵,直奔邺城而来。

这两人各怀心腹事,却有一点别无二致,只想着将那陶然碎尸万段,方可安心。其余诸国虽然只是跟风的墙头草,但也都对这神出鬼没的天弃军忌惮已久,也想着顺势将这股悍匪除了,一时间数十万大军,将那邺城团团围住,自东晋十六国以来,各国之间纷争不休,还是头一次为了杀一个人而齐心协力,天下百姓自然是乐见其成,那天弃军为害苍生已久,如今各国愿意将其除去,他们自然感恩戴德,却不知自己本是自作多情,想杀十二夜的人虽多,却是没人为了百姓。

但这数万大军围了邺城数日,却始终按兵不动,却是各有算计,那十二夜武功极高,天弃军又一向骁勇,谁也不愿意当这个出头鸟,便不约而同的围而不攻。这一围不要紧,邺城里便断了粮了。那天弃军一向动如疾风,却是没随身带着什么粮草,起初的时候,城里的存粮还多,众人不加节制,终日胡吃海喝,不过半月城里便断了粮,那天弃军里多是胡人,又都是穷凶极恶之辈,哪里会忍饥挨饿,便有人去杀城中的百姓来吃,如同畜生一般,一开始十二夜勃然大怒,将那几个吃人的凶徒斩首示众,以儆效尤,但却屡禁不止,总有人偷偷去捉人来吃,一开始还有所避讳,后来竟然明目张胆,十二夜恐怕他们哗变,也就随他们去,只是自己不肯去吃,身体日益羸弱。

但那些胡人虽然凶残,却不似汉人那般狡诈,大多是重情重义的,陶然这些年带领他们南征北战,早被当成了部落的首领,见他身体衰弱,知道是饥饿所致,以为他吃不惯人肉,便叫城里的厨子,寻些婴孩宰杀了,再慢慢的炮制,炖的烂熟给他送去,谁知他只是不吃,这可急坏了这些贼寇,竟然冒着奇险,从陈留绑回了一位大夫来,那大夫为他把了把脉搏,眉头便皱了起了,低声说道:“将军这病,却是生的古怪,我却只能和您一个人说。”

那十二夜见他目光闪烁,心中一动,便屏退了左右,那大夫便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条来,展开一看,却是一封密信,上面写着:“我回去以后,多方打探,却是知道了当年的旧事,那王恭、刘牢之卑鄙小人,其心可诛,今日前辈欲报血海深仇,某愿助一臂之力,今夜子时,请从濮阳突围,直取广陵,此刻北府军中后防空虚,我等里应外合,诈开城门,定可将那王恭一举擒拿。”

落款是北府飞燕。

十二夜的眼睛亮了起来,他放走那个小姑娘只是因为和谢家的情谊,却没想到此刻竟然有如此的惊喜,他本是久经沙场之辈,深知这封信里所言非虚,若是那飞燕军和自己里应外合,刘牢之又被慕容垂缠住,天弃军纵马疾驰,数日就能取了广陵。他心中一喜,就要站起来发号施令,没想到却眼前一黑,险些跌倒,却是饿的晕了。

那大夫连忙上前搀扶,却是在他耳边小声道:“你却是饿了多日,已近乎油尽灯枯,不要说骑马打仗,便是行动都颇为勉强,想必是有所顾忌,却是不忍吃那人肉,这却是你的心病了,这乱世之中,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看那慕容垂一代雄主,当初不也是吃过人肉?况且这些年你恶名早已传遍天下,便是你没做,又有谁信?当年你在北府军中,人人都说你是万家生佛,到最后还不是被扣了顶屠杀百姓的帽子?这世间自古成王败寇,你若是饿死在这里,还不让人把恶名都扣在头上?”

这番话却是说的有理,十二夜想了想,便唤来手下,说自己饿了,那胡人喜出望外,连忙端来人肉调好的羹汤,他吃了一口,竟然觉得颇为鲜美,不一会儿便吃得一干二净,见那胡人还盯着自己看,以为他也饿了,便问他道:“怎的?你也想吃吗?自己去叫厨子做一份吧。”

那胡人却撇撇嘴道“老大,这你却是不懂,这人肉还是半生不熟吃得最香。”他边说边舔了舔嘴唇,似乎在回味那人肉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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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她吃了些羊肉,还喝了一点酒,那酒和肉都是百姓们送来的,他们感念自己对他们的庇护,总是把自己最好的东西送来,她喜欢这样的感觉。

所以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子时就快到了。

她披挂整齐,却没有拿平时惯用的那把银枪,而是带上了那把九韶定音剑,骑上了她的那批胭脂马,黑暗中,她听到整齐的马蹄声,便知道天弃军已经进程,于是她挥了挥手,整座黑暗中的城市突然灯火通明,五千飞燕军和数万百姓鱼贯而出,将那支黑袍的军队团团围住,但那个走在最前面的男人却坐在马上笑了起来,他向自己的方向看来,手里没有兵器。

她知道,他在等着她为他放开一条路来,那是她跟他说好的,但她没有那么做,甚至没有看他一眼,只是让手下的兵将带出一个人来,却正是那个大夫。那人被紧紧绑着,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的地方,显然挨了一顿毒打,见到谢燕,便跪下来求饶,谢燕却看也不看他,只是朗声道:“大家都听到了没有,这天弃军,竟然是吃人的,他们吃完了邺城的百姓,就会来吃你们,你们愿意被他们吃掉吗?”

百姓一片哗然,也不知道是哪个第一个喊道:“跟他们拼了!”

群情激奋,谢燕拔出剑来,一剑将那大夫的首级斩了,大喊道:“誓与此城共存亡。”便一骑当先冲了过去,那天弃军想要迎战,奈何没有准备,早已失了先机,又被城中的百姓死死缠住,犹如陷入泥潭一般,马行不得,他们本是习惯马战,却给这群村夫围住,用石块木棍乱打,竟然施展不开,有心退去,却听得身后喊杀声阵阵,原来那慕容垂竟然发兵夺回了邺城,此刻正打开城门,从后路来截杀,天弃军犹如瓮中之鳖,此时竟然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

谢燕直取十二夜,九韶定音剑划过一道流光,斩向他的咽喉,十二夜端坐马上,身子一动不动,只是伸出左手在剑身上一谈,那剑便被震飞出去,他本来还想再说些什么,却不成想那把剑竟然画了一个圆,又折了回来,给谢燕反手一推,便刺进了他的胸膛。

这一招他却是认得的,却是那慕容家的绝学“斗转星移”。

“你是谁?”他顾不得胸前的伤势,连声问道。

“十年前,你在邺城捡到了一个小女孩。”谢燕拔出了剑,反手向他的咽喉斩去“她不是什么孤儿,而是慕容家的女儿,那天你一个人杀得大军溃败,她没来得及逃走,被你带回了北府。后来她被谢玄收为义女,成了一个好人,她已经不想再做坏人了,所以请你去死。”

剑锋及体,风穿过剑身上的九个小孔,嗡嗡之声大作,盖住了她低声说出的“谢谢”,十二夜没有抵挡,他已经认出这个小女孩是谁了。

十年前,邺城。

陶然独立斩杀了最后一支守城的士兵,冲入了城中,前秦的军队早已如潮水般退去,地上满是百姓们残缺的尸体,在撤离之前,很显然这只野兽一样的部队在城中进行了一场屠杀,他听过那些传说,胡人的军队在没有军粮的时候,会用城中的百姓充饥,如今亲眼所见,才知道是真的。

这些乱世中的百姓,就如畜生一般,求为奴隶而不得,便是放下尊严,也不能苟且偷生,他心中不由一阵悲凉,举目四顾,想看看有没有活下来的百姓。

然后他看见了她。她站在尸体中间,手中还拿着一只残肢,不知是不是她的亲人的,月光照在她的脸上,他看见她的嘴角还有一丝鲜血,但她竟然再笑。

那是他和她的第一次遇见。

他记得那时候突然泛起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他当时不知道那种感觉是什么,现在才知道是在镜子里看到了另一个自己。自己当时以为她只是个幸存下来的小孩子,现在却知道她当时却是个吃人的胡人,他把一只狼带回了北府,然后这只狼变成了羊,而自己却变成了狼。

然后九韶定音剑便到了,他本来可以轻易的躲开这一剑,但却突然感到有些累了,所以便任由那把剑划过自己的咽喉,然后他听见她喊道:“北府飞燕斩匪首十二夜与此!”百姓们都欢呼起来了。

他也笑了。

当年的自己杀了她或是今天的她杀了自己,本都天经地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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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燕一直追出十里,那些天弃军在十二夜死后,突然像死了头狼的狼群一般斗志全无,一心只想退去,又给她杀了不少,不觉却是到了邺城脚下。

然后慕容垂就到了。

他看着谢燕手里的剑,眼睛突然跳了跳,那把剑他是认识的,当年拿着那把剑的男人曾经杀得他望风而逃,而此刻,它被拿在一个女人的手里,而这个女人看起来比自己弱得多。

所以他便开口问道“那晋朝的女将,你为何要闯入我大燕的国界?”

还没等谢燕答话,他便闪电般刺出一枪,他本就不需要答案的。

谢燕举剑相迎,不料那枪却在空中转了个弯,从她的剑前绕了过去,又从她的左肋刺了进去,枪尖微微一动,便将她挑落马下。

这一手却正是慕容家的绝学:“斗转星移。”

枪尖抵住了他的咽喉,却没有刺进去,谢燕抬头观看,却原来是刘牢之带着北府军到了,本以为那慕容垂会放了自己,谁知他却只是冷声问道:“刘牢之,这一次你北府的人闯入我大燕国境,你不给我个说法吗?”

“什么说法?”刘牢之冷冷达到“你却要看清了,我却是没有一兵一卒在你大燕境内,至于有谁闯入了你的国境,你自去讨个说法便是,与我北府何干?”

言下之意,竟是不承认那飞燕军是北府的人。

谢燕突然想笑,她突然间明白了,原来这世间只要胜了,就是英雄,杀汉杀胡,一念之间。可笑自己还在追逐善恶的时候,这世间的善恶,已经崩坏了。

自己坚持的只是一个笑话,她张开嘴,想要告诉慕容垂自己的身份,却听见马上的那个男人朗盛大笑道:“好,那我便自己讨个说法。”

枪尖向前一送,截住了她剩下的话,她只是含糊的说出了“我是…”两个字,慕容垂想收回枪来,却是晚了一些,他低下头看看倒在血泊中的谢燕,想到自己当年在乱军中失散的妹妹若是活着,也该这般大了,突然有些意兴阑珊,便收回银枪,也不管那些夺路而套的飞燕军,转身走了,他却是永远也想不到,十年之后,那只飞燕军竟然取代天弃军,成了另一只恶贯满盈闻名的流寇。

天下只是纷争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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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谢燕就是夏花,陶然便是百里逍遥吗?”小丫头歪着头问道:“这故事有点揪心,不过谢燕总比夏花幸福,毕竟没有死的那么早。”

“哪有什么谢燕?”乞丐摇摇头“那个小女孩当年在邺城便已经死了,留下来的只是别人的倒影而已,他如此,陶然亦然,从他们相遇的那一刻,两个人的人生便成了彼此的镜像。都说未曾相逢先一笑,初会便已许平生,可惜往往我们许下的不知道是缘还是孽。有些时候人会不自觉变成自己最讨厌的人,就像照着镜子里的人学一样。”

“你又在变着法的教育我。”小丫头突然好像明白了什么“好啦好啦,大不了我不报复那个人就是啦。”

说完她便蹦蹦跳跳的跑了,似乎放下了什么包袱一般,乞丐看着他的背影不自觉的笑了。她身后的黑暗中,一面铜镜浮现出来,悄然道:“我记得当年我问大人有没有自己的镜中人,您跟我说世间谁配做我的镜像,现在看来,好像是您骗我。”

“哦?”乞丐的眉毛扬了起来。

“你明明在她的镜中。”

说完这句话,那面铜镜似乎害怕他发怒一样隐没在黑暗中,不过乞丐却没有说什么,只是无声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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