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命运锁链

此时正值十月末,天气已经开始转凉。不过两人都没穿多厚的衣服,体温透过几层薄薄的衣料传递过来,与周遭的凉意产生鲜明对比。

耳根发痒,陶绘安试图偏头避开,却被素瑰更紧地抱住。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耳朵在那人的呼吸间逐渐染上热意。

“你先放开我,”背后是墙,整个人被笼罩在素瑰与墙壁之间的逼仄空间,陶绘安颇为不自在地推了下素瑰的肩膀,却没能成功。

“不行哦,”素瑰的声音低低的,像是有些委屈,“我会死的。”

言罢,他再次将头埋入陶绘安颈窝,鼻尖蹭了蹭陶绘安颈侧的小痣:“让我充个电,好不好?”

楼道的灯又一次灭了,他们相拥于黑暗中,仿佛回到了只有彼此的曾经。

环境的骤然转变使陶绘安眼睫轻颤了一下,不由自主的后退却让背后温热的触感更加清晰。

那只手逐渐收紧,将浑身僵硬的陶绘安彻底嵌进熟悉的胸膛。

感受着那颗心脏的跳动,陶绘安忽觉心中一软,无所适从的手轻拍素瑰的后背,像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动物,也像安抚自己。

“你的身体......都没事了吧?”她轻声问,语气温和得像是怕惊醒做梦的自己。

回答她的话也很轻,陶绘安能感觉到素瑰说话时胸腔的震动:“没有哦。”

心猛地一揪,陶绘安待要再问,却听见“咕——”的一声。

那声音可谓是百转千回,光是听着便觉得自己也饿了。

环住她腰的手突然松了,脱离了温暖的拥抱,乍然暴露在早秋寒意中,陶绘安竟然有些不适应。

面前的男生有些不好意思般地清了清嗓子,楼道灯应声而亮。

“我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从下午到现在都等在这里,没吃过东西......”讲到最后,他的语气又带上了熟悉的撒娇意味。

说完,他双眼亮晶晶地看着陶绘安,像条等待主人投食的小狗。

见陶绘安不说话,素瑰的神情逐渐变得有些忐忑:“其实我也可以自己大晚上冒着风出门买点吃的,反正又不会感冒......”

“我家里现在只有方便面。”陶绘安没再看他,掏出钥匙打开门。

素瑰眼疾手快地挤进去,动作熟练、一气呵成:“我最喜欢吃方便面啦!”

进了屋,陶绘安没再搭理素瑰,自顾自换上拖鞋进了厨房。

烧开水的时候,她下意识拆了根火腿肠,等放到砧板上准备切成小块,方才回过神来。

这种小兔崽子,放什么火腿肠?

就该直接饿死他!

吱呀——

质量不佳的门轴发出刺耳的响动,陶绘安并不意外素瑰会进来。不过耳朵还在发红的陶小姐现在不太想直面他,于是拿起刀认认真真地切起火腿肠。

“为什么这么晚才回家?”素瑰的直接一如既往。

“因为要打工。”陶绘安听见素瑰开了水龙头,然后是拧干抹布的声音。

陶绘安的习惯没有变,素瑰能轻易辨别出绿色抹布是用来擦台面的,他边擦边问:“那为什么要这么辛苦?”

“因为想攒点钱。”陶绘安依然没有回头,只留给素瑰一个背影。

烧水壶发出持续但并不恼人的声响,沥水架上的碗还有些没有干。

厨房的灯是暖黄色的,落在充满烟火气的厨房里,让素瑰感到说不出温馨。

“攒钱做什么?”他的语气有些懒,像是终于回到自己领地的狮子。

“上学。”

这个回答有些出乎素瑰的预料,他在陶绘安看不见的地方挑起眉。

“为什么要上学?”

“因为系统已经关闭了,而我想回归正常的生活。”水开了,陶绘安深吸一口气,转过来,经过素瑰身边,“我现在能做的工作无非就是体力类和武力类。”

“前者提醒我错过的美好人生,后者则是我在系统内磨练出的能力。”她的语气很平静,像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但我并不想依靠它们生活。”

身侧的手却被素瑰抓住,陶绘安下意识想挣脱,却被紧紧攥住。

“那我呢?”那只手劲大得让她有点疼,在察觉到陶绘安眉间皱了下后,素瑰又立马放松些许力道,“最能提醒你那段时光的,不就是我吗?”

“你不喜欢我了吗?”

窗外响起雷声,沉沉压在屋中人的脊梁上。

今晚似乎要下雨。

陶绘安缓了片刻才偏头迎上素瑰的目光,但还是被看得浑身难受。

那眼神仿佛将全世界的悲伤都装进去了,下一秒就能哭出来。

不自觉退后了一步,陶绘安将手搭上台面。

素瑰觉得自己是最委屈的华尔兹舞者,上前一步踏在名为“挽留”的舞曲中。

“那我怎么办呀?我离开姐姐就活不下去了。”

那一刻,他周身上下矛盾极了。

动作明明是强势的,却非要顶着这么张可怜兮兮的脸装腔作势。

像最凶猛的食肉动物,分明已经将猎物逼到绝境,却收起利爪,用柔软的肉垫各种耍赖,试图讨要一个由对方主动的拥抱。

为了避开素瑰,陶绘安不禁向后仰,手一不小心就碰到了方才切火腿肠的刀刃。

“嘶......”

她将手拿到前面查探伤口,顺便隔开二人之间过近的距离。

可还没等她说什么,素瑰已经拉起了那只手,含住了她的指尖。

温热滑腻的触感让陶绘安头皮一炸,一句“你疯了吗”就要脱口而出。

尝到了她血液的素瑰却笑了,露出了两颗小虎牙,像个眼巴巴盯着糖果店橱窗很久,终于在某天得偿所愿的孩子。

“如果这是陪葬品的话,也算是值了。”

陶绘安:“......”

是不是应该带这孩子去看看脑子?

趁着素瑰说话,她抽回了自己的手指,拿纸巾擦了好几下。

“狂犬病疫苗,你付。”

言罢,她二话不说将人推了出去,反锁上厨房门。

靠在厨房门上长呼出一口气,再出来时留给素瑰的便只剩泡面与陶小姐的讨债脸。

“咚”的一下,泡面碗被放在桌面,溅出几滴汤汁。

“说吧,你到底是怎么找过来的?”陶绘安绷着脸,一副“想清楚再回答”的样子。

为了避免真的被陶绘安扔出去,素瑰这次没再贫嘴,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纸递过来,拖长音调:“我才不会骗姐姐,离开你我是真的会死啊......”

陶绘安的阅读速度向来很快,这次却活像得了阅读障碍,两张纸读了又读,边角处都被捏皱了。

一张就是普通的分配住宿证明,地址赫然就在楼上。

这东西陶绘安很熟悉,她自己家里就有一张除了门牌号外,其他都一摸一样的。

让她面色不佳的是另一张。

那是一张医院开的证明,打眼看去,一就能读到“系统后遗症严重,可能危及生命”这句话。

上面说,素瑰可能是因为在系统内时间过长,也可能是因为系统关闭时已经濒死,不得不靠和陶绘安进行肢体接触来续命。

至于陶小姐究竟特殊在哪,这事情她一提起来就来气。

气得想立刻把素瑰丢出去。

当年,她在一个副本里用复活卡救了素瑰,谁知道这小子醒来便赖上了她,还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一个名叫“命运锁链”的道具。

就像它名字所描述的,命运锁链的作用是强制和一名玩家永远进入同一个副本,且可以随时交换二人处境。

这是个非常珍贵的道具,毕竟其作用翻译一下就是强制单向绑定一个替死鬼。

当时的素瑰一脸无辜地和她保证,这就是个组队卡,他永远都不会用第二个功能。

她信了,然而他却食言了。

他们二人经历的最后一个副本里,每个玩家的名字都被随机排成一个固定的顺序,一天没完成任务,就会按照顺序死一个人。

陶绘安运气不怎么样,排在第二个。

确定没法在第二天完成任务的时候,陶绘安少有地主动拉着素瑰说了会儿话,算是交代后事。

结果这死小孩转手就是一张催眠卡贴在她身上,等醒来时,素瑰已经被NPC们带去祭坛了。

她好不容易追过去,想让他把顺序换回来,却亲眼见证花枝扎入他心脏的那一幕。

从此,这一段回忆成了她噩梦里的常驻mc。

陶绘安至今记得那天自己的绝望,那种感觉就像是被埋进淤泥深处,任由泥浆攥住咽喉、剥夺天光。

听见面前的男生重提这件事,回忆中的窒息感再度翻涌上来。

“反正就是,”见她半天不说话,坐在对面的素瑰双手支着下巴,自行做了总结,“我离你远了会死,不定期抱你充电也会死。”

据素瑰描述,他刚被救时状态一直十分不好,鬼门关里外横跳了很多次。直到转来这个离陶绘安居住区域更近的医院,才稍微有了好转。

经过各种仪器的检测,医生们给出的解释是:系统虽然已经停止运行,但要彻底关闭还需套三个月左右的时间,在系统里待的时间过长确实会受到更大的影响,道具效果延长到现实世界虽然少见,但也不是没有类似情况的人。

那些人都找了可以缓解症状的方式,想先熬过这三个月。而素瑰凭借着这份医院诊断书,理所当然地成为了陶绘安的邻居。

让她做了两个噩梦的罪魁祸首找上门来,她不想再招惹的黏人撒娇精又一次缠上来,明明想就此撇清关系却还让那人得了个正当理由。

三折叠,怎么都绝望。

想象了一下自己未来三个月的生活,陶绘安只觉两眼一黑。

“可以的。”陶绘安微一点头,语气居然可以算得上不错,“毕竟救命要紧,可以理解,”

素瑰顿时回以一个灿烂的笑。

然后陶绘安便伸手摸了摸素瑰的脑袋,感受着掌心柔软的发丝,淡声道:“放心吧,这么多年下来,我早就把你当亲弟弟了,当然会帮你。”

素瑰的笑僵在脸上。

继续手上的动作,陶绘安恍若未觉般继续:“吃完了吗?吃完就早点上楼休息吧。”

“姐姐这是在赶我走吗?”素瑰的眼眶说红就红,仿佛只要陶绘安一点头,眼泪就能掉下来。

“嗯,”陶绘安朝门的方向一抬下巴,“快滚吧。”

素瑰本还想再争取几句,看见陶绘安说这话的样子,又将话咽了下去。

她语气是轻描淡写的,脸上也没多少表情,情绪全都藏进下垂的眼皮里。

但素瑰认识她多年,自然能察觉到那股隐没在平静外表下、仿佛要将面前人整个吞噬殆尽的深浓倦意。

见状,他迟疑良久,终究不敢再得寸进尺,老老实实收拾完桌面便准备离开。

“对了,”陶绘安叫住他。

在原地愣了一下,素瑰整理了一下表情,等回头时,脸上有惊喜、期待和怎么也掩藏不住的仰慕。

不过陶绘安直接无视了他满分的表情管理,抬起眼冷淡道:“我觉得,咱们俩还是得把话说得明白一点。

心中警铃大作,但素瑰还是维持住了面上的镇定:“姐姐你说。”

“我仍然没有打算与你再有多少交集。”讲到这,陶绘安顿了一下,背在身后的手指轻轻蜷起,幅度小得像从未发生,“三个月后你最好能有多远滚多远。”

以后如何尚未可知,但现在的素瑰非常麻溜地滚了。

送走这座瘟神,陶绘安捏了捏眉心。

素瑰小朋友一个人的杀伤力堪比一幼儿园的熊孩子,成功将陶老师搅和得身心俱疲。

不过此时已经很晚,没空再继续哀叹她活得像42的24岁,陶绘安进了浴室,打算洗漱完便去睡觉。

脱下的衣物被丢进藏衣篓,路过镜子时陶绘安随意看了一眼里面的人。

头发很直很顺,手指从头顶一路捋下来,没遇到半点阻力。

镜中手指与头发的颜色产生鲜明对比,乌黑的发丝衬得苍白的皮肤更加缺乏血色。

将有些遮挡视线的碎发别到耳后,手指避无可避地抚过耳钉。

她很清楚,一共有15个。

手指没有就此停止动作,顺着她纤细修长的脖颈一路向下。

镜子两侧有两个小灯,没给她皮肤上那点痕迹留下任何可以藏匿的阴影。

镜中人左侧锁骨下方,绽放着一朵素白的玫瑰花。

在主体旁,还纹了三片飘扬的花瓣。

陶绘安的指腹轻触上最末端的花枝,感受到正下方节奏均匀的心跳。

“都会好起来的。”这是她和月亮之间的悄悄话。

又是一夜乱梦,陶绘安坐在床边缓了好一阵,被那些回忆不起情节的梦搅得心情很差。

才上午10点,但她知道自己躺回去也睡不着了,索性拿起手机查看消息。

映入眼帘的第一条看得她脸色更差了。

那条短信来自一个未知号码,但发送人实在过于好猜。

消息很短,只有一句话。

【姐姐,我的手链是不是落在你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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