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一过,原本还是雨雾渺渺的天色忽然乌云盘桓,阴沉沉的好似夜幕降临,一场大雨蓄势待发,阵阵寒意从四面八方渗透过来,街面上早已冷清的没多少行人。
周临气定神闲的坐在放好银炭炉的豪奢马车中,手里的佛珠时不时地拨弄一番,他怕夜长梦多,特意提前了个把时辰出发,这趟离开不过是权宜之计,风头过去,他照样是淮安王。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驾车的车夫披着蓑衣坐在马鞍上,给守城的兵卒看过令牌后,顺利地驾着车马向城门驶去。
出了京都的城门,就是官道,瓢泼的大雨也带着剧烈的寒意轰然泻下,驾车的马夫眉头微皱,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手里挥着马鞭,驱策着两匹千里马驹向前奔去。
马车向前驶去不远,便遇到了被废弃了的驿站,驾车的车夫疑惑地放缓了赶车的速度,手也摸向了鞍座上放着的刀。
“为何停下了?”周临不悦地问着。
驾车的车夫嗓音绷紧,“主子,有人拦住了去路。”
周临眉头一耸手将厚厚的帘幕掀开了一角。
前面的废弃驿站门口,还支着一张风吹日晒早已多处龟裂的青布伞,伞面下放了张饱经风霜的桌子,身披蓑衣的刀客在桌前坐下,他的左手边放着一柄锻冶精良的长刀,右手正端起桌上的烈酒往嘴里送去。
“你是何人,竟然敢拦路!”马夫怒喝道。
刀客甩开手里的豁口酒碗,提着刀走出伞面,慢慢地向马车走来,马夫也慢慢地站了起来手按在剑上。
刀客在马车前站住哑声道:“郡王吃过水滑面吗?”
周临双眼阴鸷他笑了声,“味道清淡本王不喜。”
刀客提起手里的刀冷眼直视着马车内坐着的周临,他哑声道:“那是一碗面条劲道浇头充实的水滑面,碗里还卧着一个农家舍不得下锅放油煎的荷包蛋,味道非常好,而做这碗面的人永远等不到她的胞姐了,你,该死!”
马夫跳下马车拔剑和冲过来的刀客厮杀起来,刀客出刀狠辣独到,一刀一斩都沉稳老练,那马夫逐渐落了下风。
周临坐在车内静观着两人出手厮杀,他轻轻地捻着佛珠不屑笑道:“竟然是为了一碗水滑面要杀本王,秦陌,你是疯了吗?”
秦陌退后一些抬手扯下斗笠,碎发遮掩下的眼眸凶狠暴怒,他双手握刀柄,纵身冲杀,杀得马夫连连败退。
“那不是一碗面,是我的承诺!你杀人,就要偿命!”
秦陌一个潇洒地转身,刀随身起,照着慌乱的马夫就是一刀当头斩下,一刀劈碎长剑,一刀斩断头颅。
温热的血水喷洒出来,溅了他的半面脸颊,须臾又被雨水冲刷下来,刺眼的点点殷红衬出他坚毅的眉眼。
周临笑着拍手叹道:“好身手,好刀法,要是愿意为我所用,少年人,我能保你永世富贵,为了一碗面,不值当。”
秦陌铁青着脸握住手里的刀寒声道:“我漂泊江湖,不喜欢黄白之物,我想要的就是那一碗汤面!”
周临笑道:“可惜了,都出来吧。”
他击掌完毕,两侧的齐腰高荒草中忽然窜出数十个带刀握剑的高手,其中还有几个千煞门的老鬼。
“小子,上次是你们杀了我的两个师弟吧!”当头的老鬼扛着骷髅铁棍大咧咧地怒喷道。
秦陌转头去看周临死死地攥紧了手。
周临捻着佛珠叹气道:“我实在不愿多添杀戮,多造杀孽,偏偏你死咬着不肯放,疯狗,是要被乱棍打死,抛尸野外的。”
“刘时常!你也没死!”秦陌瞪大了眼怒道。
刘时常提着剑走出来笑着道:“成王败寇,不过是没有成定局,这回,你是败寇了,诸位前辈,郡王有命,谁先取走他项上人头,赏金百两!”
秦陌下意识地退了退,他是春竞榜一甲不假,可那些人的武学都不逊色他,完全能,杀了他。
周临好整以暇地端起炭炉上的热茶斟了一杯茶,慢悠悠地坐着看戏,眼里都是嘲弄。
得到这样的允诺,率先急不可耐的就是千煞门的那几个老鬼,他们举着手里的铁棍如旋风一般杀向秦陌。
秦陌握住手里的长刀左避右闪,腾挪跳跃,几次冲突下,还是被千煞门的老鬼困住了,那些江湖高手像是见血的苍蝇,纷纷亮起兵器就要趁乱取走他的命。
他眼神黯然,这回是要栽在这里了。
浩浩剑气,漫卷而来,一剑斩下,让那些嗜血的江湖败类,纷纷退避开,面面相觑。
“秦陌,别怕,我们来了!”祈乐知扬剑笑道。
秦陌又惊又喜,趁着千煞门几个老鬼愣神的功夫,大吼一声杀出重围,来到了她的身前,激动的几乎说不出话来。
反而是江元风及时赶来笑着挑眉道:“你小子真不把我们当朋友啊!你知不知道阿见看到你的那封信,都要急哭了,你小子真混帐啊!完事后,我要好好揍你一顿!”
秦陌胸口被江元风擂了一拳,那一拳像是胜过世上最好的拳法,让他眼圈倏然红了,他哽咽道:“我不想连累你们。”
祈乐知看了眼在场虎视眈眈的数十名高手,又看了眼马车内看戏的周临,她握住手里的剑高声笑道:“谈不上连累,我早就想要这么做了!”
周临很是意外,他转着手里佛珠笑道:“暗行司准你们在我回乡的途中下死手?孟景渊就是这样教学生的?”
祈乐知扬眉道:“我已经挂令辞官,现在我非暗行司中人,也不受暗行司调遣,所行所为,和暗行司无关,我即是我。”
周临抚掌道:“那你最好杀了我,否则,我定要带着你的尸体亲自到国公府,要个说法,让你国公府鸡犬不宁。”
祈乐知傲然笑道:“那就要看你有没有这样的本事了!”
“小祈司主,这样的事情,怎么能少了我。”驿站的屋脊上,两道提剑的瘦削身影迎风站立。
常陆和她的徒儿苏余也来了。
祈乐知怔了会忽然笑了出来。
“还有我们!小师妹,我们七司也不是孬种!”何烟肩上扛着大刀,自驿站的前方,重重雨雾中走来。
他的身后,是一字排开的七司成员。
叶小灿甩着长鞭单手叉腰挑起下颌道:“祈乐知,暗行司可不止是你会挂令辞官,我们也会。”
坐在马车内的周临笑意瞬间没有了,他脸一沉,死死地攥紧手里的茶杯,眼里的阴鸷几乎淬出毒液来。
“那就不废话了,杀!”祈乐知高声笑道。
瓢泼的大雨混着血水,在驿站的门口汇成殷红的血溪,那些混乱的人影接二连三的躺下来。
祈乐知看了眼手臂上的伤口,抬眸冷眼地盯着出剑的刘时常,“想不到你还会用剑,剑法还这样的好。”
刘时常抖落剑锋残血,“祈乐知,不隐藏的话那不是要被你识破了,有我在,你,杀不了郡王。”
祈乐知笑道:“是吗?出剑!”
坐在马车中的周临脸色一直没有缓和,他手里的佛珠也被他牢牢地攥在手心里,前面的那些他依仗的高手,死伤的越来越多,能够站在那里和暗行司的人交手的,不过寥寥十来个。
祈乐知缓了口气抬手出剑,将平日里自家娘亲提点的地方都仔细在脑海中捋一捋,在屡屡落败后,终于是找出了刘时常剑法的弱点,看着刘时常那倨傲的样子,她笑出了声。
刘时常轻蔑笑道:“祈乐知!再打下去你不是失血过度,就是死在我的剑下,你李家的剑法很好,要是你娘李谈云,我还真的不容易取胜,但是你,很可惜。”
“我还有一剑——”
她旋身一转,踏地而起,手腕挽就剑花千万,身影倏然间已经近在咫尺,手里的剑气霎时间澎湃爆发出来。
剑光灿然,照亮沉沉夜色,一路挑破刘时常的剑法防御,一路势如破竹,带着一口气杀到了马车的跟前。
刘时常大惊失色,“怎么会!”
祈乐知剑锋死死地压着刘时常手里的剑,她闻言挑眉笑道:“我师承李家,剑法自然不会差——”
她手腕一抖,剑气涌起漫上,剑声铮铮,接连破开刘时常的剑招,直至最后一剑,挑了他的手腕,不待他反应,转手一剑,刺穿了他的咽喉。
她从刘时常的尸体上拔出知命剑,站在原地缓了缓杂乱的气息,感受到周临慌乱的气息,她眼眸忽地一掀,凌厉的目光让周临定在了原地。
不待周临有所反应,她遽然间纵地而起,跳到了鞍座上,单膝半蹲,和里面的周临近距离对视着。
周临手里的佛珠应声而断,金丝楠木雕琢成的浑圆佛珠在马车中弹跳滚落,散成一地。
“小祈司主,我小时候还抱过你啊,那时候你粉雕玉琢的,哪像现在这般杀气腾腾。”周临僵硬地笑道。
祈乐知也笑了,“我对我朋友都很友善,唯独你这样手上沾染了无辜者鲜血的人,我恨之入骨。若不是你,张瑶儿和花三娘,他们都能和自己的亲人团聚,也不会客死他乡。”
周临双掌放在膝上喟叹道:“竟然是为了两个最下贱的娼妓,你们这样的少年,到底在想什么?”
“我们想要的不过是公道,你这般轻贱她们,我,很不喜欢。”祈乐知反手执剑,目光森然。
周临幽幽笑道:“公道?为了不相干的娼妓?你杀了我,可知后果?你放了我,我保你今后官运亨通,如何?”
祈乐知像是听到了好笑的,她笑个不停,须臾后冷声道:“我说过,我要的是公道!律法不能杀你,我,来杀!”
“犯官周临,罪证确凿,判刑——”
“斩立决——”
剑光森然,掠过车内。
鲜血如注,人头滚落。
天地霎时,一片寂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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