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尽头

章传被谌己绑回妖王殿,朝临让莫问将江残月一路背回去。

当夕阳西下,战败者在殿外等候,迎接着年轻的赢家。他们都见到了他背后的药修,面容清素,瘦骨嶙峋,已然毫无生机。

偌大的妖王殿内肃穆庄严,孟鸾已卸下华冠,在高台之上,神情静平。

朝临将江残月的遗体好生放平,与莫问一同向孟鸾复命。

“江姑娘,这又是何苦呢。”孟鸾的视线不留痕迹地落在江残月身上,眼里竟透出几丝悲悯,“罢了,一切都是命。”

说罢,对朝临道:“朝临姑娘,接下来我们要将赤诡石复位,殿中妖气恐会膨乱,你暂无脉象,不如先去后殿休整。”

朝临也能背动江残月,因为只瘦得一张皮包一身骨头。

药修平日里尝遍百草,身体里不知会累积多少毒素,才过去半日,江残月体内的毒素就溢出大半来。

朝临施法控制住它们,过一会法术失效,毒气慢慢融合,竟化为一颗鸟蛋大的毒珠子。

通体乌绿,仔细一看,里面还有气息在不断流动。

朝临轻碰一下,那珠子上却发起烫来,将她手烫破了一块皮。

“这是每个药修的道行。”

谌己不知何时进了屋子,带动烛光轻颤。

朝临垂眸,目光悲恸,问道:“那道行变成珠子,是不是意味着她真的死了?”

“这珠子,许多人终其一生都拿不到。”谌己并不回应她的问题,就这么淡淡说着,“这是江残月留给你最后的东西。”

朝临叹气,“帝君,可我拿不到它。”

谌己道:“它浑身都是毒,你当然拿不到它。”

“……那我要怎么办?”

谌己道:“你无根无脉无心,饶是江残月的道行再高,都无法浸透你的躯体,反而给那些毒气钻了空子,随时将你腐蚀殆尽。”

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帝君,有什么办法可以将它收起来吗?”

“有。”

朝临眨巴着眼,问道:“什么?”

谌己道:“放我这里,待你有能力承受它之日,我再还给你。”

“那……”朝临每回相求谌己事儿时,总会先心虚一阵,等到谌己看破她的心思,再缓缓开口,但他总等不到她说完。

“可以,但是有代价。”

就知道不会这么轻易。

“敢问帝君,是多大的代价呀?”

太大的她可承受不起。

谌己睨她一眼,开口道:“现在不能说。”

朝临:“那你是答应我了?”

“……”谌己手一摆,道行珠就消失不见,“她常年以身试药,早已是苟延残喘之躯,不经这一遭,也活不过半年。你早些将她葬了吧。”

“嗯。”朝临轻浅道,“我,晚点就去。”

谌己:“不急,后日再葬也不迟。”

“明日妖王印就要易主了吗?”

“不错。”

孟鸾将新旧更替的时刻选在一个黄道吉日。这日晨光清透,还未到时辰,天边已挂上圣光。

妖界民众盘踞在殿外,都想目睹这场千年才见的易主仪式。

朝临只觉无趣,原想待在后殿陪着江残月,承光却认真地同她说:“这是妖界的大事,无论如何,都是要给一分薄面的。”

她于是混在观礼妖群中,被挤在后排也无所谓,托着腮帮子,眯着眼躲开烈日直晒。

大礼请来不少乐师,莫问在宏大的乐声中缓缓迈上阶梯,众妖跪拜。

观礼者则可免此跪礼,朝临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忽觉无比陌生。

莫问好似在拿到赤诡石后就变了。他变得更坚定,眼里全是野心。往日的插科打诨好像只是他用来伪装的工具,剩被这副外表骗到的人,独自讶然感慨。

他正一步一步走向他理想的地方,她本该为他开心才对。

但想到余生漫漫,可能再难与好友没头没脑地过日子,心中惆怅便难消。

妖王印交接完成。

孟鸾退下高台,万妖再次膜拜。

钟响,礼成。

莫问一直忙到后半夜,才应邀来到朝临休息的寝房。

褪下华服的他,眉眼间又带上那抹漫不经心,不过任谁都能找出一些不同的地方。

承光平日最爱和他斗嘴,此时也不再吐些不敬的话,只淡淡地与他行礼。

朝临跟他行礼,便退到一旁。

“喂,你们怎么不理我?”

主动打破生疏的,竟是莫问自己。

朝临道:“妖王殿下,你注意发言,我们怕说的话有所越界,你多担待……”

莫问脸上闪过一丝不可思议,接着道:“你还在生我的气?”

承光道:“殿下,注意您的身份。”

“……”莫问被气得脸一阵红一阵白。

过不久,拉下脸来,道:“你们再这样说话,我就让人来把你们都给处理了。”

朝临抱着手,懒洋洋地道:“去吧,把我和江残月埋在一起。”

莫问的目光掠过江残月平静的容颜,心中郁闷。可他实在想不起来自己与江残月的那些所谓的“过往”。

她睡在那里,面色苍白,瘦骨嶙峋,属实没有什么突出的点。他不应该喜欢她才是。

“我会厚葬江姑娘。”莫问承诺道,“以整个妖界最风光的葬礼。”

“罢了,残月喜静,到时由我来就好。”朝临已经确信莫问对江残月不再有一丝感情,心中的期冀也烟消云散,随即,她看向莫问,认真地问:“莫问,我们以后还能做朋友吗?”

莫问微怔。

“当然,包括这个死脑筋,我们还是朋友。”

“妖王殿下抬举我了。”承光拱手。

莫问脸一黑,“你再这样,以后就别来我妖界了。”

朝临:“行啊,既然殿下都开始摆谱了,那我们还是早些离开吧。”

“……”

惹得莫问直翻白眼。

谌己与孟鸾议事回来,见此情此景,眉头一挑,问道:“怎么,妖王一上任就把你们都给得罪了?”

朝临:“帝君,我们两个哪里敢啊,是殿下先要挟我们……”

谌己于是瞧了一眼莫问,“所以我说,殿下之成为殿下,定是情有可原。”

莫问嘴角一扯,“帝君,我们说说正事吧。”

“今夜就开始吧。”谌己毫不拖泥带水,并很快安排起来,“妖王印和造脉术都在你身上,彼时我会将他二人身上的妖丹还给你,你抓紧时机,借妖丹凝合之力使出造脉术。这对黑气之境的你来说并不难,但我要提醒你,只有这一次机会。”

“知道了,帝君殿下。”莫问正色,道出的话却还是懒洋洋的,“多谢帝君指导,否则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了。看来您没少琢磨啊……”

他的话清清楚楚地落进了朝临耳里。

她会想,难道谌己这段时间一直在偷摸着研究造脉的事吗?

谌己不置可否,笑了笑,“我难道只认识你一只九尾狐?”

“……”

妖丹的取出与融合都很顺利,朝临慢慢感受到全身长出了枝丫,就像树,接受到水源后便生根发芽,生机焕然。

她又一次入了识海。

黑暗裹挟而来,将她牢牢包裹,呼吸与行走皆很困难。

朝临听不见任何声音,但始终谨记勿舆的话。

“闭着眼,向前走,走过一切,即为成功。”

她走了很久,终于在无边的黑暗中寻得一丝亮光,身后的黑暗像一头巨兽,强势地将她扑倒。

她咬着牙,爬到了光明触手可及的地方。

强光一闪,视线变换,她睁开眼,见到谌己担忧的面孔。

他很快就收回表情,别开眼,打断莫问施法,“停下吧。”

莫问气喘吁吁地睁开眼,道:“答应你的事,我完成了。”

“嗯。”朝临还有些不适应,莫问都已起身,她还保持住打坐的姿势,“谢谢你。”

莫问道:“不客气。”

“多谢,日后若是有需要,可随时找我。”

谌己并未将莫问为了造脉一术损耗近五百年修为一事说给朝临,以她的性格,若是知道这件事,肯定会有愧一辈子。

“我们马上就走了,还请殿下让外面的妖侍都退下吧。”

莫问道:“为何不休整到明日再走?”

谌己道:“神界有变,不得不走。”

“那我让他们将吃食都装起来。”莫问看向朝临,“她刚刚造好脉,身子虚得紧,得多补补。”

朝临咽了咽口水,菜香味已经传到她的鼻腔,她重重点头,却被谌己剐了一眼。

“不用了,我们有吃的。”承光道,“殿下这段时间也辛苦了,留给自己补补吧。”

莫问:“那我也吃不完这么多啊!”说罢,便问朝临:“饿不饿?想不想吃?”

“……”现在是她想吃的问题吗?谌己一个眼神,她哪敢造次!

“一炷香。”谌己道,“过时不候。”

朝临连吃带拿,将胃里塞得饱饱的,又装了好几盒子菜,这才坐上乌铮的宽背,离开妖界来到残月阁。

还是这间屋子,主人离去那日尚有生机,回来时已入黑棺。

江残月葬在了残月阁里。

郑之义还在妖狱之中,他中术已深,无法再变为常人。妖界既不愿放他,也不愿杀他,就这么困着他,或许在等某个时机。

江残月只过了几年幸福日子。

认识郑之义之前,她艰苦求生,郑之义消失后,她泣血寻人,唯中间那几年无忧无虑。

现在一死一疯,倒也应了江残月场曾经以玩笑话告诉朝临的事儿。

“那时候,有一高人路过我残月阁,讨了杯水喝,无意间瞥见我的手心,脸色一变,水也不喝了,忙双手作揖,嘴里不住地念叨着‘罪过、罪过’我只觉得他神神叨叨的……”

他们的感情以往会被邻居口口相传,但这段短暂的相依为命,终究走向一个悲惨的结局。

在命运的洪流中,在残月阁日日破败的环境下,慢慢归于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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