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灵没有理会段玹情绪变化,一门心思仍在村子上面,这一观察,愈发奇怪。
辰时进村时,雾障中所见村屋破破烂烂,蛛网遍布。出了那阵诡异的浓雾后便到了申时,眼前的村子却是规规整整,活气热闹,简直不像同一个地方。
随村长进村的这一段路,路遇的村民也算得上和蔼可亲。兴许事先知晓齐天门的人会来,各家各户门口不时有人探头观看,好奇得紧。
这些人的目光从他们三人身上逐一扫过,落于段玹时,短暂惊艳后便是嫌厌,似是知晓他的身份。三人中最受欢迎的竟属裴自恕,时有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少男少女同他打招呼:“小裴公子有礼了。”
裴自恕羞赧作揖:“失敬失敬。”
冷灵好笑地看着这一幕,心想裴勋在北齐人心里的地位果真不是一般人所能相比。若不是裴家没落,想必这中州第一名流公子的称誉还会落到裴自恕身上。趁着人群热闹之时,她走到老周身边:“打扰。”
老周非盲非哑,听她出声,神色闪过一丝戒备:“姑娘找我有事?”
冷灵淡笑,道:“听闻盲哑村有一座观月台,不知能否带我去参观一番?”
老周怔了一瞬,看着她的目光戒备更甚。静默须臾,道:“观月台只在每年中秋开放,姑娘想去,需得请示村长。我说了不算。”
竟还有此规矩。
冷灵颔首,也不逼问,目光在他右脚上掠过一瞬,而后神色平淡地走向村长。
齐安是个耳听八方的人,未等她走近便道:“冷姑娘想去观月台?”
冷灵微笑:“正是。”
齐安:“适才老周同姑娘所言不虚,观月台确实只在每年中秋开放。”
冷灵:“……”
哦?那又如何。她不疾不徐道:“愿闻其详。”
齐安解释:“观月台建成已有数百年,风沙侵袭,多有损伤。为了能让观月台存留得久一些,平日不会开放,只在每年中秋前一月精心修缮,等到了中秋那日再开放,供村人赏月。”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面色有些为难:“所以……”
所以不方便让我去?是这个意思?冷灵不动声色地等着下文。
就在这时,一道含着笑意的声音插了进来。段玹摇着扇子,悠悠道:“所以旁人看不得,但齐天门的弟子要去观月台,盲哑村如何也得行这个方便。是也不是。”
他刚说完,齐安脸色骤变,浊黄的双眸阴恻恻地瞪着他。
段玹没什么所谓地笑问:“做什么这般不友好地看我?我哪句话说错了?”
哪句话都没错!
冷灵已经明白过来。段玹能这么说,定是观月台与齐天门有些关系。她第一个想到的便是齐清绝。想来又是那位风花雪月的祖师爷在这村子里定下了什么奇奇怪怪的规定,这才叫村里人不好拒绝,不过也多亏段玹提醒。
想此,不由得朝他看去,可这名流公子不知摆什么谱儿却不瞧她,甚至留她一个略显冷峻的侧脸。
我哪里得罪你了么?冷灵纳闷。一双秀眉微蹙,盯着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回想自己方才所言所行。没一会儿,她在心里“哦”了一声……
段玹应当是生她气了。
不过,他生的哪门子气呢?
冷灵定了定神,往他身边小走半步。两人距离拉近,她感受到段玹身子僵了一瞬。旋即,他手里的扇子“啪嗒”合闭,目光微微倾斜,落至她身上。
冷灵抬眸与他对视。兴许心里藏着事,如此距离时,竟觉得段玹相貌美艳逼人,目光灼灼,不禁心悸几分。
“你……”
她才开口说一个字,忽然有个少年疾冲到他们面前,拦住去路,也堵住了她后面的话。
那少年神情极为兴奋,一双眸子亮晶晶的,直勾勾地盯着裴自恕。
齐安见状,眼珠子一转,忙道:“春朝,你有什么事!”
那叫春朝的少年回道:“村长,我……我找小裴公子,”说着朝裴自恕作了一揖:“小裴公子有礼了!”
裴自恕怔了怔,左右各看一眼后,指了指自己:“你找我?”
春朝道:“是啊,小裴公子。”
裴自恕也回了个礼:“你好……请问找我何事?”
春朝喜滋滋道:“小裴公子,听说你棋艺精湛。我这里有一盘无解的棋局,想请你赐教。”
裴自恕:“……”
又是下棋?
裴自恕无语片刻,心想我此番下山是为降妖除魔,怎么又叫我下棋?可转念一想,此村蹊跷颇多,借着破解棋局,或许能打听到什么。不禁看向冷灵,道:“师姐,那我过去看看?”
只一个眼神,冷灵便知裴自恕何意,点了点头。走到他身边,顺手整了整他身上的行囊,耳边低语:“我在你的乾坤袋里放了几道符箓,见机行事。”在哀命村那几日,她教了裴自恕不少符箓道法,若遇危险,师弟也能自保。
裴自恕点头应是,随春朝而去。
冷灵目送一会儿,这时,一道轻咳声响起,然后她便听见身边人道:“真要担心就跟着去,有什么好看的。”
冷灵:“……”
这语气听起来怎么如此古怪?
冷灵缓慢转过身子,见段玹眉心微蹙,心说你不是不愿意搭理我么?还有好不好看跟你有什么干系?她眨了眨眼,笑道:“段公子此话有失偏颇,我师弟相貌清秀俊雅,怎么就没什么好看的?我倒觉得挺赏心悦目。”
段玹哪里料到她会说这样的话,不由得怔在原地。心想你方才那般看我,也只是因为我的相貌?看来他的这副皮囊还真是好用呢,谁都抵挡不住。
见他扯唇冷笑,冷灵心中疑惑更甚。不过眼下却不是追问他的时候,不再看他,目光转向齐安。却见那老头已经绕到另一边,鬼鬼祟祟的,摆明了躲她。好啊,越不让我去,我越要去。
正欲继续问观月台一事,旁边人忽然动了动,沉声提醒:“村长,观月台的事你可别忘了。”
齐安驻足,盯着段玹的眼神又是那般阴恻恻。
段玹早没了之前的好脸色,沉着脸:“你这眼神像是想杀了我?”
“你!”齐安气结,拂袖冷哼一声,朝冷灵道:“冷姑娘,前方就是我家了。”
冷灵循着指向看去,见那村户颇大,有好几间房,皆是草舍篱墙柴扉竹牖,点头道:“有劳了。”
齐安领着他们过去,指着两间草房:“二位歇息片刻,晚膳时我再过来……”说到这里,他自知某些事躲不过去,又补了句:“之后便领冷姑娘去观月台。”
冷灵闻言,颔首相送。
齐安一走,门外只剩下她与段玹。盯着相邻的两间草房,犹豫片刻,冷灵最终选择了左间。只是她刚一进去,另一位也跟着进来了。她驻足回首,看着不请自来的那位,抱剑唤:“段玹……”
段玹却不理她这一唤,挑眉看她,不言不语。
冷灵也挑了挑眉,心说你到底在生什么气?有话不会直说?如今的我可没有那个能力听凡人的心声。她嗤笑一声,缓步进屋走到桌边,将踏雪剑放置桌上,凝着眉眼问:“你还赖在这里做什么,为什么不去另一间房?”
听此话,段玹低低笑了两声。这两声不似往常轻和,略显生疏,甚至还带着几丝讽刺。他撩起袍摆,利落地坐至她对面,又从桌上拿过茶壶,斟了一杯,缓缓推到她面前:“请。”
冷灵目光垂落,看了半晌,将那杯茶又推了回去:“……我不渴。”
段玹半垂的眼眨了眨,状若无事地给自己斟了一杯,杯中茶叶轻轻荡了两下。他撩起眼帘,这才回道:“冷姑娘忘了么,我需得寸步不离你身边。”
“……”
他说得这般理直气壮,倒让冷灵没了理由赶他,哼道:“也罢。你愿意留,便留下吧。”说着目光看向门口,微微眯眼。随即,柴门自行阖上。
段玹拍掌笑赞:“冷姑娘道法当真高强,段某跟着你算是跟对了。”
冷灵总觉得他话中含着讽意,似阴阳。拧眉看他,道:“段公子不必恭维,你的实力才是深不可测。”她还记得雾罩中段玹不受妖雾影响之事。什么稷山段氏的人修为低微,恐怕不然。当然,也有另外一个可能。眼前这位根本不是稷山段氏的公子。
想此,冷灵眸光微闪,视线又落于他腰间红穗。
段玹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微笑饮茶,不作多说。少顷,他问:“冷姑娘怎么不问我关于听风的事?”
冷灵听他一口一个冷姑娘,客气得很,微微扯笑,朝他作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嘘,听风的事我自会问你,但不是现在。”
段玹本意是想引她注意,可她此刻却连话都不愿与他多说。一时间只觉得杯中茶苦涩无比,再喝不下去。他将手中茶杯重重置放,茶水跟着溅出几滴。
冷灵听到,却也不看他。想她八百岁高龄竟还要看个毛头小子的脸色,简直岂有此理!不过修行忌心浮气躁,她缓了几息,走至床榻,盘膝打坐。
此次盲哑村的大妖若真是她猜想的那只,眼下的修为对付起来不会轻松,还得设阵法。没工夫与这段家小子计较。
……
一个时辰后,冷灵睁开眼,轻叹一声。
不过短暂修行竟感觉到胸口有一股郁结之气,冷欺雪的记忆也像是被什么东西截住,停留在她少时山上修行,并无其它。
冷灵修行时不避着外人,段玹也就没有出去,一边饮着难以下咽的茶水,一边打量着她。忽听她叹息,即刻起身,走近问:“哪里不适?”
这句关心倒不像假,冷灵看了过去。
前世过于强大,所有人都觉得她不会倒,她也从不在外人面前唉叹。重活一世,倒是将这些看得淡了一些。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尽力便是。
或许也是因为她的这份情绪外露,却也被不少人惦记关怀。师弟,这不知真假的段公子,甚至还有那丑陋孩童,阿九。
想到阿九,冷灵放轻了嗓音,问:“段玹,你的玉佩当真被阿九偷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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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观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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