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抬眼向上看时，是一张血盆大口，恶臭味扑面而来，翊世夷屏息，眼前所出现的，是一只巨大的森蚺，它蛇身耸立，凝视着船上的小蜘蛛。

翊世夷俯身捞回了圆眼蛛，眸中载上了警惕和凶狠。

兜帽被拉上，伊今挡在翊世夷身前，看了她一眼，翊世夷面上的表情倒是第一次见，她鲜少显露出了自己心底的杀意。

伊今手中的火把照亮了更高处。

“你们，是谁？”

声音一出，二人才发现了坐在森蚺脑袋上的女人，她一身黑衣，垂下的脚踝挂了两个银环，脑袋上的银冠很大，一张脸上满是冷漠。

翊世夷看到她的一瞬瞳孔皱缩，眼前的女人，面上的妖纹，竟然和她在四荒城所画的一模一样。

女人看到她的下半张脸明显也是一愣，她皱眉，又问了一次：“你们，是谁？”

“我们是黔门的人。”伊今坦然开口。

伊今说的是很标准的南国话，女人没有怀疑，她眉头拧得更深，思虑良久，面上的表情才放松下来，她道：“你们快些离开吧，这里不是你们能来的地方。”

“我们必须要走这里。”伊今又道，“南国偷袭渝月，现如今大道重守，即便我们是南国人，也过不去。”

“大道现在竟这样了吗？”女人喃喃，也不知是信还是不信，她打量着翊世夷，看向她手中的小蜘蛛，“你这是圆眼蛛么？”

翊世夷不语，面色不好看。

伊今及时打圆场道：“她是哑巴。”

女人怔住了，翊世夷欲言又止，给伊今使了个眼色，你在胡说什么？

伊今假装没看到，瞥过视线道：“你放我们过去，来日黔门必有重谢。”

“沼泽之地任何地方都能到达南国，但唯独这里不行。”女人盯着伊今，见她始终不妥协，才又改口，“如果你们想入南国，还需在沼泽之地待上七日。”

伊今问她：“为何？”

“会死。”女人回答得很淡然，她的一双眸底似乎沉甸甸地藏了些什么，让人难以窥探。

翊世夷和伊今对视一眼，没说话。

“想要进入南国，就跟我来吧。”女人敲了敲森蚺的脑袋，森蚺的身子缓缓浸入潭中，接着硕大的蛇尾卷上小船，船身晃了晃，随后平稳地随着前方的森蚺开始漂泊。

这一段路实在是长，如果就待在小船上面，也不知道多久才能到达目的地，翊世夷打量着周围的景色，越深入，枝叶便愈发茂密，厚厚地压在脑袋上，显得这片天地格外沉重。

伊今手中的火把举得高了点，二人抬头看去，蜿蜒的枝叶好似都从同一个方向而来，翊世夷想问怎么回事，蓦地想起来自己是个哑巴，就没说话。

伊今沉思一瞬，没说话，下巴点了点翊世夷手的方向，翊世夷张开手掌，圆眼蛛正蜷缩在手心。

“自不量力的小蜘蛛。”

伊今轻挑眉，拿出一个瓷瓶，翊世夷以为是什么药物，凑近看才发现是几块肉干。

“吃吧，等再蜕一次皮腿就长出来了。”伊今说着倒出一块递给翊世夷。

翊世夷眼中载上心疼，接过肉干，连同圆眼蛛一起放进了口袋，然后指尖点了点它，圆眼蛛动了动腿，也点了点她的手指。

“圆眼蛛是一种极为自私孤僻的蜘蛛，驯服都难，更不说亲近，你的这只，确实是挺不一样。”

女人不知何时转身看向了她们，她盯着翊世夷，眼中有考究。

伊今抬手搭在翊世夷肩上，道：“我这小姊妹一向是讨这些东西的喜欢。”

女人道：“武学造诣越高的人往往越能专注修行，心灵也越纯净，这种人也是最讨它们喜欢的，但你的这位姊妹，武功瞧着不高。”

伊今缓缓问道：“你不觉得你的好奇心过于旺盛了吗？”

女人淡淡看了她一眼，拍了拍森蚺，森蚺转过脑袋，带着她向前去了。

翊世夷疑惑：“你不怕得罪她。”

“谁得罪谁还不一定。”伊今冷哼一声道。

翊世夷瞧她生气的样子莫名有些忍不住笑意，伊今也不负她所望，一路冷脸，翊世夷又不敢说话，只能抬肘捣了捣她。

伊今没好气道：“干嘛？”

“你生气了？”翊世夷悄悄问她。

伊今面色一凝，好一会儿问她：“你是不是不懂人情世故？”

翊世夷满面疑惑，她道：“我还是第一次听有人这么说我。”

伊今还要说什么，小船突然停了，二人对视一眼看向前方。前方豁然开朗，狭隘的潭面突然开阔起来，甚至有光隐隐透下来，焰色所照耀的地方更为广阔了，那条森蚺身子没动了，它尾巴一扫，把小船拉向岸边。

待到了岸边二人才发现，岸上站了个人，那人身高八尺，绾了个软塌的马尾，马尾上编了两个小辫子，小辫子上编了七个银色小环，一只耳朵戴了银耳环，面上俊逸，唇角压平，有些不悦。

他从森蚺头上抱下女人，然后小心翼翼把她放在轮椅上。

“怎么自己就来了。”他拧眉，为女人整理衣裳，怪道，“上得去下不来，我要是不在，你怎么办。”

女人道：“都那么多年了，又不是不熟悉这里。”

“那也不能不带我。”男人说着看向翊世夷和伊今，“她们是谁？”

这个女人原来是个瘸子，而眼前这个面带杀意的男人，看来是她的随侍？翊世夷想着。

女人没有回答他，只朝二人道：“跟我们走吧。”

翊世夷和伊今跟上她，从岸边这儿进去的路上灯火通明，地面很平，是打理过的，男人推着女人走在前面，他面上神色不明，只是偶尔会回头看二人一眼，面上带着笑容，那眼中却是有隐晦的杀意。

翊世夷和伊今对视一眼，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罪了这人。

待走了一炷香的时间，前面二人停下脚步了，错过视线看去，眼前是两座阁楼，树影微动，显得寂寥又清明。

女人道：“你们就住这儿吧，待七日后便能离开了。”

说完，那男人推着她去了另一边的阁楼，阁楼没有楼梯，轮椅一推便能上去，待二人身形消失，翊世夷才和伊今一起进了阁楼。

阁楼一共有三层，伊今住第一层，翊世夷住第二层，第三层阁楼的门被紧紧锁住，翊世夷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伊今双手环臂，指间把玩着匕首。

“要上去看看吗？”她问。

翊世夷摇头道：“不急。”

伊今收回匕首，进了房间，二人是直奔三楼来的，楼房里是什么样子还没见过。

而眼前的房间，十分简陋，一张泛着霉味的木床，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总比睡在外面好。”翊世夷点头，表示还算满意。

“我们真要在这儿等七日吗？”伊今问她。

“你觉得她说的，有几分可信？”翊世夷反问道。

伊今道：“你指的是，会死？”

说完她蹙眉，继续道：“南国这边的人，你始终不知道他们手上有些什么损招，一个不小心，即便是羽化境高手，也难防难测。她既然这么说，我们还是得小心点。”

“但若是她骗我们……”伊今话音未落，意味深长，接着又拿出了她那只小紫蛛，小紫蛛顺着她身上的黑纱爬下，然后身形消失不见。

翊世夷疑惑：“你让它去监视，会不会被发现？”

“那个女人，和你一样，没有任何武功，小紫蛛是隐匿高手，如果不是特别老练的巫蛊师是不会发现它的。”伊今说完放下了先前拿出过的瓷瓶，“这个给你的小蜘蛛，我就先下去了。”

翊世夷接过瓷瓶，有些温热了，掏出口袋里的小蜘蛛，它肉干已经吃完了，一动不动，翊世夷拿过房间里唯一一块擦脸的绸巾包住了圆眼蛛。

圆眼蛛迷迷糊糊醒了，翊世夷褪下外袍躺上了床，天气很冷，但屋子里却不是很冷，床虽然有霉味褥子却是干燥的，圆眼蛛看着她，动了动腿。

“睡吧。”翊世夷说。

烛火微荡，照在了翊世夷的发丝上，她眼底的情绪被隐藏的很好，圆眼蛛又动了动，靠近了她一点。

翊世夷拢住它，轻柔的歌声从嗓间哼出。

紫色小蜘蛛一路悄悄潜入了另一座阁楼，另一座阁楼每层楼都有一个炉子，刚进入热气便扑面而来。

女人头上的银冠已经被取下，三千青丝柔顺披散在背后，她手中拨弄着一个白色的石头，吩咐身旁的人：“你提一个炉子去隔壁楼。”

“凭什么？”男人不悦，身子向后靠了靠，“那两个人，杀了不行吗？”

女人动作停了，她表情没变，看不出是不是有了怒意，男人却起身提起了一个炉子，出门时他回首，问了一句。

“你真的要那么做吗？”

女人不说话，但这已经是常态了，男人深深看了她一眼，出门了。

待男人出门，女人才又继续把玩那块石头，突然她斜眼看了下来，那处什么都没有，她却是看了许久。

而后，她收回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