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写下的两个字是烛乐。
“我觉得你防备心好重，而且，你好像做什么事情都不开心。”
她掌心滚烫，带来他从未感受过的温度，烫的他的手指缩了缩。
他的眼睛睁大了，告诉自己不能受她支配，可是身体却不受控制的抽不回手。
“那我祝你……”
“未来，平安喜乐，顺遂无忧。”好像不受控制的，想着应该对他说这句话。
“没关系，都过去了，你的人生，一定敞亮幸福。”
就像莹莹点点的烛火，虽然微弱，亦能照亮一整个雨夜。
“怎样？”冉云祉有些紧张的问他。
他盯着自己的手心，上面空无一物，可是刚才有人在他手心里写下了两个字，那抹灼热的感觉至今还未彻底褪去。
敞亮幸福？他的人生，从来没有一刻是明亮的。那些幸福，自始至终都没有属于过他。
“这个名字真好，我很喜欢。”他露出了一个微笑，看到面前少女因他这句话而雀跃，他又几不可察地露出了一个冷笑。
名字对于他来说，从来都是无用的东西，他连之前的名字都可以丢弃，也根本不会对这个名字有什么留念。
姑且暂用而已。他想。
第二天，冉云祉大病初遇，穿戴好衣服后推开门，正巧门外刚想要敲门的烛乐撞了个正着。
烛乐愣了愣，放下准备敲门的手臂：“你还烫吗？”
“我好了。”冉云祉活动了一下手腕，仔细地看着这个一大早在房门外等她起床的少年。
刻意收拾整洁的他，褪下灰布褂子，换上了昨日买来的白色新衣。面容清秀无害，漆黑如墨的头发用发带一丝不苟的束成马尾，平添多少少年意气。
如果再刻意打扮，身上的衣料饰品贵重些，说是哪家出来的小公子也不为过。
这才是褪去污浊的他，像是遗留在世间的一颗珍珠，被她洗涤后初现原本的光华。
“烛乐，你穿白色真的很好看！”翩翩公子，温润如玉，说的就是他这样的人。
烛乐只是淡淡的笑，从怀里小心地掏出一个纸包，递到她面前。
那是几个刚出锅的包子，被他用纸包装了，一直放在怀里，还冒着些许热气。
“小二还没起来，他怕你饿着，特意一大早去买了包子，又巴巴地蹲在外面等你。”一身粉衣的婴灵不知道从哪里飘出来，神情有些奇怪。
是啊，怨灵在白天时灵力虚弱，神态不怎么好。
冉云祉的眼神太过直白，看得烛乐有些手足无措。
“我脸上有东西吗？”他很小心的问，“如果你不想吃包子，我还买了粥，听说发热的人胃口不是很好。”
“不是，你怎么突然这么乖了？”好不习惯，她也不习惯被人这么伺候。
他说：“这是应该的，这就是我本来的样子。”
“你不必这样……”
“你给我取了名字，给我吃的，给我衣服，你对我很好，所以，我也得对你好。”他望过来，“如果我再冷淡，你会觉得我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我并不讨厌这样。”他铁了心一样。
“……”冉云祉无可辩驳，随他去了。
下了一场雨，酷暑散去不少。
婴灵躲在屋子里，小小的身影接近透明。
他身为怨灵，只能在雨夜中现身，不能见日光，他也很想跟着她离开，可维持到现在几乎是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所以这一场短暂的相识，他们注定要在这里分开。
“你们妖和我们人有不同的生存法则，过去的你可能做了不好的事。”
冉云祉在他面前蹲下身来，“我相信那个时候，你的父母一定会难过，很想保护你，既然选择带你来到这个世界，他们一定是深思熟虑的结果。”
婴灵低着头，抿着嘴唇摇摇头：“姐姐，这些都过去了，我已经不在意了，我只是想让他们……那些被抛弃的人陪我而已。”
他抬起头，阳光丝丝缕缕的照射到他的脸上，让他的身躯也接近透明，大概是他最后一次见到这么好的天了吧。
烛乐抱着肩膀，站在不近不远的地方，有些失神，在婴灵看过来的瞬间，似笑非笑地回望，甚至轻蔑的勾起嘴角。
婴灵知道烛乐能听到他们现在所说的话，那副表情就是在警告他：“不该说的别说，你知道后果。”
人类只能看到事物的表相，只能看到那副好看的皮囊，可是他这样的怨灵，渐渐生出阴阳眼，却能透过皮囊看到人的灵魂。
世间灵魂多是纯净的白色，经过一些污浊不堪的事情带了怨气慢慢沾染上黑色。
身为婴灵，他会吞掉这些饱含怨念的灵魂。
他想吞掉烛乐也是如此。
在术士看来，他是伤人的恶妖。
“我没有伤害那些小孩子。”不是怨灵，他不会吞噬。
冉云祉的灵魂是罕见的暖玉色，奇特明亮，像柔和的光线一般让他忍不住靠近。
可是那个哥哥……他仅仅剩下豆大点的白光，周边却被无边的黑暗笼罩。本能告诉他，他根本不是那人的对手。
察觉到婴灵的视线，冉云祉向身后看了一眼，烛乐在她转头的瞬间乖巧站好，脸上的表情如冰雪融化般柔和，无辜的望着她。
“好了，我这就走了。”冉云祉说，“我的家住在清云山庄，你要是想来找我，就去那里，我有机会下山的话，也会来看你。”
如果她之后还能在这个世界的话。
“好。”婴灵点点头，恋恋不舍，又提了一个要求，“姐姐，你能不能牵一下我的手？”
因为灵泉玉的存在，婴灵不能接近冉云祉。他成为怨灵活了几百年，与漫长的黑暗融为一体，几乎忘却了小时候温暖是什么感觉。
“不会伤到你吗？”冉云祉有些担忧灵泉玉会灼伤他。
“没关系。”婴灵解释，“灵泉玉也有灵识，如今我对姐姐没有恶意，它不会伤我。”
“原来还有这样的用法。”
冉云祉恍然大悟，轻轻虚握住了婴灵小小的手心。
他没有实体，但他却能感受到来自这个人身上的温暖，同样都是带来温暖的存在，那场大火带给他的痛苦盖过了那抹已经模糊不清的来自于母亲的温度，如今她的暖又把大火的痛苦模糊掉了。
“好温暖。”阳光之下，他露出了一个天真的笑容，又张开手臂抱了她一下。
而后他退回了阴影之下，向她挥挥小手：“姐姐，再见，保重。”
“……再见。”她一步三回头，还能看到婴灵在树下久久的凝视着她。
妖怪和人类一样，有血有肉，虽然他是怨念中诞生的孩童，可能执念就是寻找让他温暖的存在吧。
可是……
婴灵刚刚牵起她手的时候，悄悄的在她手心写下了两个字。
——小心。
是在担心她吗？她百思不得其解。
“怎么了？”
烛乐看着她缓缓走过来问道。
“没什么，我们出发吧。”
她不会透露婴灵的存在，自然不会将婴灵的嘱托告诉他。另外，她还没有忘记此行的目的。
暴雨冲刷后碧空如洗，空气都清新了不少，远处的山峦延伸着一片绿意，树叶落在地上投下一片片阴影。相比昨日，摆摊的商贩，路上的行人也多了起来。
“老伯，跟您打听个事呗，您知道附近有周姓人家吗？”她停在卖糖水的摊位前，向面前的老伯打听。
老伯上了年纪，头发花白，眼球混浊，耳力不是特别好：“姑娘你说什么？”
“我说，这附近，姓周人家。”她手握成喇叭状，无奈重复关键字。
老伯似乎终于听明白了，挠了挠已经变得稀疏的头发，笑的脸上的褶子都出来了。
“姑娘，我父亲不姓朱。”
她是在怎样期待的心情下听到了这样一句话？这是今天她问的第三个人了，年轻人大多都没有听过周姓。上了年纪的人，年长者又像这样听不懂她的话。
她叹了口气，决定放弃沟通，又拉过一个过往的行人继续问。
身旁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原来是烛乐去而复返，他好像心情很好的样子，与她的沮丧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你找到那个东西了？”冉云祉说，“你怎么这么马虎，重要的东西都能丢。”
烛乐跟着她行至半路，突然对她说有东西落在了酒楼要回去找，于是这段路她特意放慢了速度，没想到他回来的这么快。
他的回答出乎意料的快，带着斩钉截铁的愉悦：“嗯，以后我会小心些，不会弄丢重要的东西了。”
他不再谈这个，歪着头似乎想了很久，最后不解地问：“你不回去，找周姓人家做什么？”
“说来话长……”
这句话，便是不想说的意思了，烛乐识趣的闭了嘴。
“对了，你在这里长大的吧？你有没有听过……”她突然想起没有问这个土生土长的少年，然而烛乐摇了摇头，“我是外地人，刚到这里半个月。”
冉云祉不免失望：“好吧。”
眼看她又扯过一个行人打听，烛乐黑漆漆的眸子泛出浅浅的疑惑。
她如今身负神物，都不怕他的吗？
清云庄主怎么放心让她一个人出来？
他们在外面住了一宿，也没有发现周围有人跟着她的痕迹。
有后招？
想起最近的不顺，眸光渐冷。
那他可就不能贸然行事了。
他在沉思之时，冉云祉垂头丧气的回到他身边，连着脚下的步子都沉重了。烛乐试探道：“你不是说有魔头在追杀你，你不怕他发现你吗？”
真心不怕，还是傻子？
冉云祉伸出一根手指，故作高深地说：“烛乐，你没有听过一句话？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魔头认为我缩在清云山庄不敢出来，肯定在算计怎么潜入山庄。哪知道我已经偷偷跑下了山呢？我这是揣摩了他的心理。”
“……他的心理是怎样的？”烛乐觉得有趣，很想听听这小家伙会怎么分析他。
“他想要的东西没到手，心理肯定不服气，再加上我骂了他，他肯定恨我恨的牙痒痒。”冉云祉无聊的踢着路上的小石子，“按照他的性格，我猜，下次见到我的话，肯定不由分说送我上西天，也不会有闲心听我掰扯。”
她说这话的时候又有点惆怅：“所以，横竖都是死，还不如遇到他之前，把想做的事都做了，多苟一天是一天。”
她在那场车祸来临后意识到生命何其脆弱，她还有那么多想实现的理想，如今全部成了遗憾。
不知道在这里死掉能不能回去，如果不能回去，那这里就是她最后的日子了。
所以她更珍惜这里的每一天，只要多活一天，那都是赚的。
烛乐没说话，他的眼睛眯着，又不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
脚下的石子被她踢了一路，直到撞到了什么后，在空气中跳了几下，以一个奇怪的姿势回到她脚下。
弹到人了。
她抬头，在看清面前人的瞬间愣在了原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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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婴灵（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