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深日暖，雨泽万物。大地开满了烂漫山花，虫鸟争相雀跃。

这是人间一年一度的祈缘节，寻常百姓人家都会在这一日出游，拜花神，赏花灯，结识一段好姻缘，成就一段佳话。

仓茉茉应着春景穿了一袭松石绿的罗裙，披着浅黄色的锦帛，整个人像新芽一般轻新灵动，早早地候在县学堂的门口，等着接小仓离。

从学堂里出来的仓离，看到与往日不同的娘亲，不由得叹道，娘亲好美，夸赞的话还没说出口，立马意识到了什么，绷起了脸：打扮得这么花枝招展的，想要勾引谁呢？

果不其然，往来如织的人流中，有不少目光停留在了仓茉茉身上，仓茉茉温柔地笑看着仓离，仿佛浑然不觉自己有多招人。

仓离踮起脚尖，把自己的手巾捂住了娘亲的脸上，双手绕过她的脖子帮她系好：“娘亲，你的面纱掉了。”

这“面纱”就像贴在无瑕碧玉上的狗皮膏药那么突兀，完全破坏了她今日的悉心打扮，仓茉茉竟也不在乎：“阿离真细心啊。”

搞得仓离心里倒是有了一点负罪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娘亲也没做错什么，是不是自己管的太多了。但他很快又说服了自己，他们孤儿寡母的，周围虎视狼顾，他这是在保护娘亲。

这时，人流的漩涡从县学堂里移了出来，原来是伏尘夫子出来了，还有痴女围着他在邀他一起参加今日的集会。

伏尘夫子面上带着三分清冷，谦和地拒绝道：“可惜鄙人今日已经有了相邀之人。”

随后快走几步到了被仓离拖住手的仓茉茉身边：“今日是人间佳节，不必这么急于上山吧，体验一下世俗风光，对阿离拓展眼界也是好的。”

仓离看了一眼伏尘夫子，今日他没有带伞，但其身上散发的清雅仙韵，让他有点透不过气，就想着怎么撺掇娘亲拒绝，娘亲向来很顾及他的感受。

伏尘夫子注意到了仓离憋闷的表情，引诱道：“集会上有灯谜、牵勾、投壶、斗草，更有美味佳肴无数，你不想去看看吗？”

果然是小孩心性，立马被好玩的事物吊起了兴趣，目光晶亮地看向仓茉茉：“娘亲可以吗，就去集市上遛遛弯。”

仓茉茉向来对新鲜事物也是充满好奇的，果不其然点了点头。

出发前，伏尘夫子不知从哪里摸出三个金属面具来，刚好能挡住眼睛和半个脸颊，仓离开心地将小一号的面具戴上，然后抬眼看到伏尘夫子正温柔地取下了娘亲脸上那膈应的蒙脸布，帮她戴上了面具。

这面具和她今天的穿着打扮相得益彰，虽然挡住了她的美貌，但让她整个人看上去越发神秘诱人了。

这让他不得不怀疑，娘亲今天穿成这样本来就是准备与伏尘夫子约会的。孩子被骗着上贼船了啊。

走在河边的长廊上，廊下挂着一长串红色的灯笼，在夜幕降临之时逐渐将河岸晕染成红色，三人靓丽的身影犹如画中仙一般更是将盛景衬得美不胜收。

找了一家临街铺子，就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点了当地的招牌美食，仓离喜欢那道红豆丸子，吃的不亦乐乎。

窗外一个脏兮兮的孩子，扒拉着窗户，瞪着豆大的眼珠子，看他们吃，差点流下哈喇子来。

仓离见状却欣然一喜：“二狗！你怎么会在这里？”

二狗是他的第一个朋友，比仓离大三岁，是那个母亲一度被做成标本的倒霉孩子。

二狗见仓离摘下了面具，才认出他来。自从他上学了之后，很少有时间来找他玩儿了。二狗也不敢上山去找他，听说山上那里闹鬼。

二狗讪讪道：“我娘跟隔壁村的鳏夫约会去了，让我自己出来找吃的。”

仓离看了一眼仓茉茉和伏尘夫子，他们约会还能带上他，总算还有点人性。

“我要和二狗玩儿去了。”仓离向伏尘夫子伸出手来，好像在说，放你们自由了，识相的快点给钱我们要去吃喝玩乐了。

伏尘夫子果然够上道，摸出一些人间的小钱来，也够小孩子们玩个尽兴的了，又叮嘱道：“有什么事情记得喊我，多远夫子都能听到。”

“知道了，顺风耳夫子。”仓离拿了钱就跑出去了，和二狗两个人像撒欢的狗子窜入人群。

仓茉茉也笑着嘱咐道：“路上小心点，别撞到人了。”然后又低下头专心地吃起东西。

她今天显得特别安静，吃东西很认真，腮帮子鼓鼓的，努力咀嚼着。

他们确实很久没有像今天这样充满烟火气地坐在一起吃东西了。上一次？她好像给他下了一碗面，很久了，但想起来此时胃里连带着胸口都暖融融的。

“吃慢点。”被伏尘仙君宠溺的目光看着，仓茉茉抬起脸显得有点呆呆愣愣的。

“都吃到脸上去了……”他用洁白的衣袖拭了拭她的嘴角。

面具下面的黑漆漆的眼珠子，懵懂地转了一圈：“你别这样子，我要脸红了。”

莫明觉得她可爱。带着吃完之后还打了个饱嗝的她去湖边散步。

水面上漂浮着许多红艳艳的花灯，烛光跳动着诉说着恋人们的心愿，将希望带去未来在某个时间静待花开。

“喜欢吗？”他说。

“嗯？”

“今晚的夜色。”

她抬头看苍蓝的天，藏匿着无边无际的暗流涌动，月亮被轻纱似的云层裹住了，看不真切，月光柔柔的漾开一圈光晕。

确实很美。

“喜欢。”她说。

“那你喜欢我吗？”

他的目光注视着她，就像那无边的夜色涌动着暗流。

“我……”仓茉茉宕机了，“应该是有一点喜欢的。”感受到心口的位置像揣了一只小兔子，“可能……不止一点？”

身后有嬉闹的孩童跑过，撞了她一下，她站立不稳向前，刚好撞进他如明月般舒朗的怀抱。

伏尘仙君接住了她，却没有松手，对她露出狐狸般的笑容。

有一点包容，有一点宠溺，更多的是得偿所愿的欣然，他的唇慢慢移到了她玉琢般的脸上，湿润的气息已然触到脸上最细腻的绒毛。

发烫的脸颊下，一个声音在呐喊：“受不了了，要坏掉了。”

随后一阵青烟散开，仓茉茉不见了，伏尘仙君眼疾手快，手心在素袍下一翻，接住了一只白色的小东西。

抓在手里毛茸茸的，捏紧了还会“吱呀吱呀”乱叫，他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咬着后槽牙道：“好个青出于蓝的傀儡术。”

伏尘夫子在湖边吹冷风，在四周都是成群结队的人群之中，显得形单影只的。

仓离找过来的时候就只看到一个仙气飘飘身影。

他立马觉出不对劲来：“我娘呢？”

“你娘亲她……家里有点急事，先回山上去了。”伏尘夫子终究没有揭穿这个偷懒的母亲。

仓离嘀嘀咕咕地：“她能有什么事，连儿子都不要了？就最近养了几只破老鼠，宝贝的不得了，生怕饿了渴了，伺候得皮光毛滑的。”

伏尘夫子从袖囊里摸出那只仓鼠来：“是这种吗？”

仓离点了点头：“你哪来的？”

面对仓离的质问，伏尘夫子心道，孩子，这就是你娘啊。

茉茉这么做，到底是偷懒呢，还是另有隐情。

“走吧，夫子送你回家。”

……

仓茉茉把这次下线安排的妥妥的。她在自己养的几只本命仓鼠当中挑了两只最机灵的，喂了一点心头血，做成了自己的翻版傀儡，它们身上有自己的气息，也不会轻易被分辨出。

之所以要准备双倍的惊喜，是因为一只接仓离放学，还有一只用来应付殊一的邀约。

殊一说魔域在他的励精图治之下，现在已经大变样了，邀请她过去参观一番。

她本来以要接孩子放学来拒绝的，殊一问为什么不让小水仙去接呢？

小水仙她不知从何时起就害怕与仓离独处。都怪她跟她说什么上古神脉之子，让小水仙有了芥蒂，若是跟她坦白是上古邪祟转世，小水仙恐怕立马就卷铺盖逃亡了。

仓茉茉懒得解释，就派自己的金角大王银角大王一起上场了。

金角大王稳重，用来接娃，银角大王活泼，用来视察，安排得妥妥的。

魔域现在的生态环境已是大变样了，曾经像是吞噬亡魂的阴暗之地，灰雾逐渐被清理消退，依旧鲜少有外人踏足，能在魔域艰难求生的都是曾经的土著，像被下了诅咒之后终于解开了，这一禁忌之地反而像密林深处的世外桃源。

殊一终于在魔域迎接了久别的仓茉茉，她一进魔域领地，就被有长着翅膀的狮鹫驮着车驾载着往曾经的草寇居而去。

殊一见仓茉茉雀跃且新奇地看着魔域的一草一木，不由得心中欢喜，问道：“尊主什么时候回来，我把权柄还予你。”

今日的她穿戴得充满活力，靛蓝粉紫的裙裳，发髻上缀着小巧的珠花，像人间的贵族少女。

车内宽敞，仓茉茉抓了一把小几上的坚果蜜饯塞进了自己的布袋里，笑道：“好说，好说。”

没想到尊主这次这么爽快就答应了，殊一早就觉得，现在魔域的环境比之前好多了，不太容易滋养邪祟的魔气了，所以带着娃到魔域来养也是一样的，还方便他照顾。

狮鹫驮车飞快，不一会就到了魔尊故居。殊一领着她到处参观，所到之处都有精灵一般的美丽魔侍低头问好，仓茉茉逢人都是笑意盎然的，看山去心情很好，还不时从布袋里摸出果仁来吃。

终于，殊一引着她来到了她曾经的寝殿，这里所有陈设都是纤尘不染，充满着过去的痕迹却又被爱护地保养着，葱郁的藤蔓植物爬满了窗棂，幽深的房间里月光斑驳，是一个神秘的发生过许多故事的地方。

殊一见仓茉茉吃东西的动作突然停下来，充满灵性地注视着他的目光：“你带我来这里，是有什么话想与我说嘛？”

“你离开的这些日子，一直是我一个人睡在这里。”殊一身着繁杂的黑色长袍，触摸着床架上的鞭痕，像夜宫里孤独的王，“午夜梦回时，我常错觉你还在身边，完全清醒的时候，才发现是我自己在做梦。我在想，何时我的美梦可以成真呢？”

她似懂非懂，只是觉得他很需要人安慰，鼓励道：“你一定可以的。”

正因为今天是这世间的祈缘节，是为有情人抓紧缘分之绳的一天，所以他才十分固执地要让仓茉茉在此日到访，换一天都不行。

所以，就是今日，他牵着她的手，让她重新回到了这张他们纠缠了无数个夜晚的床榻，让她躺了下来：“累吗？”他幽深的目光看向她，“属下可以替你推拿放松。”

仓茉茉如实回答：“不累，但是喜欢殊一替我放松。”

他虔诚地笑了，将她翻了过去，温热的手掌按上了她光润的颈项，衣衫缓缓退下……

“唔……”她在他的指节下发出轻喃，“好舒服呀……好喜欢殊一摸我。”

“你说什么？”按压的手指顿住，以焦灼的速度放在了她的脸上，宽厚的手掌将她沉重的脑袋托起。

她又天真地回答了一遍：“喜欢殊一，喜欢你摸我。”

日思夜想的人被他捧在了掌心，充满祈求的朦胧目光注视着他，殊一没有再忍耐，对着那张开合的樱唇亲了下去……

他的视觉一片模糊，唇上痒痒的，亲了一嘴毛，手上忽地一轻，低头看去……指甲深深地陷进了手心。

这个女人，她到底知不知道这样做有多伤人？

他撸着手上的毛茸茸，将仓鼠头顶上的毛发顺过来逆过去，手中的小东西被折磨得，瞪着委屈圆溜溜的大眼睛，两只爪子乱舞着，发出无声的抗议。

殊一在黑暗中逐渐想明白了，既然今晚她用傀儡来应付自己，定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也许她去赴了其他人的约会，想到这里，自己的胸口就好像被寸寸凌迟一般的难受。

双脚不由自主地走出了魔域，往那座山势地貌早已烂熟于心的山头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