霄华殿的清寂是随着它主人的。
谌己离开的这段时间,神侍们动作极轻地忙活着每日的事,反反复复,唯恐弄出些刺耳的声息。
所以当谌己带着那朵云归来,众神侍便自发地在门口相对而立,静静侯着。站在最外端迎接的蕉竹,见二人同回,还是难免吃惊。
“帝君,此行可还一切顺利?”
蕉竹平日得谌己重用,也只她能与谌己说上几句话,伸侍们都好奇他在妖界的事儿,却不敢多问,只能靠着蕉竹去打探。
“嗯。”
谌己向来话不多,有这一声,蕉竹也放下心来。
“如此便好。”
谌己不再说什么,抬步前往寝房,临了留下一句:“晚些来找我。”
众神侍都以为是在和蕉竹说,即使垂着眼,也难掩好奇之色。蕉竹自己却是心如明镜,咬着唇,看向朝临。
美人儿眼皮耷拉着,心情似乎不怎么好。
她只是淡声应下,“嗯。”
谌己回了屋子。
朝临朝蕉竹一笑,道:“蕉竹姐姐,我的脉造好了。”
蕉竹虽对朝临有些异感,此刻见她眉飞色舞地讲述,仍会为她激动。
朝临似乎变了些,初见时她明媚烂漫,这回再见,眉眼间却带了惆怅。
好似笑难达眼底。
“恭喜啊。”蕉竹诚切地笑道,“你呢,此番一切都好吗?”
朝临神情微变。
淡淡应声:“嗯,都挺好的,只是……”说到这里,她垂下眼,认真回想着好友的脸,“没什么,蕉竹姐姐,你可真关心我。”
蕉竹心中了然,朝临目前的一举一动还逃不脱她的观察,她知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
既如此,她并不多问。
“那是自然,你可是我亲眼见证来到神界的。”
“嗯!”朝临道,“那我先去休息,晚点再来找你们唠唠。”
蕉竹道:“你去哪里休息?”
“……”
这是个好问题,走之前朝临还和蕉竹住一起,眼下她也才回霄华殿,自然是没有住处的。
“这……”朝临挠头,求助般地看向蕉竹,“我……”
“行了,早就给你收拾好了。”蕉竹道,“就在我屋子边,已经有人侯在那里等你了。”
“好!”
朝临兴冲冲地跑开,蕉竹噙笑的眼骤然一变,变得叫任何人都看不真切。
早几日,她正清扫书房,忽然收到谌己的千里传音,他让她收拾一间房来。那时蕉竹心里就门儿清,朝临还是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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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临得以在霄华殿有一个暂属于她的住处,屋内大部分陈设都很新,想必是这段时日才添置过来的。如果不是谌己,殿内神侍应当不会这么做。
她简单沐浴一番,将浑身的疲惫卸下,躺在塌上,放松双目,过了会,沉沉睡去。
醒来时,霞光从窗外泄进,落在地上,斑斑点点。神界的一日流转总比其他四界要慢一些,霞光也不是日日都有,只会在天有异象之时才会出现。
朝临这几百年只见过一次霞光,便是神界一位德高望重的上神神陨,那时,整片天都是赤色,并隐隐发黑。
“听说凌汀上神生了位小神君,估摸着这片霞光就是随着小神君而来的……”
“神界千年未有吉兆霞光,真是天道佑我神界啊!”
竟是身带霞光而出生的孩子。
朝临暗自用江残月教她的算术瞧了瞧,得知那刚出生的吉兆,是个古灵精怪的小子。
“勿舆的孩子你也敢算?”
门外幽幽传来一句,算不得怒,也算不得挑趣。
朝临头痛了痛,没想到谌己的能力已经强大至此,连她心里怎么想的都知道。
“是帝君来了啊。”她忙翻身下床,到门旁还不小心跌撞一下,头不受控制地磕上门框,“哎哟!”
门开,谌己看她跟看傻子一样。
“帝君,我不是故意要算的,只是这霞光太盛,我……”
谌己问道:“你怎么?”
“难免好奇。”朝临如实道,她确实是好奇,而已她三脚猫的功夫,要是能看出来点什么,那才就奇怪了。
谌己毫不留情:“你倒是有自信,学了点三脚猫的功夫就敢用,也不想想自己在什么地方。”
朝临自知理亏,忙认错:“帝君,我错了,如果勿舆上神找来,我一定不会拖累你。”
“……”谌己意味不明地瞧了她一眼,又道:“那孩子要是这么轻易就受你的影响,霞光也不会找上他了。”
“帝君说得对。”
谌己却话锋一转:“怎么不去找我?”
朝临眼睛转溜一圈,心想,这个她貌似控制不住。
“我在想,帝君此行耗费太多心神,回来定要好好修养,所以想更晚些才去,不扰你清修。”
“是吗?”谌己凌厉的眼神落在她脸颊,仿佛要透过她脸上一丝的不自然,从而找出她在说谎的证据。
“是……”
谌己抬手,取下她头上一直配着的小花簪,冷笑:“睡得够香啊。”
那花簪在霞光下,竟反射出几道明媚的彩光,彩光自谌己脸上划过,冲散他有意挂上脸的寒凉。
朝临心间痒了痒。
她可太喜欢谌己站在任何一种光影之下的模样了。
他总是一身黑,面容紧绷,冷得像那雪山上冻了几千年的冰块,加之他浑身气场强大,正常人见到他都恨不得远远躲开。
所以他不喜站在光下。
不过再倔强的人,都有被无处不在的光眷顾的时候。
朝临不由自主地朝他笑笑,眉眼儿弯弯,道:“帝君,你真好看。”
谌己的唇绷紧一瞬。如果是旁人不分时候地说出这句话,此刻已经是躺在地上的一句死尸了。
可他偏偏拿朝临没有办法,她想说,那是她的乐趣,她既愿意说,就随她去好了。
谌己眉眼放松,静静看着朝临的笑颜,道:“怎么,又有事求我了?”
朝临摇头,“我说的是真话。”
谌己挑眉,又问:“你说的什么真话?”
朝临道:“就刚刚那句话啊。”
“刚刚哪句话?”
“就是我说帝君你……”朝临猛然闭了嘴,意识到她已经陷入谌己的圈套了。
“嗯?刚刚哪句话?”谌己竟慢慢向她凑近,呼吸都要打在她的脸上。
朝临咽了下口水,下意识就要后退,却被谌己扣住手腕,他还是不依不饶,语气缱绻,“你什么意思?”
“我……”他停下了凑近的动作,不过朝临还是能清楚地看清楚他眼下的阴影,反应过来二人此时距离太近后,她不成器地红了脸,“帝君,我就是玩笑话,你千万不要当真。”
“你刚刚不是很大胆?”
“我以为……”我以为我们关系很近了,以为你能受得起玩笑话。
“以为什么?”
他今天怎么就成这样了?
“我……”朝临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一句话。
谌己却忽然笑了笑,“我不吃人。”说罢,顺手帮她把小花簪重新戴好,“半柱香,整理好自己,我在前厅等你。”
朝临细致地理好发丝,赶到前厅时,真见谌己手边摆着一炷燃着的香。
他慢慢品茶,见她来,抽空分出一个淡淡的眼神,“过来,坐下。”
朝临便慢慢过去坐好,谌己替她斟一杯茶水,“今日勿舆在莫虚殿设宴,你随我同去。”
朝临:“我?”
不是才说她算了小神君命数,是大为不敬之举吗?难不成拉她去请罪?
“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谌己看破她的想法,道:“你得勿舆之力获得经脉,自是要去为他庆贺,顺便去问问他下一步该做什么。”
“哦。”朝临道,“那我们什么时候去?”
“现在。”
朝临一头雾水地跟着谌己出殿门,回头一看,几个神侍正低声说着什么,目光时不时往她身上撞。
朝临被看得不自然,问:“帝君,我们就这么去吗?”
谌己:“你想怎么去?”
就这么空手前去,确定勿舆不会将他们赶出来?
朝临:“我觉得应该带点什么去?”
“说得好。”谌己肯定她的话,“走吧。”
朝临小心翼翼的,“走,走哪里去?”
谌己深深地望她一眼,明明没做什么,周身气息却猛然四起,卷着朝临腾空而起。
天幕之上,霞光未消。
朝临稳住身子,四处看了看,站近些,能看见这些霞光的轮廓,它们并不是全然的赤色,而是由亮橙光与金光混合,但金光太烈,映衬得橙光差些变为赤色。
她随着谌己在一片湖水前落下,霞光只停在湖面的禁制之上,并未渗透进湖中央的宫殿。
玉霄池。
这是朝临脑子里闪出的第一个念头。
“帝君,这是……”
“嗯。”
未等她说完,谌己先一步回答道。
朝临心间诧异,“我可以进去吗?”
“可以。”谌己道,“护身术还记得吗?”
谌己先前教过朝临这道基础术法,虽说简单,但她还是学了小半月,当时莫问还笑她,好在她把护身术给记下来了。
“记得!”朝临有些骄傲。
谌己侧头,目光轻飘飘地落在朝临脸上,“嗯。”
朝临施术,踏入禁制。
走出几步,饶是她修为再低,也能很轻易发现这处的不对劲。
气息尤其紊乱,五界气息除人息外,都在殿内最中央的寝房上空纠缠不清。
像无数条巨蟒,为争其领地而大打出手,结果谁也不让着谁。
谌己注意到她的动作,低声道:“你若是再看,它们就会把你抓了去。”
吓得朝临赶紧收回视线,并不由自主地凑近谌己。
谌己不多说什么,推开中央寝殿的门。
乱气扑面而来,朝临避无可避,慌乱间抱上谌己的手,闭眼咬牙准备迎接这一击。
只是,幻想中的剧痛并未出现,她睁了眼。
那股乱气只是擦着她慢慢过去,未伤她分毫。
“从今天开始,在外不要说你是霄华殿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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