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观月(二)

却没想到她开口问自己的话竟是关于……关于那个丑陋孩童。等了许久等来的是关问别人,段玹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怔怔地看了她半晌后,问:“冷姑娘怎会突然问这件事?”

冷灵起身,走至桌边,斟了一杯茶水饮下:“想到便问了,很奇怪么?”

真要这么说,自然不算奇怪,就是让他有些惊讶。真言符贴在他身上,段玹只犹豫两息,便如实道:“阿九确实拿了我的玉佩。”

冷灵注意到他说的是拿而不是偷,点了点头,又问:“可他一个乞童如何能拿到你的玉佩?你可是稷山段氏的公子,他想近你身……很难吧。”

“稷山段氏的公子也不足为奇,”段玹微微笑,说这话时,神色自有一股矜贵倨傲,“世间之大,能人志士如过江之鲫。阿九既能出没玄门百家,自然有他的本事,冷姑娘不也早已清楚阿九并非一般乞童,不是么?”

这倒是。冷灵颔首,见问不出别的也就不再多说。倒是段玹又说道:“倘若下回冷姑娘再遇阿九,可否帮段某将玉佩讨来?”

真是有意思了,难道我来这人世走一遭就是帮你找玉佩的么?先是齐青,再是阿九,下回又是谁?冷灵扯笑,道:“段公子,你到底丢了多少枚玉佩?怎么不是在找玉佩,就是在找玉佩?当然,让我帮讨玉佩也不是不可,你能开出多少灵分?我乃齐天门应恒掌座大弟子,可不便宜哦。”

灵分不是金银珠宝,当然开不了。冷灵不过说笑而已。

似是没想到她会说这样的话,段玹愕然一瞬。回过神来,对她的那点怨气也因这几句调笑烟消云散。他单手负背,一手摇着扇子,弯着眉眼,朝她浅笑:“阿雪你可真是……”

真是什么?冷灵觉得段玹这人,不说别的,他的那副皮囊当真赏心悦目。不笑时凝若山岳丰神俊肃,笑时又似霜雪消融晴光柔照。总之就是怎么样都好看。天底下竟然会有这般俊美男子,也算一桩奇事了。

她像看着一件美丽的事物般坦荡荡地迎着他笑意盈盈的目光。不过半晌,段玹反倒有些招架不住,眼睑微敛,轻咳了一声。

冷灵轻抬了下眉,视线偏移至段玹的右眼眉骨处。她微微抬手,欲拨开那挡住眉骨的红珊瑚珠子看看珠下伤疤,只是忽然想起自己如今的身份……

之前试探他的腰间红穗就已经失了分寸,倘若再不知男女之别近身动手,实在说不过去。如此一想,又把手收了回去,面色略尴尬。

两人离得极近,段玹一双眸子黏在她身上,自然将她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见她抬手又撤回,暗想她方才是想碰我?既想碰我又为何撤了回去,难道拘泥男女之别?这个猜想,让他心中一荡,缓步靠近,轻声道:“阿雪你若是想……想怎样对我,都可以。”

嗯?此话何意?他当真惧我到如此地步?冷灵狐疑地看着他,这一看,又一次注意到他眼底血红在闪动,好生奇怪,轻蹙眉,道:“段玹,我问你一事。”

段玹一腔柔情正四处乱撞,忽听此话,顿了一顿:“何事?”

冷灵指了指自己的右眼眉骨处,道:“你这里,受过伤?”

“……”

原来她方才那般看他是因为他的右眼眉骨处的伤疤?他还以为……真是可笑啊。

段玹轻轻抿唇,垂着眉眼沉声道:“是。”真言符在他身上,否认无用。她既已发现,狡辩也无用。倘若她非要继续问下去,那也只能如实告知。

冷灵确实有继续问下去的想法,可偏偏这时门外传来走动声音,紧跟着便是“笃笃笃”的敲门声。

“师姐?”

是裴自恕。

“师姐,你在里面吗?”裴自恕问。

“在的。”冷灵回应一句,看了一眼段玹后,手轻轻一挥,门从里面打开。

裴自恕匆匆进门,急道:“师姐有水么?我快……”

快什么,没有说完,他瞥到了屋内段玹,脸色瞬间变了,指着段玹愤慨质问:“师姐,他……他怎么会在这里?!”

知他骄纵性子发作,冷灵将问题抛给段玹:“是啊,你怎么会在这里?”

段玹:“……”

裴自恕一听这话,明了,三两步冲到段玹面前:“好啊你可真是不知廉耻!你不知道姑娘家的房间不能……”

段玹拨开他快顶到自己鼻尖的手指,敛着眉眼道:“小裴公子咋咋呼呼的成何体统,你世家公子的修养都学到哪里去了?”

裴自恕冷哼:“跟你这种人需要什么修养?”

段玹笑道:“是,跟我这种人不需要修养,跟樵夫那种人也不需要修养……如此下去,也难怪你逐渐没了修养。”

“你!”裴自恕羞赧:“你有什么脸指责我?”

段玹微笑道:“并非指责,实话实说罢了。”

眼见他俩要打起来,冷灵问:“阿恕,可有打听到什么?”

提及正事,裴自恕也不再跟段玹掐架,喘了两口气后走到桌边准备给自己倒一杯茶水。刚拎起茶壶,发觉轻得像是没了水。打开茶盖,果然如此。叹了一声,道:“一边下棋,一边讲解,渴死我了,这个春朝连一杯茶水都不知道招呼。他对棋艺的痴迷跟师父差不多,水平嘛,倒是比师父要好一些。”

这话有些奇怪,冷灵道:“不是说让你去帮解棋局?”

“骗我的。”裴自恕干咽一口唾沫。

冷灵讶异一瞬:“骗你的?”

“是啊,”裴自恕颔首,道:“知晓喊我下棋我未必会去,便撒了个谎。小小年纪城府倒是挺深。我心想来都来了,总不能白跑一趟,便陪他下了几盘。不过师姐,若说打听到什么,那……也没有,全程都在下棋。对不起了师姐,我真没用。”

他也就谦虚一句,段玹却悠悠接话:“人嘛,贵在有自知之明,你还不算无药可救。”

裴自恕额角抽了一下,简直要被他气死。冷灵看不过去了,问他:“为何总针对我师弟?”

“他不也针对我么?”段玹反问:“你怎么不说他?”

冷灵:“……”

裴自恕气极,又冲到段玹面前:“段公子这话说得当真好笑,像是忘了自己的身份。那我便提醒你一次,我是我师姐的师弟,你是她什么人?你不过是死皮赖脸,非要跟着我们,处处留情,臭名远扬的,负、心、汉!”

他后三字说得极慢又极重,段玹嗤地一笑,慢悠悠道:“那你呢,你不过是文不成,武不就,道法更是低微,走哪儿都要人保护的,娇滴滴的,柔弱小公子?”

裴自恕哪里被人这么说过,简直要气疯了,红着脸想要怒骂,好半天却憋不出一句污言秽语,气得都快哭了。

冷灵不想再听,也不想再看,拿过踏雪剑出了门。

舍内二人见她出去,知道惹她生气了,对视一眼后,同时追出门外。草舍门窄,段玹过门时需侧身且低着身子,再加一个裴自恕……两人便在门口杠上了,互不相让。谁都别想先出去。

齐安正赶来他们这边,刚巧与门外冷灵迎面碰见,拱手道:“冷姑娘,该用晚膳了。”又问:“小裴公子呢?”

冷灵用剑柄指了指身后:“那儿呢。”

齐安闻言看去,“唉?小裴公子你怎么被门卡住了?”

裴自恕听到齐安问话,想应一声,就见师姐也回了头,看着他的眼神甚是冷淡,吓得当即往后退了半步。同一时间,段玹也往后退了半步。

段玹道:“你先走吧。”

裴自恕看了他一眼,先出了门。跟上师姐后,小心观察她的脸色,轻声问:“师姐,你生气了?”

冷灵看他:“气什么?有什么可气?我不过是觉得你已经够幼稚,却没想到居然还有一位名流公子和你差不多幼稚,哼,真是白长几岁。”

知道他在说自己,段玹也不恼,低低笑了一声,跟了上去:“阿雪,我跟小裴公子闹着玩呢。”

冷灵:“……”

你那叫闹着玩?

裴自恕:“???”

谁家好人闹着玩用那么难听的话重伤对方?

裴自恕瞪了段玹一眼,但也不想再惹师姐生气,垂着脑袋道:“是啊师姐,我跟段玹……跟段玹哥哥闹着玩呢。”

段玹一听裴自恕唤自己哥哥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回瞪一眼,却也没再言语讥讽。

三人随齐安来到正屋。

屋内竟坐着五人,盲老丈夫妇,老周,春朝,还有一位……满脸麻皮,头发蓬松,身穿粗布衫裤的庄稼汉?

这人是谁?他们又为什么来这里?

冷灵正思索,就听齐安道:“二位远道而来是客,这几位是我叫过来做陪客的。”

冷灵颔首:“叨扰了。”

春朝起身说:“小裴公子,这是我爹爹。”他说话只跟裴自恕说,眼睛也只看着裴自恕,当真崇拜。

裴自恕看到他就想起这小子一杯茶水都没招待自己,对着春朝爹行了一礼后拿过桌上茶壶,斟了一杯。一饮而尽后,像是没喝到一滴水,反倒更渴了。又接着倒了一杯,只是越喝越渴。到后面,连杯子都不用了,壶口对着嘴,一通狂灌。

水流汩汩,少年喉结不停滚动。

冷灵知他口渴,起初也没阻拦,可是……

不过喝个水而已,怎么这么着急?

不对劲!

冷灵眼睛微眯,夺下他手中茶壶。这一夺,大吃一惊,茶壶中早没了水!那她师弟方才喝的是什么?她肉眼所见的水流又是什么?忙探向裴自恕手腕,脉搏急促,混乱异常,果真有问题!

裴自恕甩开她手,大叫:“师姐,你怎么不给我喝水,我快渴死了!快把水壶给我!”说着要去夺她手里茶壶。

裴自恕何时对她这般无礼过,冷灵微微一怔,将茶壶往身后举了举。这时,段玹移了过来,从冷灵手中将茶壶拿走。

茶壶到他手中时,他神色也怔了一怔,只一息,便冷笑道:“刚说你没了修养你还真就没了修养,对你的师姐也敢大呼小叫!?还想喝水呢,偏不让你喝!”他把茶壶往屋内铁农具上砸去,壶身登时碎裂,却是一滴水也没有流出来。

“居然早被你喝光了?”段玹摊手笑笑,“可惜了,晚了一步。”

屋内几人怔住。齐安着急问:“这是在做什么?不就是喝个水么?怎么还砸了我的茶壶?段玹,你你你你可得赔我!”

“我我我我赔你,”段玹从身上掏出一颗宝珠,丢在桌上:“够你买千百个茶壶了。”

“欺人太甚!”

喊出这话的是裴自恕,他见段玹扔了茶壶,气得动了杀意,鸣蝉剑尖直指段玹喉结。

冷灵看着这一幕更觉奇怪,师弟虽整日喊着斩妖除魔,却从没出现过这般狠戾的一面,简直像是中了邪。

不,不是像,就是中了邪。

冷灵内心轻叹,裴自恕到底还是中招了,好在让他“中邪”的人暂时不想要他的命,至于为了什么,尚不清楚。

冷灵将计就计,身形一闪,到了二人中间,一手指尖夹着剑身,一手拍了拍裴自恕手腕,一道黑符似细线一般潜入他的衣袖里,淡声道:“师弟莫气,劳烦村长再来一壶茶水。”

齐安不知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但只是要一壶茶水,却也不好拒绝。他拿起桌上宝珠,没一会儿,便重新送了一壶茶水过来。

冷灵亲自给裴自恕斟了一杯:“来,阿恕。”

裴自恕这时已没了方才的暴戾,冷静下来,懵懵然地看着师姐递过来的茶水,受宠若惊道:“师姐,我……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冷灵微微一笑,道:“行,你自己来。”

许是方才那一闹,裴自恕累极了,饭桌上神情委顿,没吃几口,便放下筷子。春朝见此也放下筷子,起身问:“小裴公子,晚上还能下棋么?”

还下?有完没完!裴自恕看向师姐。

冷灵道:“不了,晚上我们还有事。”

“好吧,”春朝有些失望地坐了回去,片刻又看向裴自恕,道:“小裴公子那你明天能不能……”

话未说完,春朝爹打了个手势。

段玹坐在冷灵旁边,身子朝她倾斜一些,垂首道:“他是让春朝不要任性,不要总缠着裴自恕。”

冷灵侧眸看他:“你看得懂手语?”

段玹点了点头。

裴自恕不甘示弱道:“我也看得懂。”

段玹嗤笑,不与他争论。

见吃得差不多了,屋外月光也照了进来,冷灵道:“村长,劳烦带我们去观月台。”

该来的躲不过。齐安叹了一声:“几位,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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