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利安看着安瑟紧绷的神情,将自己手旁的酒杯轻轻推到安瑟面前,笑着关怀道:“别紧张,放松点儿,小雪豹。”
安瑟从未尝过威士忌,但一想到这是约利安最喜欢的酒,她便鼓起勇气端起酒杯。这个简单的动作让她的心跳不禁加快了一拍,内心深处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激动。这个酒杯刚才还被约利安的唇触碰过,现在她也用着同样的杯子,仿佛在间接地与约利安亲近。
然而,烈酒的辛辣瞬间打破了她旖旎的幻想,猛烈的刺激让她喉咙一紧,随即剧烈地咳嗽起来,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
约利安见状,连忙伸手轻拍安瑟的背,柔声安慰道:“对不起,安妮。你还好吗?”她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歉意,动作轻柔,仿佛在抚慰一只受惊的小动物。
安瑟被呛得说不出话,只得连忙摇头。她感到自己的心跳如鼓,脸颊发烫,头昏脑胀,一时间难以分辨是因为酒的刺激,还是因为约利安的靠近。
安瑟见过维格与护卫们拼酒时的豪爽,男人们将烈酒一饮而尽,豪迈地叫仆人们再续上一杯。而她现在只模仿了一半便在约利安面前破功,像一个小孩儿一样被约利安抚慰。想到这里,安瑟的脸更红了,她迫切地想要找个新话题,令约利安早点忘记自己的糗样。
“约利安……”安瑟的声音有些犹豫,她想了想,还是决定说出自己在晚宴时的疑惑:“你是怎么找到那头白鹿的?”
安瑟年幼,缺乏敏锐的政治嗅觉,但她不傻。她不相信会有人那么好运,下午去打猎,晚上就能带回来一只稀有的白鹿。皇帝的惩罚来得意外,安瑟也不相信约利安能预见到皇帝这次莫名其妙的出巡与怒火。借着两人共用披风的亲密,安瑟终于将这个问题问出口。
约利安微微一愣,然后轻轻地点头,像是在认可安瑟的聪明与直觉。她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温柔:“你想得对,安妮,天神从不掷骰子。世界上没有真正的巧合,只有被我们看作是巧合的必然。”
安瑟有些迷惑,等待着约利安的进一步解释。
“白鹿确实是我碰巧遇上的——在三年前的中岛平原。”约利安娓娓道来:“当时它还只是头幼鹿,我把它引到了翡翠谷的公爵私人猎场,并派专人看护它,确保它不会被其他猎人或猛兽伤害。所以今天在猎场找到它并非难事。”
安瑟看着眼前的约利安,心中既佩服又有些不安。她忽然明白了皇帝早前对她的警告。约利安的心机深不可测,她如今的地位与成就绝非偶然,而是她早年间精心策划的结果。想到这里,安瑟不免难受纠结,受酒劲儿影响,她不禁脱口而出:“那我是不是也只是一头白鹿?被你保护着,只为了在未来恰当的时机,献祭于某个目标?”
诺森兰末代公主‘小白鹿’自威尔顿塔上跃下的动作间接导致诺森兰大陆被翡翠谷的温德米尔家族掌控至今,足有两百余年。今日的白色雄鹿更是象征着温德米尔家族在萨维纳皇帝的支持下对诺森兰长久的统治。安瑟害怕这几年来让自己沉溺其中的温暖与保护不过是约利安对于手中棋子的例行操纵。
但她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觉得自己问得太过天真,毫无意义。不然呢?她自嘲地想。在这个舅公操控侄孙女并不惜威胁把她开膛破肚的世界中,只有强者与弱者,棋手与棋子的区别。在这个黑与白的界限错综复杂的棋局中,安瑟深知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卒子。
约利安出乎意料地没有当即否认安瑟的质问。她沉默不语,注视着远处的夜空,眼神中闪过一丝不可捉摸的光芒。就当安瑟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约利安的手抚上了她的后颈,低头看着她的眼睛,郑重地说道:“安妮,别做一头小白鹿。或跑、或藏、或战。不要温顺地走上祭坛。”
安瑟在约利安温柔又坚定的注视中找到了安慰,内心深处的焦虑与不安慢慢地平息。约利安的话语透着不可动摇的决心,她明明是在鼓舞安瑟,却又仿佛是在劝诫自己。
“那你当初……到底……为什么要救我?”安瑟低声问道,趁着今夜的月色与氛围,一股脑儿将这些年来该问的不该问的都说了出来。
约利安轻轻叹了一口气,缓缓开口道:“因为……你当时看起来,很需要帮助。”
安瑟愣了一下,她从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简单的理由。
约利安继续说道:“我年轻的时候也曾遇到过难以承受的困难,无人可以依靠,我为此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我不希望你也经历那样的孤立无援,走那样的弯路。所以我帮你,带你离开宫廷,不附加任何条件,也不问回报,只因我希望一个年轻的女孩儿可以走得更远,成为一个有能力掌握自己命运的人。”
——不是棋子,也不是祭品,而是一个人。一个能决定自己的道路与未来的人。
安瑟的眼眶湿润了,她咬着下唇,轻轻点头,为先前对约利安的猜疑感到羞愧。她低头看向约利安的腰侧,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个困难……跟你的刺青有关?”
约利安大方地承认了,她抬起右臂,左手将睡裙的袖子缓缓卷起。随着袖子被推上,安瑟的目光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那条手臂上满是狰狞的疤痕,交错纵横,像是一条条扭曲的藤蔓,几乎覆盖了她整个小臂。安瑟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那些疤痕早已褪色,却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约利安曾经历的虐待与伤痛。
约利安的目光依旧平静,她没有回避安瑟的注视,而是坦然地说道:“那是我在索林大学读书的第二年,我在玫瑰学院的学生休息室里与摄政大臣亨托斯·普莱的长孙产生了争执。其实,本来只是一些小事……但他一直挑衅我,后来被我一拳击倒。”
安瑟的思维不禁飘回到约利安对自己在风河谷斗殴的训斥,没想到约利安跟自己一样大时脾气也是同样的冲动。
“但后来事态的发展就脱离了年轻人间的小打小闹……”约利安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怨恨或感伤,仿佛自己置身事外,只是一个叙述者。她接着说:“小普莱在他的党羽们的呼唤下转醒,自觉受到侮辱,便命令他们狠狠教训我。小普莱的党羽们皆是摄政党派中大臣的子孙们,对小普莱唯命是从,不敢反抗。他们当即一拥而上,对我出手。饶是我从小接受格斗训练,也敌不过七个青年缠斗。”
安瑟的喉咙有些发紧,她轻声问道:“你……输了吗?你的手臂和腰就是在那时受的伤?”
约利安微微点头,语气依然平静:“是的。我的魔力不算强大,被七人的轮番攻击消耗殆尽。所以当小普莱用火焰魔法攻击我的时候我的冰雪护盾支撑不住,被他的火焰化尽时,灼伤了侧腰。当我被击倒在地时……”
约利安停顿了一下,仿佛在努力的从脑海深处翻出埋藏已久的痛苦回忆。然而,安瑟却突然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身为皇帝的菲莉西亚是萨维纳境内魔力最丰沛的人,那刚才能控制并引导皇帝混乱魔力的约利安必不会是魔力匮乏之人。
安瑟还未来得及深思,便听到约利安继续说道:“小普莱命令他的朋党将我按在地上,然后一脚踩在我的右臂上。
“我听见小普莱凶恶地说他会废掉我的右手,迫使我从索林退学。
“接着他们几个人轮流用教具和椅子砸我。我手臂上的皮肉被碾得血肉模糊,骨头在皮肤下碎裂,疼痛席卷全身。目及之处皆是血红。”
安瑟听到这里,心中一紧,仿佛亲眼目睹了那场残酷的暴行。她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五指攥紧了披风。她轻声问道:“那一定很痛……你是怎么挺过来的?”
约利安却笑了,眼中带着三分自嘲,道:“我没有。我失去了意识,等我被痛醒过来时,已经在王都的地牢里了。”
安瑟听得心里揪成一团,想象着当时约利安孤立无援的模样,不禁为她感到心痛。她不由自主地更加心疼这个外表坚强的女人,忍不住伸手轻轻握住她的手。
约利安感受到安瑟的触碰,微笑着回握住她,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我唯一能记得清楚的只有痛苦。我痛得失去了知觉,又因剧痛清醒。我感觉全身像被置于火焰中,喉咙灼烧得无法发出任何声音。我看见老鼠在我的伤口上啃咬,但我却无力动弹。“约利安的声音中带上了几分讥讽,自嘲道:“童话里的公主至少还有仙女帮助,而我,只是一个无权无势、没有头衔的小姑娘。”
安瑟听到这里,不禁又惊又怒,眼眶再次湿润。她从未想过,青年人之间竟能如此恶毒地对待同学。“你当时也只是个孩子,普莱他们怎么能这么对你?!没有一个人为此受到惩罚吗?”
约利安轻轻摇了摇头,语气平静中透着无奈:“他们七个人?当然没有。普莱公爵一系反而觉得我受到的教训还不够多。他们把我扔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三天,才找医生来给我治疗。我还记得,我舅舅把我从牢里抱出来的时候哭了,他说他不知道该如何向我母亲交代。但我的外祖父因与普莱公爵在政治上关系密切,便将这件事压了下来。我父母只能无奈地接受现实,把我带回诺森兰专心养伤。”
安瑟的指尖轻轻抚上约利安手臂上的疤痕,关心地问道:“那现在呢,这里还会疼吗?”
“时间久了,□□上的痛苦总会过去的,”约利安轻轻将袖子拉下,遮住那些触目惊心的疤痕,继续说道,“但是骨肉之间的连结却再也不能恢复如初,所以做不了精细或高强度的动作了。”
安瑟能听出其中深藏的苦涩——怪不得那把黑硅石小刀被留在月轮湖畔的高台上十七年——原本酷爱攀岩的少女再也无法登上那面陡峭的岩壁了。多行不义必自毙,普莱公爵一党因骄傲跋扈最终皆在政变中伏诛。但约利安心灵深处的伤口,必是永久也不会愈合了。一想到这儿,安瑟眼眶发红。听着约利安如此平和的叙事,她反倒更为她感到生气与委屈。安瑟本想豪情万丈地告诉约利安自己特别的魔法能力,向她保证等自己再长大一些便能保护她永远不会再受到类似的伤害。但她转念又想到了自己的力量在风河谷给约利安招来的麻烦,这话到了口中又被她吞了回去。最后安瑟只好带着尊敬与怜惜,低声说道:“对不起,约利安,我不该让你回想这些伤心事。”
约利安的目光柔和了许多,她感受着手掌中那份属于安瑟的温暖,握紧了她的小雪豹。她轻声说道:“安妮,不用道歉。一切都过去了。我在家里休养了一年,之后就在波黑女爵士的协调下,回到索林读书了。也就是那时候……我认识了埃里克。”
安瑟刚咽下的心又提回了嗓子眼。
安瑟·福尔摩斯:异议!你明明是一个不以暴力解决问题的人,到底为啥打架?你明明魔力很强,为啥说自己魔力弱?七个打你的人,两个加害你的老头,不作为的舅舅,到现在没一个活着??
安瑟·史密斯:啊啊啊啊约利安好惨,好可怜,我要爱她,保护她一辈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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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26 诺森兰低地 绿野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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