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世川思考了半秒，决定将表叔公的事情和盘托出。
他讲了表叔公大儿子的恩情，又讲了自己的困扰，最后问：“如果是你遇到这情况，打算怎么做？”
怎么突然考试！
时梓然紧张地坐直，思考时脸上露出了空白的茫然，显得有点傻乎乎的。而后他还是老老实实道：“我不知道。”
“你再好好想想？”
时梓然摇头，“那是你的烦恼，我没法打算，也不愿意打算。我不背负别人的烦恼。”
秦世川端详着他，“如果你之后被冒犯呢？”
“这不是没有被冒犯嘛。惹到再说，我现在没有这种烦恼。”
秦世川很意外。他以为时梓然文弱又乖巧，实际这人主意倒挺正，甚至懂得课题分离。
心里不搁事啊，怪不得每晚都睡那么香，再对比自己为对方愁得整宿整宿睡不着……
秦世川不平衡了，上上下下打量起时梓然，在对方无措时突然问，“你的坐姿为什么这么豪放？”
时梓然慌忙并腿，挺直脊背做得淑女，“一时没注意。”
“你的声音怎么变粗了？”
时梓然夹紧嗓子细细道：“咳咳！吃太辣，咽喉炎犯了。”
秦世川没打算放过他，“诶，你头发怎么好像歪了？来，我帮你理理。”
时梓然猛地站起，“我去趟卫生间。”
秦世川目送他仓皇而逃的背影，嘴角忍不住牵起恶作剧得逞的恶劣笑容。
等时梓然变得温温柔柔、动作轻缓地回来，秦世川已经恢复一本正经的冷漠模样。
他主动接起最开始的话题，“无论怎么讲你都帮了大忙，我说话算话，你想要的礼物我尽量满足。”
这不就是最好的免死金牌？未来身份暴露时，有妙用啊。
“礼物可以以后再要吗？我得想想。”时梓然柔声道，双眸放光，期待地看着秦世川。
秦世川大包大揽，“当然可以，其实你可以想得大胆些，这世上基本没我办不到的事。”
“嗯！”时梓然轻轻点头，内心偷笑：到时候你可别后悔！他身体总算放松下来，借着秦大总裁心情舒畅，趁热打铁地提出了关键质疑，“前两条约定我虽没有异议，但第三条，我不能接受。”
“为什么？”秦世川波澜不惊，他早做好了对方讨价还价的准备。
时梓然：“第三条第一小项：每天报备会面者。是只有我需要报备，还是你也得拉个会面者名单？比如，你们公司开会时，每个与会人员的姓名都得一一告知？”
秦世川：“……”
时梓然穷追不舍，“第三条第二小项：每天必须在家一起吃饭。我倒是没难度，但你可以吗，不用应酬吗？如果你得经常应酬，这点不就单单针对我？半年内丈夫都在外花天酒地，老婆孤苦伶仃困守家中。”
秦世川：“……我有应酬会提前说的。”
时梓然：“你看，我就说这点是针对我的。抛开任何的借口，最后的结果是，你可以常常不在家吃晚饭，而我必须在家。”
秦世川：“……”
时梓然：“与此同理，每天早上互道晚安、每天晚上回家睡觉。如果你不必出差，能天天办到，我倒是没意见。但如果你不得不经常出差，只需要和我提前说一声，这一条不也是单独约束我的吗？”
他见秦世川哑口无言，乘胜追击，“综上所述，第三条，我不同意。”
时梓然讲完，摸过旁边的水杯一口喝干，合上文件夹使劲歇了歇。
这是他在杜言指导下梳理的演讲稿，力图通过剖析第三条约定的偏心本质，劝退对方当爹的心。
自己看懂条款背后的隐形约束后，当真动了怒。演讲时完全真情实感，语气斩钉截铁，发挥游刃有余！
秦世川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似乎在思考什么，好半天才道：“没错，你说得对，如果我应酬、出差只需要报备一声，这约法三章相当于只限制你。”
时梓然听得连连点头。
对方认识到错误就好，直接作废第三条，他便也不会多个爹，仍是自由身！
秦世川：“所以我决定，一、再也不出去应酬，每天必须在家吃晚饭。二、每次开会都会拍照报备，并把参会者名单拉给你。三、推掉所有的出差，每天早晚回家睡觉并互道早安。”
不！事情不该是这样的发展！作为霸总，你应该撤掉条款，不应该如此极端地完全妥协！
一想到未来被迫朝夕相处，时梓然弱弱道：“没必要吧……”
“有必要。”秦世川坚定，“你想要公平，而我想要尊重你。”
时梓然挣扎道：“工作还是很重要的。你想法是好的，可大半年诶，你作为老板总有推不掉的应酬和突如其来的出差，到时候怎么办呢？失信于我，还是因小失大把秦氏集团干倒闭？”
“你很体贴，想得很周到，提醒得很有道理。”秦世川认真看着他，点点头，“那这样吧，每个月，我们都有四次不在家吃饭和睡觉的机会，用来处理那些推不掉的应酬和差旅。”
时梓然：“……”
大哥，你连半秒都没犹豫，是早想好了方案，就等着我反驳后以退为进吧，何等心机！
秦世川：“你觉得怎么样？你放心，就算我不回家，也会报备与谁见了面。当然公平起见，你也得同样报备。”
话说到这份上，时梓然也懂了，十个自己加起来智商都玩不过秦世川。
他几乎要张嘴答应了，那之前却恰好瞥见了自己写在文件最后的那行字——「我不要多个爹，我要自由和快乐！！！」
自由和快乐……
出口的应允突然变了，“我能答应你的约法三章。我提的条件，你能不能接受？”
秦世川颔首，“权利是该对等。你先提条件，我们再来判断。”
“好，这半年里我要你吃饭时不能提前离席，必须要一家人吃完才能走！”时梓然脱口而出。
一家人……
秦世川压下心里奇怪的热意，意外地看他一眼，“为什么总强调半年？”
时梓然眼光躲闪，没回答。
秦世川：“行，换个问法，你为什么提这个要求？”
“还不是你……前两顿晚饭都提前跑了，我本来好好的心情都给破坏了。”
条件一提，时梓然本来自己都始料不及，此时却越说越委屈，甚至记起当初胃部冰冷的沉甸甸感觉，“不是每天都得一起吃晚饭吗？这样下去，我早晚会得胃病的，你说说，我该不该坚决制止这行为。”
秦世川皱紧了眉头。
原来如此，好不省心的一个小朋友。和小猫一样敏感，初来乍到新环境，一点风吹草动就会肠胃脆弱。更不省心的是，这人表面还一副怡然自得的乖巧神态，令人轻易察觉不到问题。
“对不起。”秦世川轻轻叹了口气。
时梓然愣住，“什么对不起？”
秦世川深深看了他一眼，“我同意了，一家人确实该一同下桌。”
他补充完条款，重新打印了一式三份合同，两人同时摁指印签字。
时梓然晕晕乎乎地回了房间，合同签订，万分无措。他栽进柔软的床上，床具散发的温柔清香抚慰他的神经。
至少，这舒适的房间已明确由他独占，他再不用担忧那男人会半夜突袭。
果然，平日得担忧三十秒才能入睡的时梓然，今晚不到五秒就沉沉陷入了梦乡。
隔壁房间。
“半年？怎么一直在强调半年？”秦大总裁深思着，再次辗转到半夜才睡着。
……
次日。
时梓然得意洋洋向杜言汇报了最新进展，言末，还在感慨自己的厉害，“还是我的坚持才逼得他让步，不然怎么能要得到补充条件呢？”
杜言听得快把豆浆喷出来了，忍不住教训他，“傻啊！同吃同住，你当真要和他做一家人？”
时梓然：“这……能好好相处，还是得好好相处吧。”
杜言幽幽地问，“我看，你是被秦家美食收买了吧？”
时梓然眼神左右飘逸。
杜言看着他这样，感觉自己操碎了心，“你这提的是什么条件，简直是羊入虎口，哎！”
时梓然也琢磨过味来了，双眼的光亮消失了，“怎么办，我多了一个爹！”
“尊重他人命运。”杜言说完，用手指在嘴上比划一个拉拉链的动作。
时梓然颓丧不已。他承认了，自己就是经不住食物的诱惑，就是这么没定力没底线的好吃鬼！想了想，还是弱弱地找补道：“我这是占便宜……也就半年，我俩说不定马上就得掰了，能占点便宜就占点。”
……
约法三章正式起效。
秦世川从醒来就遵守约定，陪着时梓然一起吃完早餐，同时下桌。
而后，时梓然扭扭捏捏找出蹩脚的理由，表面出门闲逛，实则打卡上班。秦世川没揭穿他，等人离开后也勤勤恳恳去了公司。
满脸严肃的秘书确定了今日行程后，又汇报着昨晚进展，“沙发送过去了，表叔公的工作也找到了。我没出面，是表叔公的未来领导直接上的门，借着是他大儿子老同学的借口给了好工作，表叔公很满意。”
“办得不错。”秦世川很满意这个秘书，聪明能干、行动力强，除了偶然暴露的特殊癖好，再没别的不好。
秘书汇报完后没走，继续道：“秦总，近来我工作量有所增加，不能在很多重要工作上集中精力，您看我需不需要找个副秘书，把不太重要的重复工作分出去？”
“行，你通知人事安排。”说完，秦世川有点回过味来，“或者，你有更合适的人选？”
秘书点头，“我推荐总裁助理，和他日日共事下来，我发现他胆大心细，又是总裁您熟悉的人，非常适合接手副秘书的工作。”
“他啊……”这人选着实出乎意料，秦世川不太舍得。
这助理跟了他多年，泡的咖啡最合他口味不说，为人十分干净整洁，领口上从没有一点头皮屑，衣服上从没有一点碎发。天天把自己和办公室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快递拿回来，能拆的拆开放干净盒子里，不能拆的重重包装后再放车里，十分注意秦世川的小洁癖。
订的饭菜很合口味，挑的航班起降时间也很舒适，甚至玄学地从未有过延误。
简直是天选好助理！
然而，秘书也是天选好秘书，助理也有升职需求，秦世川不能不考虑两人的主观意愿，默了默才道：“如果他也愿意，让他进来自己讲吧。”
“是！”秘书压抑着兴奋退出去，微笑着拍拍助理的肩，“秦总要见你，好好表现。”
助理端着新泡的茶饮，鼓起勇气走进了总裁办公室。
秦世川盯着放到桌上的这杯热茶，面露不解。他原本还期待着助理泡的最后一杯醇香咖啡，“这是什么？”
“这是红枣枸杞养生茶。”助理看着总裁脸上的大大黑眼圈，不是秘书提醒，他还反应不过来总裁新婚正是身体虚的时候，就这样，还在日理万机地处理着公司大小事宜，真是绝世好老板！
他满脸感激道：“秦总，身体要紧，您可要好好补补！”
秦世川：“……”
片刻后，助理哭丧着脸走了出来。
秘书奇怪，“怎么了？”
助理瘪着嘴，“秦总让我一边给你帮忙，一边找新的助理。如果没找到合适助理，就一直不给我转职，工资也照助理的发。”
秘书愕然，“你哪里得罪秦总了，第一次泡养生茶没掌握好，难喝？”
“不知道。”助理摇摇头，“对了，秦总让你进去。”
片刻后，秘书垂头丧气地出来。
助理：“怎么了？”
秘书：“哎，秦总让我查查夫人未来半年的安排。哎，秦总一结婚又多了一大堆工作，你什么时候能全职来帮我？”
……
时梓然抱着有些颓丧的心情回了家，一推开门，食物香气扑鼻而来，他瞬间将所有烦恼通通抛到脑后。
自由诚可贵，食物价更高。本来没点啥，庸人不自扰！
他凑到桌前，瞧着热气腾腾的食物，感叹道：“张妈，今天又做新菜吗？”
“是啊夫人，给你做的湘菜，记得你说过很喜欢吃剁椒鱼头。”张妈把一盘金黄的炒蛋放到桌上，“剁椒鱼头、香煎金钱蛋、辣椒炒肉、油渣莲白，夫人你待会儿好好尝尝。”
时梓然被辣味一刺激，口水不由自主地分泌出来，“您真牛啊，什么菜式都会。”
张妈笑道：“都是短视频上学的，不算正宗，关键看符不符合夫人口味。”
秦世川也早回家来了。
距离月底只剩一周，换算下来，本月两人各有一次不回家吃饭、睡觉的机会。他自然得留到出差应酬时再用。
听着两人的家长里短，他忍不住插嘴道：“何止在短视频学习，我回来时正听到张妈给湘菜馆大师傅打电话，请教每个菜的火候。”
话一说完，所有人都盯住他。
“怎么了？”他淡淡问。
秦世川素来高冷，人是好人，但什么时候关心过这些家常小细节？张妈强压下满腔激动道：“哈哈，先生真是故意拆我台呢！才和夫人说是短视频学的，假使菜做得好吃，夫人好歹能觉得我厨艺高超。”
时梓然闻言，立马大拇指比划一个赞，“张妈，你不止厨艺高超，你简直是厨神在世，这些菜光闻着就知道好吃！”
逗得张妈喜笑颜开，又跑去厨房加菜。
“洗手了吗？”秦世川坐下，支使着时梓然离开去洗手，唇角微不可查地弯起些许。
食物果然美味。
湘菜最是下饭，没一会儿，时梓然便就着菜刨完了两碗大白饭，张妈又给他端上一碗加酱油和猪油的米饭换换口味，搅拌完后，张嘴第一口就从嘴巴香到头顶——香懵了！
“唔唔唔唔！（人间美味！）”时梓然吃得停不下来。
秦世川见他吃得香，忍不住也要来热气腾腾的半碗，一尝之下很是意外，他向来不喜米饭乱七八糟的花样，唯爱简简单单的大米饭，没想到这平平无奇的酱油拌饭也能有这般好滋味。
“好吃。”
他感叹道，忍不住吃完剩下半碗，果不其然撑到了。他放下碗，还将筷子拿得远远的，决心再不多吃一口。
而后，他遵守约定并未离席，只是静等着对方进食。
然而，时梓然虽然胃里有黑洞，吃相却十分斯文，进食的时间一长，秦世川便等得无聊。
这是第一次履行一同下桌的约定，考虑到餐桌上玩手机不礼貌，秦世川到底是拉起了家常，问：“今天过得好吗？”
时梓然也是惊讶他开口，忙咽下食物道：“还不错，学生们很乖。”
这也太能露馅了，秦世川简直没法伪装成没听见，无奈地点破他，“学生们？”
时梓然当场呆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