培林下山后,省去修练的时间,温和琬几乎整日粘在沈阑吟身边。
沈阑吟身子恢复了些,需要多走动,温和琬便拉着沈阑吟走遍清月派的山山水水。
雾蒙清晨,温和琬背着小背篓,手里拿着小弯刀,蹲在竹林里挖竹笋。
在沈阑吟为数不多爱吃的食物中,竹笋算是一样,清炒或是煲汤,沈阑吟都喜欢。
墨香书房中,沈阑吟教温和琬写字也教温和琬绘画。映着两人字迹的草纸堆成小山丘,快如温和琬一般高,温和琬收拾收拾,宝贝似的搬回浮云宫收集起来。
雨后晚霞,两人在山间小路收集竹叶泉水,然后围着红炉,烹一壶燎香清茶。
即便不说话,围着红炉烤手,窗外雨声潺潺,一切静谧美好如诗似画。
月华千里的夜晚,百尺圆月半浮山崖边,抚月崖一片通明朗照。
沈阑吟一身素衣席地而坐,古琴上,玉白十指勾弹飞舞,曼妙琴音轻流缓泻。
温和琬此刻枕在沈阑吟膝上,恬然舒适,看着崖边圆圆皎月,欢喜道:“阑吟哥哥,你弹的是什么曲子呀,真好听。”
沈阑吟并没有说话,温和琬如今只需一瞥,便知沈阑吟又想起了过去,那个如何查找也查不出的过去。
沈阑吟灵法渐渐复原,容貌也随之恢复,面纱下伤痕斑驳搁浅。
温和琬坐直身沉默一会儿,也不敢瞧沈阑吟,不经意道:“阑吟哥哥,除我之外,清月派还有人见过你受伤的样子么。”
漫天月色无边无际,沈阑吟“嗯”了声。
“啊?谁!”
清月派众人不会瞧见沈阑吟毁容模样,那自然是未上山时见过。温和琬默默捏紧拳头,又是那个该千刀万剐的择云。
温和琬扯过沈阑吟的手,“阑吟哥哥,你不要想他了!你的样子以后只有我见过。”
“这很重要么?”
温和琬郑重点点头,“你唯一样子只能被我看见。”
沈阑吟只当玩笑,拧了拧温和琬的小脸,记得这孩子刚来时又瘦又小,如今总算喂胖了些。
温和琬托着腮,蹙眉认真道:“阑吟哥哥,你不要老用看小孩子的眼神看我嘛,我想当你永永远远最好的朋友。”
沈阑吟摸摸温和琬的小脑袋,仰头看月,幽幽道:“世上哪有什么永远。”
“有的!唉,阑吟哥哥,我要是练不出灵根怎么办?确实没法永远陪你……”
“练不出便练不出了,凡人寿命虽短,我能护你一辈子。”
温和琬坐直身,“可我是你养大的,你是清月派掌门,我连清月派都进不了,不会给你丢人么?”
“谁同你说这话?我只愿你平安快乐,旁人怎如何看,并不重要。”
额头抵着沈阑吟支起的膝盖,温和琬抬起脸来大眼睛星光闪闪,“嘻,阑吟哥哥就是最疼我的。”
沈阑吟拍了拍温和琬的背,“乖,别再为旁人话烦忧了。”
“好!”
忽而想到其他事,温和琬脸上笑意收回,漫不经心随口问道:“阑吟哥哥,你和我娘玩得很要好么?”
沈阑吟不知如何回答,他不清楚何种程度算是要好。
温和琬手指卷着沈阑吟腰边柔发,轻飘飘道:“只是因为我娘,你才对我好么?”
“她临死前把你托付给我,我答应她好好照顾你,怎么了?”
“没什么啦,随便问问。”温和琬抖肩一笑。
他没问的是,若没有应下遗言,又会如何?若我不是她的孩子,你会怎样?
世上真真假假何必拆穿,不如昏沉过着,一丝一线厘清楚了倒也无趣。
温和琬扒在沈阑吟怀里,下巴搭在沈阑吟肩膀上,并不想沈阑吟察觉到自己的情绪,沈阑吟也早已习惯温和琬黏人的性子,低首续弹泠泠琴音。
降剑灵时,沈阑吟伤得比曲临危重得多,可曲临危千里分身,加上为沈阑吟挡剑灵、疗愈沈阑吟灵体、数日炼毒药,灵法亏空到只比沈阑吟强了一点,仅可堪堪维持童身。
这期间曲临危陆续不断伪造证据送到沈阑吟面前,证明自己温和琬的身份,彻底消除沈阑吟的戒心。
加之择云已死,若再有个难缠鬼千方百计试探身份,如今灵法重伤,曲临危也无法保证自己能否安然过关。
好在数日艰辛过后,毒液已经炼出来,若要动手,今晚便是最佳时机。
小脑袋斜倚着沈阑吟肩膀,手指环绕着沈阑吟细柔发丝,身侧是触手可得的柔光皎月,耳边是空灵婉转悦耳琴音。
温和琬忽然希望时间就停止在这一刻,哪怕永远当这个笨笨蠢蠢的凡人小孩。
一曲终了,温和琬收了情绪,嘴角一笑又恢复纯真可爱的模样。
抻了抻胳臂,温和琬跑到山崖边莹亮皎洁的硕大月亮前,回头欣喜道:“阑吟哥哥,我从没见过比这儿更圆更亮的月亮。”
抚月崖是清月派最高峰,也是赏月最佳处,借助皎洁通明的月光灵气,最利于修复灵体。
蓝莹莹的月亮快将温和琬整个包裹,温和琬弯着小手,月华仿佛聚拢于掌心,十指一张,终究是空散虚无。
温和琬心里闷闷的,再喜欢再靠近,又怎能独占月光呢。
莫名情绪心间交织,温和琬跑回来忽地抱紧沈阑吟,沈阑吟被他勒的有些喘不过气,拍了拍温和琬的后脑勺,轻声道:“怎么了?”
温和琬不说话,整个人快化作一股绳子将沈阑吟牢牢缠绕禁锁。
温和琬只抱了一会儿便松了胳膊,乖乖坐回沈阑吟身边,两只葡萄大眼忽闪忽闪的,“阑吟哥哥,我听说月上有个仙子,你能和我讲讲她的故事吗?”
沈阑吟略微思索,便将传说故事讲给了温和琬。
温和琬托腮疑惑道:“真奇怪,中秋节明明是嫦娥与夫君永不相见的悲痛日子,凡人为何要庆祝?能看见却碰不着,她夫君该难过死了,我要是她夫君,中秋一到谁都不许团圆,都给我哭上三天三夜。”
“你想得倒偏。”
温和琬摇摇头,“我从前不知中秋节是这样来的,这个故事不好,我不喜欢,以后谁都不要讲了。要讲也行,得把故事改成两人长相厮守,和和美美一起住在月亮上。”
沈阑吟揉揉温和琬的小肉手,看着远方明月,“事难圆满,总有遗憾罢了。”
“哼,我才不管什么圆不圆满,要是我,一定闹到西王母那去,撒泼打滚也得让她把我送到月亮上。她要是不同意我就一把火烧了她的宫殿,反正无论如何我是不能和我的娘子分开的。”
温和琬抓住沈阑吟的手放在脸旁,扭着小眉头,“阑吟哥哥,你出关后我们是不是就得回浮云宫,不再住这儿了。”
沈阑吟点点头,“舍不得吗?”
温和琬抿着唇,“中秋快到了,我听说中秋节是清月派最重要的节日,你作为掌门还要主持月祭,想必劳神又劳力。阑吟哥哥你身子真的恢复好了吗?不能不去吗?不如就留这儿陪我好了,有我在你肯定不会无聊。”
“我是掌门,不能随性妄为。”
“那你别当这个掌门了好不好,我带你逃出去,去一个只有我们俩的地方,我会好好照顾你,你不会无聊,反正肯定比在这儿快活。”
见温和琬目光炯炯,沈阑吟有些分不清温和琬是真心实意,还是童言无忌。
只揉了揉温和琬的头发,“很多事你长大就明白了。中秋节月亮很美,还有数不尽的甜食月饼,你会喜欢的。”
“好吧,对了,阑吟哥哥,我的礼物终于做好了,中秋时送给你,你一定会喜欢。”
礼物之事温和琬早就同沈阑吟说过,也正是因为沈阑吟的答允,他才能光明正大进出煅兵房。
温和琬捧着脸,眨巴眨巴眼睛好奇问道:“阑吟哥哥,月饼好吃吗?”
“你没吃过?”旋即想到温和琬从前孤苦的身世,敛声道:“弟子们说清月派的月饼比凡间好吃百倍,我让他们多做些给你。等我忙完月祭,就陪你来这儿赏月,好不好?”
被沈阑吟的话打动,温和琬一口应下。
中秋节是什么样的?温和琬之前从未过过,心里也开始遐想清月派中秋节的场景,充满期待。
月祭时,沈阑吟作为掌门要精心妆扮,平常的样子已经让温和琬很心动了,不知中秋那天沈阑吟又会有多美。
心里甜丝丝的,温和琬仍是端着一张脸,伸出手要与同沈阑吟拉勾,“那说好了,你那天一定要陪我来这儿看最大、最圆、最美的月亮!”
沈阑吟陪温和琬来回拉手拇指盖章。
“阑吟哥哥……”嘴角笑意消散,温和琬抱着膝盖皱着小眉头,“如果哪天我不懂事犯了错,阑吟哥哥可不可以原谅我,不要抛弃我。”
沈阑吟还未见过温和琬如此纠结的模样,“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你还小,尚需教导,何谈抛弃一说呢。”
温和琬眼睛一亮,“那我们拉勾,一言为定!”
也不等沈阑吟作答,温和琬便勾起沈阑吟修长尾指,“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违背誓言要吞一千根针。”
见温和琬面色认真,小孩子般幼稚的游戏,沈阑吟也不忍心扫兴。
拉完勾后,温和琬得到了全世界一样高兴地蹦跳扑腾。
时辰渐晚,沈阑吟收了琴,拍了拍温和琬的背,“好了,时候不早了,该回去了。”
路上温和琬喝醉酒般兴奋,边走边用手比划,大声嚷嚷着:“看月亮!看月亮!我要看最美最大的月亮!”
沈阑吟跟在背后,看着他小小活泼身影,不觉微微浅笑。
一矮一高的身影,缓缓融失在满地银色中。
古钟磬音清远幽长,夜深了,沈阑吟早已入睡,百里之外,曲临危围着应月台不知走了多少圈。
他掏出怀中玉瓶,手里把玩许久又收了回去。
玉瓶装着毒液,只需倒在应月台玉盘上,清月派所有修士的灵力都将残缺大损,至少一月之内无法复原。
沈阑吟灵体仍旧破损,尚在曲临危控制之下,只要催动从前布下的毒,便能腐蚀灵根,把沈阑吟变成废人。
曲临危要灭世,就必须灭掉清月派。即便从前犯了许多糊涂,拖拖拉拉优柔寡断,今晚仍是绝好时机覆灭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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