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三十只小白驹

“喂,潇潇,楼下呢,起来没?”

周六的天气微凉,阳光透过窗帘缝钻进来,床上的人迷迷糊糊举着手机,挂了电话好几分钟才回过神。拉开白色蕾丝窗帘往下望,穿红衣服的万琳正使劲朝她那间小屋挥手,不管她能不能看清,热情得像团火。

“可算下来了,我的宝。”万琳递过一杯豆浆和两个青菜包。方潇坐进副驾驶,慢慢喝着——这么多年的友谊,彼此爱吃什么、厌什么,早就摸得门儿清。纯白的手磨豆浆温温的,没一会儿就暖了胃,两个青菜包只咬了一口就放下了。“昨天睡得晚。”她说着,鼻尖轻轻叹了口气。

万琳调着后视镜,余光瞥见她脸色不算红润,赶紧找话题:“潇潇,你还记得班上那个胡音不?就往我头发上倒珍珠奶茶的那个,听说嫁了个家暴男,最近正打离婚官司呢!”

“对了,盛西跟我说,她哥盛廓打算在咱们这儿发展……”

话没说完,副驾驶的人已经闭了眼,像睡着了。万琳放慢车速,给房产销售发信息说晚点到。

车很快到了看房的小区外,万琳找了地下车库停好,没叫醒方潇,轻手轻脚下车想买两瓶水,刚走到出口就撞上个人。

她嗤笑一声:“我当是哪个跟踪狂,原来是我那坟头长了三寸草的前男友。”

周窑显然早有准备,脸上没什么波澜:“聊聊?”

“哟,大妹子,还真是你?”背后传来熟悉的惊讶声。方潇回头,是许久未见的大嘴猴和项叔。两人曾对她有恩,在学校附近的公交站遇上不算稀奇。她腼腆地笑了笑:“项叔,大嘴哥,这是去哪儿?”

“老头子头疼犯了,让大嘴猴陪我去医院看看。”项叔依旧笑得慈祥,“车胎前段时间坏了,过来拦出租车。”

方潇跟两人寒暄几句,右脚刚踏上公交车前门,司机和乘客都因她的犹豫望过来,场面有点僵。

“大妹子,许哥他……是有苦衷的。”大嘴猴的声音顺着风飘过来。

苦衷?活在这世上,谁没点苦衷?许不详的苦衷是孤苦飘零,她的苦衷难道就少了?可这能成为他放弃学业的理由吗?她曾以为,他们要去的是同一个地方。

公交车“呼啸”而去,方潇收回脚,站在站台上等大嘴猴往下说。没人看得出她微红的眼眶后,心里早已山崩海啸——她不想琢磨许不详的苦衷,自己的生活已经够焦头烂额了。考上好大学,拿奖学金,永远离开宁都,才是她该走的路。

高三那年,方潇被调到一班。背着书包离开十八班时,背后的目光有羡慕,有不屑,全落在她瘦弱的肩膀上。书包沉甸甸的,装着书和试卷,万琳拉着她的手红了眼:“潇潇,以后不能常找你问题了。”

“就隔一个楼层,随时来找我。”方潇笑得淡,却藏着真心。

盛西把一盒一看就很贵的曲奇塞进她怀里:“我哥带的,嘱咐我必须给你。要不是我是你‘宝’,估计一口都捞不着。”语气里带着小女生的娇俏和埋怨。

万琳用手肘轻轻碰了碰她——她们总小心翼翼护着方潇那点脆弱又珍贵的自尊。

方潇在一班熬过了最魔鬼的一年:睁眼背单词,睡前脑子里还在解函数题。

一束强光从车窗外扫过,照亮了车内熟睡的脸。方潇睫毛动了动,睁开眼,晶莹剔透的眼珠映着光。刚关上车门,就撞见一男一女在亲热,刚想躲开,眼尖地发现女方是万琳,男方竟是周窑。

周窑一米八五的个子(据万琳说),双手用力抓着万琳的手臂,嘴唇几乎是“啃”在她脸上。方潇愣了愣——这两人居然旧情复燃了?关键万琳还有对象啊!

她重重咳了一声,果然,两人瞬间分开。

一记响亮的巴掌声响起,方潇都觉得像打在自己脸上。

“啧,没手下留情啊。”人走后,方潇靠在车门上打趣。

万琳的嘴又痛又热,脸通红,裸露的脖子上还留着几颗鲜艳的草莓。她喘着气,嘴里全是骂周窑的话:“这人是大黑熊托生的吧?说两句就上手,跟要吃了我似的……”

“脚踏两只船,不太道德哦,琳琳。”方潇交叉着手臂,笑得一脸“我懂”,就差把“渣女”俩字写在她脸上。

“什么船不船的,前几天就跟前夫哥分了。”万琳嘴上不在意,眼里却藏着点愁。“前夫哥”是短视频里认识的,方潇见过几次,温柔贴心,可万琳跟他在一起时,总透着股陌生。

她早猜到,万琳忘不了周窑。毕竟遇见过那样孩子气却炙热的少年,谁能轻易放下?

她自己也一样——忘不了那个突然闯进她灰暗青春里的人。

忘不了许不详。

方潇没想到,拿到房产证的第二天,就被“吸血鬼”母子找上门。前几天看了几十套房,在姐妹俩磨破脚的坚持下,终于敲定一套洋房小二室。装修公司还没进场,设计二组正在会议室挨训,门口行政小姐姐的叩门声突然打断了周总的训话。

“周总,楼下有两个人找方组长。”行政小姐姐一脸为难,怯生生的。

谁不知道周总开会时最讨厌被打扰?众人默默吸了口凉气,等着看好戏。

“今天才来的?不知道公司规矩?要不要回去抄十遍再来上班?”周总怒吼,设计组的小姑娘们吓得不敢出声。

“周总,那两人说什么也不走,保安一赶就躺在地上耍无赖……”行政小姐姐快哭了,嘴瘪着。

方潇的肩胛骨止不住发颤,站起身平静道:“周总,不好意思,我去处理一下,十分钟就好。”

楼下大厅,三四个保安围着两个人。年过半百的妇女抱着包袱在地上打滚哀嚎,一见方潇从电梯出来,像装了定位似的,扯着嗓子喊:“招娣!招娣!”

每一个字都像刀子,凌迟着她的神经。方潇扫了一眼,妇女身边的小男孩灰扑扑的,是她那个妈宝男弟弟的儿子——衣服皱巴巴的,显然赶了远路。

保安一见她下来,赶紧客气地“请”她去别处解决私事。

“招娣,我还以为你不认我这个妈了。”母亲的脸上刻满岁月的痕迹,再不是什么美人,语气里带着委屈。

包间里,方潇给侄子夹了块热乎的排骨,细心挑干净碎骨,脸上没什么表情——母亲总说看不懂这个女儿。

“我没钱。”方潇淡淡开口,“前几天刚买了房,遗嘱都立好了。你打死我,也落不到什么好处。”她胃口倒是不错,好像没被这突如其来的“拜访”影响,心里却像堵了块石头。负面情绪解决不了问题,她抽空给周总发信息请半天假,知道回去少不了一顿批。

母亲一听,难听的话全涌了出来:从小时养她花的一分一毫,到这些年被父亲家暴的点滴,全倒了个干净。

还好是包间,要是在大堂,方潇真可能把排骨汤泼她头上。

“你以为我容易?要不是我劝你爸,你能上高中?要不是我拦着,你那同学早被你爸打死了……”

“什么同学?”方潇猛地抬眼,眼里满是震惊。

母亲这才后知后觉说漏了嘴,双手交叉着捂住嘴,包间里瞬间安静。连小男孩都睁着圆鼓鼓的大眼睛,来回瞅着她们。

“我……就是……你爸知道你跟个小男生谈恋爱,私下找过他几次,没什么大事……”

方潇手里的筷子突然变得刺手,周遭的一切仿佛都停了。她瞳孔微微放大,猛地想起地震前,许不详身上、脸上那些来历不明的伤,想起他看她时,眼里藏不住的怜惜和无奈——那是心疼,也是无能为力。

母女关系是什么样的?方潇偶尔会想。小时候她也感受过母爱,可那点微薄的温暖,早被仇恨冲散了。

黄昏的阳光透过窗户,温柔地洒进来。小男孩伸向排骨的手收了回去,场面一度尴尬。

方潇偏过头眨了眨眼,压下眼里的涩,给侄子夹了块最大的排骨,轻声说:“吃吧,小心骨头。”

这么温柔的人,命运却从没对她温柔过。难缠的原生家庭,走散的恋人,不顺的工作……像一座座山压着。可生活刚有点起色,这些烦心事就又冒出来,给她“惊喜”。

嘴上再狠,方潇还是给母亲和侄子开了间路边小宾馆。交了首付后,她身上没剩多少钱,却给母亲发信息请了半天假——知道回去大概率要面对“腥风血雨”。

“再逼我,大不了一起从V市顶楼跳下去,谁也别活。”狠话撂得比谁都硬,买的车票却是商务座。

她没车,从宾馆出来赶地铁,到公司楼下还是迟到了五分钟。周开罗正好从大老板办公室出来,脸色难看,显然刚挨过训,迎面就撞见她这个“撒气桶”。

“方潇,最近吃了熊心豹子胆?”周开罗的目光上下扫着她,不怀好意,“昨天开会早退没算账,今天又迟到?没被扣过工资,想挑战设计部权威?”

设计二组没人不跟方潇交好,连楼下前台都一口一个“潇潇姐”叫得甜。一个跟着方潇实习、还在试用期的小姑娘站起来替她说话:“周总,潇潇姐可能有急事……”

其他人也跟着附和。谁不知道当初选设计部主管时,所有人都看好方潇——年轻、漂亮、有能力。最后却只给了个二组组长的位置,大家都替她抱不平,当事人却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心态好、情绪稳,成了设计部给方潇新加的标签。

周开罗本就想为难她,见有人替她出头,连带着小姑娘一起批:“你是嫌试用期太长,想提前走?”

方潇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这点风雨,算不上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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