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至,外出远行的人都在往家乡走,往日里热热闹闹的京都霎时间冷清了下来,街头巷尾的吆喝声和炮竹声逐渐填补了这淡淡的清冷感。
洋洋洒洒的大雪在稚童燃放的炮竹声中,纷纷散落宛若乱琼碎玉,染遍京都群楼高耸。
“哎,哎左边一点。”
“好了没有我手都要酸了。”
“嗯还是右边一点......好了!”
江元风登时放下手臂,拍了拍手满意地看向自己贴好的福字,刚要转头说说让自己来回倒腾的阿月,眼角余光瞥到清影走近,忽然没了心思,他笑笑翻身跃下了栏杆,抱着手臂站在原地。
“下着大雪,祈司主怎么来啦?”江元风笑道。
祈乐知将手里提着的纸袋给了满心欢喜的阿月,温柔地笑笑揉揉她的脑袋,“从暗行司出来,路过新月斋,便给阿月还有阿见都买了新到的糕点,顺路都送来了,往后的日子会很忙,可能没空来,别想了,没你的。”
江元风双手枕在脑后晃着身子进去了凉棚中,“左右我也不喜欢吃甜的,不过,祈司主你是真的小气。”
祈乐知也往里面走了走,顺势在火炉旁边坐下来,瞧见阿月兴冲冲地跑进去给她准备茶水去了,她在怀里摸出一串铜钱,随意给到了他的手里。
“买糕点随便看到的,你这个人容易惹祸,带上也省得来烦我。”她说着将篝火随意拨弄了一番。
江元风一眼认出那是压胜钱,上面那新刻的祝词一看就是出自某人拙劣的手笔,他笑了声,小心地放进怀里藏好。
“嗯,我知道。祈乐知你的剑还差个剑穗,这么好的剑,不用剑穗,太可惜了,我闲来没事,给你编了一个。”江元风笑着将一方锦盒给她。
祈乐知讶然地启开锦盒,软缎中躺着一根银色的流苏,剑穗的用料一看就不是俗物,那丝线入手极其温和舒服。
“多谢,很适合知命剑。”她轻笑道。
解下腰上的知命剑后,她立刻将剑穗挂了上去,银色的流苏和自己的剑鞘相得益彰,她看着,很是欢喜。
“好漂亮的穗子啊!”阿月端着茶水出来惊叹道。
原来竟然还是瞒着阿月的,她眼里漾着笑意,看得江元风不好意思地将目光悠悠地投向他处。
阿月笑眯眯道:“祈姐姐,元哥哥买来了好些菜,三婶也在准备午饭了。”
祈乐知笑了声起身道:“家里一定要我回去,这顿饭先给我记上,晚些时候,你去清水巷把阿见叫来,我让她和我一起回府上,她说不自在,这里都是熟人,她应该会来。”
阿月眼里失落的光又冒起来,“好啊好啊,我知道去清水巷,我这就撑伞去找小见姐姐过来。”
“秦陌那小子都没有来信,也不知道到了哪里。”江元风往后一仰摇晃着椅子说道。
那日杀了周临后,秦陌和他们作别,之后他们料理完暗行司的事情出来,阿见说他已经离开了。
祈乐知握着腰上的剑柄道:“或许在花三娘的家里过年,山高路远的,信也不好寄回来,我相信,我们定有相逢日。”
江元风忽然站起身来笑道:“我也相信,走吧,雪大了,我送你一程,也出去走走。”
街面上已经没有多少的人影,时不时的炮竹声在不知何处炸开,淡淡的硝烟味道在街头巷尾冒出。
祈乐知和江元风共撑一顶伞,在雪中慢走着。
“你想好了要和我去贵州吗?那里山高路远的,各种关系盘根错节,与其说是去那里避开京都的锋芒,不如说是先生给的另一重隐形的任务,你不去,我也不勉强。”她道。
江元风笑道:“都说好了的,我也答应了孟先生,不好反悔啊,说真的,我还真想去贵州走走,大江南北也去了,就那里没去过,祈乐知,我不是勉强,我乐意之至。”
祈乐知在心里笑了笑,同他往前走着。
“祈乐知,你书读得多吗?”江元风忽然笑道。
祈乐知一下明白过来哼道:“比你多。”
想到那日孟先生要她到贵州青崖书院做教谕,她就头疼,尽管孟先生说那是暂时的,可她一个看书囫囵吞枣的人,竟然要去做教谕,那简直不能相信。
但在江元风这里,不能认怂。
江元风哦了声笑笑道:“那就行,免得丢面子。”
祈乐知没好气白他一眼。
两人说话间已经走完了潘楼街。
“行了,我自己走吧,年后再见。”祈乐知撑伞往前走。
江元风想要说的话忽然止住了,他打开手里的纸伞,笑得眼睛亮亮的,“年后再见,祈乐知,旧年辞岁,平安喜乐。”
祈乐知背着身,她笑了声,挥手往前走去。
江元风缩了缩脖子冷得往回疾走,在一间铺子前忽然停了下来,他笑道:“孟先生,真巧啊。”
孟景渊单手背在身后,他温和笑道:“同我走一程吧。”
漫天风雪下,两道身影一前一后。
“在暗行司半年,感受如何?”孟景渊问道。
江元风笑道:“还行,比起前面吃了上顿担心下顿可太好了,说起来,我还没有正式谢过孟先生相救的恩情。”
孟景渊温和笑道:“不是怪我?”
江元风笑容微顿,“没有孟先生,那次我也没把握能顺利从大理寺出来,与其颠沛流离不如在京都安安生生的,怎么不好呢。孟先生,你救我,让我进暗行司,都有你的安排,我也愿意听从,不问缘由,是真心的。”
孟景渊温和地看了眼他,“为何?”
江元风笑道:“因为先生是君子,这就够了。”
“这份信任,我,愿担之,往前走吧,你想要的,都会有个结果。”孟景渊轻声笑道。
江元风惊愕后笑道:“果然啊,孟先生要我进来暗行司,是已经知道了,知道我不姓江知道......我也谢谢孟先生的信任。”
“这一程路,且到这里,回去吧。”孟景渊笑道。
江元风向着他拱手一拜,“学生,告辞。”
漫天风雪卷起,迷住了他的眼。
他轻轻地擦拭掉雪花,看到那化不开的沉沉积云,他忽然笑了,真好啊,还有人记得他的本名,记得那些事。
走回平乐坊,恰好也遇到了阿月带着井见过来,两人围着买来的炮竹,正在小心翼翼地尝试着燃放。
早就看不过眼的草上飞,一把扯下嘴里的枯草,晃着身子大咧咧走过来,抢过火折子,眼里带笑故意吓了吓阿月,看到阿月畏缩着往后连连后退,他乐得大笑。
江元风一路风雪而来的沉思,霎时间被人间烟火气冲淡,他笑着跑过去,一把搭在草上飞的肩头上,“你小子皮痒了啊,要放就放磨磨蹭蹭的,怂了?”
“江元风你大爷的谁怂谁孙子,你有种站着别动。”
“......不动我就是傻子!”
被江元风抢先燃放的炮竹忽然炸开,草上飞避之不及,撸起袖子追着江元风跑,还在和金老二亲昵的大黄也激动地撒欢跑过来,在两人中跳着。
“也不知道秦陌怎么样了。”井见笑着眼神微黯。
抬眼看,缓缓沉下的天幕中已经炸开了好几团璀璨的烟花,流光映着她明亮的眸子,带出幽幽的视线,像是要越过千山万水,望到想要望到的地方。
“秦哥哥,吃饭了!”堂屋跑出的小姑娘朝着院子里,还在努力劈柴的少年喊道。
秦陌应了一声把手里的斧子放下,洗了一把手,转头往堂屋走去,耳畔听到邻家稚童燃放的炮竹,似有所感地往天边眺了一眼,云层低矮昏昏,想来又是一场大雪要来。
离开京都已经快半月了,前几日寄出去的信也不知道到了没有,他走得急,也没好好的道别,心里总是过意不去。
山水路遥,那封信是在正月初一寄到的。
窗外梅花开的正盛,淡淡的梅香沁人心脾。
祈乐知拆开那封信,看到里面那熟悉的字迹,她会心一笑,果然是字如其人,极其简短的寒暄祝词。
秦陌那样的人,估计给他们的都是一样的。
听到屋外裴越的喊声,她放下信纸出了门。
“裴大哥,新年好啊。”她笑道。
裴越没了平日的那般拘谨也笑着道:“国公和夫人在等着了,阿知,走吧。”
到了前堂,果然是已经摆好了宴席。
李谈云笑着起身,将手里的压岁钱分给了两人,“一如惯例,图个彩头,岁岁平安,都坐吧。”
祈乐知和裴越依次坐下。
“阿知,过完年真的要去贵州吗?”李谈云问她。
祈乐知笑了声,“难道还有假吗?”
李谈云看了眼祈定崇道:“周临身死,朝堂震惊,但若是你不愿意去,我和你爹,也定能保你无恙。”
祈乐知笑道:“爹娘你们放心好了,我不会有事的,我一个教谕而已,能做什么?我也不能总是活在你们的羽翼下,我想自己走出一条道来。”
“不愧是我祈定崇的女儿,有气魄!说的好!”祈定崇大笑起来。
李谈云眼神有动容,“阿知,你长大了。”
一直沉默的裴越道:“我和你一起去。”
祈乐知笑着摇头,“裴大哥,除了我和江元风,还有孟先生安排的人,足够了。”
祈定崇抹了把大胡子道:“是要多派些人手,都是哪些人?得挑选武功好的,像江元风那小子喜欢耍嘴皮子的就不行!”
祈乐知在心里暗笑,也不知道江元风怎么开罪他爹了。
晚饭过后,夜色也完全侵染了天幕,各色璀璨的烟火在夜色中绽放盛开,四处漫上来的欢笑声糅杂在炮竹声中。
旧岁已消,新年已至,岁岁平安,岁岁无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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