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恐怕很不如何,但鹤兰之只是默默片刻后开口,“陛下若是心中已有决断,又何必来试探我。”
顾辞明若是真想要了一个人的性命,都不比等上一个时辰,只怕那人当场便会血溅三尺,哪里还会发善心去问旁人的意见。
“而且,朝臣当真是急着上谏要处死虞少安吗?”
鹤兰之思忖道,“怎么也该是处死我要更着急些。”
若真心效忠于北襄,效忠于顾辞明,那么听见这样的预言,相信不管是谁第一个念头都是偷偷把他杀了封锁消息。
“国师睿智。”顾辞明也没反驳,他语气暧昧不明,“只是像国师此等妙人,朕实在舍不得你就这么死了。”
今日早朝大臣们一反从前在他面前的鹌鹑样,提起这预言时个个急得如同火烧眉毛一般,只差亲自替顾辞明下令把鹤兰之这胆敢搅乱民心的妖孽拉出去当众砍了。
顾辞明原以为只有以翁仲儒为首的纯臣才会心焦至此,没想到一眼望过去全都是一副不能容忍的样子。
“有陛下在,我自然不用担心我会有性命之忧。”
鹤兰之在此事上对顾辞明倒是莫名信任,“没有你授意,无人敢擅自动我。”
与之相对的,若是没有顾辞明庇佑,其他人的处境的确难办。
顾辞明和鹤兰之说起话来不用费脑子,他口吻也变得随意许多,“今日早朝朝臣们争执不休,总归不过是如何压制流言稳定人心。好容易有一件不吵得朕头疼的事,偏偏还是要处死朕心头的宝贝。”
鹤兰之若是常人,此时定已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但他并非常人,他具备出色的忍耐力,鹤兰之又忍了下来。
顾辞明回味着开口,“朕当然不愿,见不能勉强朕转圜心意,他们这才退一步,要求杀了虞少安。”
“国师。”
顾辞明不知什么时候又一步一步慢吞吞走到鹤兰之身侧,他吐息在鹤兰之耳畔,“臣子们一心为了北襄国,冒死谏言也在所不惜,朕实在不能,太过于铁石心肠啊。”
顾辞明就差把问题明白摆到鹤兰之眼前,虞少安的这条命,想救,还是不想。
顾辞明这么问,那必然就是有所图了。鹤兰之没有直白回答,而是顺水推舟把问题抛回去,“那么,你是想要我?”
哪想到顾辞明沉吟思索了很一阵子,伸手拉着鹤兰之的白绫一角无辜道,“不知道。或许国师求求朕,朕一心软,就真放过了你那小竹马呢。”
鹤兰之脸色一会青一会白,偏生顾辞明还故意挑衅又追问,“如何?”
鹤兰之在顾辞明难得隐含期盼的目光中缓慢皱起眉,他抬头,对着顾辞明满是不解。
“顾辞明。”
鹤兰之清晰念出自己名字的这一瞬间,顾辞明莫名其妙地舌根泛酸。总归鹤兰之也看不到,顾辞明的喉结没有掩饰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紧接着清冷国师的话汩汩流进顾辞明耳中,“或许你是想念你后宫的那位妃嫔,又或者你当真有断袖之癖,但这些都与我无关。”
鹤兰之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还要履行劝谏之责,他并没有食北襄国言官的这一份俸禄。
他提醒顾辞明道,“如果你有此方面需求,便再纳一位新人入后宫就是。”
顾辞明的闷笑抑制不住转为大笑,他的笑声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在鹤兰之耳边骤然响起。鹤兰之现在的心境简直可以用束手无策这四个字来形容,他对顾辞明当真没有丝毫招架之力,只不过是负面的那种无法招架。
“朕觉得国师真是很有意思。”顾辞明话中还隐藏着未尽的笑意,“国师莫非是觉着,朕心悦于你?”
鹤兰之眉头越皱越紧,“我没有这样说。”
他并没有自恋到觉得顾辞明对他有什么别样的情愫,鹤兰之只是单纯觉得顾辞明作为一个身体健全的成年男子精力无处发泄,于是都对着他闹了出来。
顾辞明这辈子就没生出过半点与“喜欢”类似的情意,也没有人如此一本正经地在这种事情上劝他。
鹤兰之高洁到他走在路上,旁人都会担心脚下尘土会污了他的仙气,他竟会主动开口提欢好之事。这倒真有点仙人俯首,主动探身入凡尘的意思了。
顾辞明全当没听到鹤兰之说什么,他发现鹤兰之比他原本想的还要有意思,“朕还以为国师这样的人,应当视这些为污秽之物,或许会一辈子避之不及呢。”
鹤兰之平静又坦荡,“不过是人之寻常,没什么值得惊讶,更没什么需要避讳。”
人都是靠**驱使行走在世间,在鹤兰之眼中,这样的**与其他世俗的**都无甚差别。
顾辞明更觉新鲜,他没有问过其他人对此事的看法,也就无从得知别人是否也这样想。鹤兰之是第一个这样对他说的人,顾辞明不免看他更心痒。
“国师这般说。”顾辞明拉扯鹤兰之白绫的手指微微用力,鹤兰之不得不跟着向顾辞明那边歪头,“莫非是自己曾仔细想过这些吗?”
这种事情还需要仔细思考吗?
鹤兰之眉头未解,伸手去把自己的白绫从顾辞明手中拽出来,只是他毕竟看不见,能知道大体方位已属不易,他探过去时顾辞明又故意未躲,鹤兰之温润微凉的指腹就不免擦过了顾辞明指节。
顾辞明微微眯起眼,鹤兰之说他身上热度太高时他还未有什么感觉,如今被他这么一碰,冷热一对比,顾辞明还真觉得鹤兰之滑过的地方滚烫地烧了起来。
这种身体会被除自己外第二个人牵引的滋味很不好,顾辞明心底难以压抑地升起一股烦躁。
不过好在这一小截白绫还是成功被抽了出来,顾辞明垂眼,对上鹤兰之的白绫,“你若是想听到什么我的艳闻轶事的话,恐怕你要失望了。”
莫要说对谁动心,鹤兰之一直以来都只觉得这世间的人和事尽是麻烦。
顾辞明忽然转而提起最开始的话头,“祁国王室血脉单薄,子嗣不丰,朝堂上的残余势力也实在很好料理。”
鹤兰之沉默不语,顾辞明说的是实话。
拢共文宣帝就那么几个孩子,虞少安更是刚一出生就稳稳坐上太子之位,能有什么不好处理的?
“所以,大军不日便能班师回北襄国。”
鹤兰之眼瞧着又变得无奈起来,顾辞明心情好了不少,“国师届时自然也要随朕一同回去,你是朕决意要保下的人,朕自然能护你安然无恙到北襄都城。”
顾辞明低语提醒鹤兰之道,“至于旁的人会成什么样……朕便也不好说了。”
鹤兰之很相信哪天顾辞明被朝臣啰嗦得一不耐烦,随口就让人把虞少安给赐死挂城门,更不要说顾辞明常常看起来都会心情不好的样子。
不过尽管如此,到了此时鹤兰之面上也没什么太过严峻紧迫的感觉,他甚至礼貌开口,“不知可否告诉我,大约何时我们会离开祁国?”
鹤兰之不过随口一说,但这个“我们”在顾辞明看来还是用得过于亲密了,顾辞明觉得鹤兰之这般说实则是有意为之。
于是顾辞明盯了鹤兰之一会儿,等到鹤兰之都不禁有些疑惑,顾辞明才高深莫测开口道,“半月后。”
鹤兰之不由沉下眉眼思忖,这时间其实很紧。最重要的,他不能保证这期间虞少安不再做出什么小动作。
虞少安还以为不论做了什么都会有人帮他护着他,可鹤兰之不是祁王后,且他自问自己也没那个本事能帮虞少安托住他做的一切手脚。
鹤兰之其实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能让虞少安安然无恙,他在顾辞明眼皮子底下嘴唇紧抿又松开来回几次,终于在顾辞明的好整以暇下不抱希望地开口。
“如果我说太子没有能力掀起任何风浪,可以留他一条性命吗?”
顾辞明惊而奇之,“国师以为朕是什么心慈手软之人吗?”
鹤兰之问了个彼此都知道答案的蠢问题,他叹了口气。
他的确不认为虞少安能动摇顾辞明的庞大帝国分毫,但这话说出来谁信?是该信任他的保证还是虞少安的愚蠢,更何况蠢人还有可能会灵机一动。
看鹤兰之不出声,顾辞明反倒表面上生出了几分耐心,“你很想救虞少安的命。”
鹤兰之也不打算瞒着,因为总归也瞒不过,“嗯。”
或许是龙涎香的暖香熏得鹤兰之实在神志不清,他竟觉得此时顾辞明的声音听起来竟十分沉稳有力。
“这么小的愿望,朕就可以帮你。”
顾辞明带着蛊惑鼓励鹤兰之,“能帮你做到这件事的人就在眼前,你为什么,不对朕说呢?”
顾辞明带来的沉稳的错觉比流星更快地转瞬即逝,鹤兰之抬头定定“看”了顾辞明一会儿,“你想听实话吗?”
顾辞明扬眉,鹤兰之的声音温和却直白干脆,“我给不起你开的价码,而且,你似乎也不知道究竟想要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顾辞明慢慢开口,“朕还没说想要什么,国师就认定自己给不了了吗?”
“我没有什么能给你的东西了。”
鹤兰之就站在顾辞明眼前,顾辞明看他却总像观水中花镜中月,总像是隔了一层什么似的。
鹤兰之接着道,“不管是什么,我都给不了。”
其实鹤兰之并未说错,他只孑然一身而已,什么都没有的人自然什么都给不了,顾辞明也是的确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顾辞明的目光从鹤兰之的白绫上一寸寸下移,他是想要鹤兰之再下什么预言吗?现在似乎也不用。
那条预言经过流言,顺利得如同长了翅膀一般飞回北襄国,都城暗潮涌动,顾辞明如愿以偿看到了自己所有想看到的场景,暂且不必鹤兰之做更多了。
那他究竟是想要鹤兰之做什么呢?顾辞明的目光落到鹤兰之垂在身侧的手,又回到他淡粉色的唇瓣。
“没关系。”顾辞明不是剖析内省的人,这点带了些不明意味的念头很快无声无息地消失,好像他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些,他鼓励鹤兰之道,“国师可以多找找自己的价值,以免哪日又想为自己的竹马做些什么,却连能与朕交换的东西都拿不出来。”
鹤兰之一阵无语,这丝毫不内耗自己的性格倒是很值得人学习一番。
鹤兰之面无表情地敷衍,“我定日夜内省。”
看着鹤兰之一脸无语的模样,顾辞明忽然就一阵福灵心至,“国师也并非给不起任何东西。”
鹤兰之听着顾辞明这话眼皮不知为何又要跳,他戒备后退一步,但顾辞明的嗓音还是无孔不入,逃脱不得。
“或许国师有所不知。”鹤兰之往后退,顾辞明就紧跟着往前,“朕自即位以来,一直潜心开疆扩土。”
顾辞明捏紧鹤兰之的下巴,迫使他不得不仰头。鹤兰之下巴上淡红的指印刚消下去没几日,眼下隐隐似就又有了新的。
顾辞明语气饱含遗憾,“到如今都一直未曾充实后宫。”
没有后宫是真,遗不遗憾很难说,顾辞明对此方面一直兴趣不大。
“今日经国师一提醒,朕才恍然意识到此事。”顾辞明的话听着和真事儿一样,“朕如今也二十有五,却无一后一妃,想来也有些寂寥。”
顾辞明竟然到现在都没有充实后宫,这有些出乎鹤兰之意料。毕竟如顾辞明这般一统天下的开疆乱世帝王,后宫往往都是不缺人的。
不过顾辞明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鹤兰之又被龙涎香熏得有点头脑发昏,“若你想选妃,也未尝不可。”
顾辞明拇指指腹摩挲鹤兰之下巴上那一小块光滑的肌肤,这个动作既色/情又带侮辱性,鹤兰之连忍耐的神色都快维持不住了。
“知我者莫若国师也。”
顾辞明缱绻低语,“只是朕对女人没什么兴趣,若随意寻个小倌,言官又要撺掇群臣上谏。”
“不如国师来帮帮朕,做朕的解语花,帮朕一解忧难,如何?”
鹤兰之愣了几瞬息,才逼不得已地明白顾辞明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要我进你的后宫?”
顾辞明故意贴近得暧昧,“对。”
凑近了顾辞明才发觉鹤兰之的身子在细细颤抖,呼吸也粗重了几分——被他气的。
还没等顾辞明如往常一般顺着鹤兰之的反应调笑,鹤兰之就已扬手,循着声音扇在顾辞明脸上。
顾辞明该庆幸鹤兰之打人的经验为零,因为这一巴掌只听着声音响,实则力道并不重。
不过这也足够在这一瞬息间让顾辞明愣住反应不过来了,他继位也有六年,不论从前,至少在这六年间,是绝没有任何一个人敢碰他一根手指头的。
但鹤兰之偏偏就是气得咬紧了牙,一字一顿朝着顾辞明道,“你、做、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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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 1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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