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早,云重被一阵嘹亮的鸡鸣吵醒。
身上的伤口隐隐作痛,他蹙着眉起身,看到秦牧川坐在窗边,身上只穿着一件纯白的里衣,手里拿着那个香囊把玩,银色的铠甲被整齐叠好放在一边。
香囊是云重自己的手艺,无论是那个“云”字还是那几朵野花,都透着几分凌乱,是他游历时跟着一位绣娘学的。
那绣娘视针线如性命,年经轻轻便将一双眼睛熬损得厉害。云重为她施了针,又开了几副去火明目的药方,再三嘱咐要是她再这么没日没夜地绣下去,眼睛就要瞎了。
那绣娘只是笑,点头应下。
云重在她那里小住了几日,好奇这刺绣有什么好玩的,竟让她如此夜以继日,便跟着她学了几天。
可惜云重实在是没有刺绣的天赋,拿针扎人的时候手明明很稳,落到布帛上却总是不尽人意。
“你不会真的觉得这香囊别致吧?”云重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声音哑得可怕。
听到他的声音,秦牧川连忙放下香囊,起身给他倒了杯水。
“多谢。”云重就着秦牧川的手将茶水一饮而尽,一低头才发现,自己身上穿着的也是一件纯白里衣。
他抬头看着秦牧川,漂亮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自在,“我的衣服?”
“已经没法穿了。”秦牧川将茶盏放回桌子,轻咳两声,“伤口已经帮你清理过了,我从你褡裢里找到一些治疗外伤的药,也帮你敷过了。”
他背对着云重,每说一句,昨晚为云重上药的情景就跟着重现一分。
他上过战场,大大小小、奇形怪状的伤口都在他眼里不足为奇,更谈不上什么害怕。
可昨天,当他掀起云重的衣服,借着晃动的烛火,看见那白如美玉般的躯体上横亘着的大小伤口时,竟觉得格外触目惊心。
云重不知道秦牧川在想什么,只是看着他背影点了点头,小声嘟囔,“看来你也没傻到无可救药。”
“现在什么时辰了?”他问秦牧川。
“卯时三刻。”秦牧川答他,仍旧坐回窗边,拿出那香囊盯着看,“你伤得很重,再休息一下吧。”
“休息好了,再被你送进宫去?”云重倚在床上,斜着眼看秦牧川。
秦牧川微微垂头,语气里有着淡淡的无奈,“我也只是奉命行事。”
云重想起自己在城门口的所听所见,觉得皇帝想让自己进宫为芷妃诊脉也可以理解。他虽在江湖中有些名气,但他之前从未到过韶都,这些年更是有意避免与官家人打交道。那么,张三友和秦牧川是怎么一眼就认出自己的。
“你太显眼了。”秦牧川看了他一眼,又很快收回视线,解答着他的疑惑,“且之前我曾见过你的画像。”
“我的画像?”
“尽快带你入宫也是皇上的命令,你的画像亦是从宫中送来的。”
皇帝毕竟是一国之君,能拿到他的画像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云重觉得这个解释说得过去,便又问:“你们那位芷妃病得很重?”
秦牧川浅色的眸子里含着几分淡漠,“宫中的事,我并不清楚。”
“哦。”云重见他不想多说便也没再问,只是在心里盘算着进宫之后的打算。
十年前的那场大火从未在他心中熄灭,但他至今都没弄清楚那场大火的原因是什么,出现在村子里的“萧”字旗又为了什么。
他在江湖中混出一些名堂之后,本想着找机会进入皇家的军队,当个军医暗中查探。但还未来得及实施就要被人捉到宫中去。
宫中虽然离皇权更近,但等级森严又缺少自由,并不如别处方便行动。云重的目光落在秦牧川身上,都军营负责整个韶都的安全,若是能同这位都营副将搞好关系,或许会得到一些便利也说不准。
可若真要就此随秦牧川入宫,那韶都那位所谓的“故人”怎么办?
云重倒不是真觉得那人会是自己的故人,只是来都来了,他着实想见识一下那人的财大气粗。毕竟自己进宫想干的是九死一生的事,万一就这样交代在了宫里岂不是亏大了。
思忖间,有人推门进来。正是昨夜那老翁。
老翁手里托着一个木制方盘,盘上放着两碗粥和几碟小菜。
他垂头将方盘放在桌子上,“粗茶淡饭,官爷莫要嫌弃。”
“多谢。”云重和秦牧川异口同声。
老翁转身欲走,又觉得刚刚的声音有些耳熟,自己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他站在门边回头,看向还坐在床上的云重。
云重也觉得这老翁有些面熟,正盯着他的背影打量。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对上,同时回过神来,“是你!”
这老翁正是昨日驾驴车那位大爷。
“你们认识?”秦牧川面露不解。
“嗐!”那老翁叹了口气,脸色涨红地摆了摆手,带上门出去了。
秦牧川便又将视线对准云重。
云重不自在地从门边收回目光,苍白的脸上涌出些许薄红。
他不自在地瞪了秦牧川一眼,色厉内荏道:“不该问的别问。”
好在,秦牧川也不是刨根问底的人,他沉默着坐回窗边,“先来吃饭吧。”
云重的目光始终跟着秦牧川,看他动作利落地将碗筷摆好,看碗中溢出的热气爬上他稍显冷硬的侧脸。
秦牧川若真如他表现出来的这般淡漠,云重便不会轻易从韶都逃出来,更不会少挨那一刀。
察觉到云重半天没有动作,秦牧川偏头去看他。
目光相撞的那一刻,云重突然想起在菜市口他们的第一次对视。
他眨了眨眼,再次对秦牧川露出一个笑来。
果然,秦牧川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极快地飘过一丝不自然。
“来吃饭啊。”并试图用声音将那一瞬的情绪遮掩。
“哦。”云重难得乖巧地应下来。
他掀起盖在身上的薄被,磨磨唧唧地蹬上鞋子,微晃着身形站了起来。
迈出去的左脚刚一落地,他便惊呼一声,身子一软,向前扑去。
然后被秦牧川眼疾手快地扶住。
过大的动作牵扯着伤口,云重疼得直吸气,清浅漂亮的眸子敛着水光,“许是昨日从马上摔下来,伤到了脚。”
三分真的,七分演的。
“那,”秦牧川扶着他的手不敢用力,垂头避开云重湿漉漉的眼睛,“那不然,你就在床上用饭吧。”
云重点点头,将身体的大半重量都靠在秦牧川身上,乖乖被他扶到床上去。
秦牧川将粥和小菜端到云重面前,自己重新坐回窗边。
热气腾腾的小米粥,清香温软,秦牧川几口喝完,只觉得浑身上下都舒畅不少。
他偏头去看云重,却见云重正皱着眉头,瓷勺在手中微微发抖,未至嘴边先洒出来大半。
尽管心底升起几分奇怪,但秦牧川还是站起身来走到云重面前,从他手里拿过瓷勺。
“我帮你?”
云重抬眸看他,露出几分委屈与可怜,“肩膀的伤好痛。”
“那处伤的确很重。”秦牧川再次想起昨夜为云重上药的情景,如玉的薄肩上一道狰狞的刀伤,让他心下一紧。
他在云重床边坐下,端起瓷碗,用勺子舀满一勺粥,又在看到云重微张的没有血色的唇后,倾倒出半勺,这才将瓷勺送至云重嘴边。
明明只是想在秦牧川面前装装可怜,找机会将进宫的时间拖延。
但当干巴巴的唇上传来温热的湿意时,云重的思绪却突然飘到了很远。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会这么体贴地照顾他了。
记忆中的最后一次,是他躺在自家竹编的凉席上。
夏日闷热的风从窗户吹进来,他头脑昏沉地倚在床边,看着哥哥将不知从哪弄来的桃子切成小块,喂到他嘴边。
他还记得,那时候的狗蛋馋得要死,眼睛死死地盯着他,口水落在夏日轻薄的被子上。
他张开嘴,将那勺粥轻轻含入口中,再次看向秦牧川的眼睛里多了几分真情实意。
“谢谢。”
秦牧川被他看得不自在,垂下头藏住脸上莫名涌起的热意。
云重见状,连忙从过往的思绪中回神,趁热打铁地说道:“秦副将,你看看我现在,脚也不能走,手也不能用。就算是进了宫也诊不出什么来的,到时候惹怒了皇帝,说不定还会连累你。”
秦牧川脸上的热意褪去,面无表情地看着云重,听他继续说下去。
“不如这样,我先在这里把伤养好再跟你进宫去,怎么样?”
“我发誓,我这次不会再逃了。”
“只是我毕竟名声在外,若是因为自己受伤而没治好那个芷妃,岂不是毁了我一世英名?”
“并且,外边还有人想追杀我,离了你,我肯定是死路一条的。”
句句在理,语气真切又可怜。
但秦牧川却像块冷硬的石头般不为所动。
僵持片刻,秦牧川再次从碗中舀起一勺粥,递到云重嘴边,语气淡淡,“先吃饭。”
云重:拿捏秦牧川,简简单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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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装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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