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是L队的应时月,感谢月推们为我投出的每一票。”
六年不变的总选场馆,六年不变的立麦点,也是应时月六年不变的开场白。他说完退后一步,向着台下自己灯牌集中的方向九十度鞠躬致意。
实话说,这个排名是好过他预期的——链团专组说他大概率在16到18之间,没想到还进了一位,大概是有些默不作声的老粉还在给他投票。
但不遗憾吗?也不可能。
只是无论如何,遗憾总归是他不愿意表现在明面上的情绪。
那个脱粉发私信说自己不研究版本的粉丝说得也没错。他漫无边际地想。
他不是不在意排名,也不是真的对人气下降无动无衷,否则就不会坚持多营业、不会始终好好对待每周重复的舞台了——但应时月偶尔也是固执的人,有些艰难的改变他会逼着自己去实现,也有些看上去很简单的“潜在规则”他总是很难心甘情愿般遵守。
比如说在总选发言时虐粉,之类的。
于是他的发言一如既往般平淡,回顾过往一年的机遇和挑战、感谢队友、感谢自己、以及最感谢粉丝,一言以蔽之就是大概又会被论坛开帖子说“应时月今年的总选发言还是这么无趣”的程度。
但他的粉丝会在下面反复说,这不是无趣,是真诚。
应时月低头看着手中写着“15”的奖杯,突然又有些迷茫。
台下有粉丝看到他这个小动作,站起身用手拢成喇叭状,向台上喊了声“应时月加油”。应时月闻声抬起头,视线很精准地落到自己粉丝的聚集区,看到了喊话的女生——这人应时月再熟悉不过,是从他出道起就一直在的粉丝,曾经有两年还做过他的单推王。
也是永远都会在网上为他发帖、为他争辩的一员。
应时月心中突然有些没来由的愧疚——这些人喜欢自己这么久,面对的却是偶像排名下降、被说跟不上版本、不会整活的现状,即使她们真实的内心可能只是心疼于自推的努力排练和自我提升得不到回报,但在这种大型团的粉圈里也不乏红人粉,低排名成员的粉丝显然也并不如top粉一般愉快。
况且是从top粉跌落下来呢?掉选拔对应时月本人来说是一种落差,对粉丝来说又何尝不是?
那如果……我也试试去主动制造热点呢?去观察现在排名高的小后辈,去放下毫无意义的固执呢?
在坐到金字塔区,等待后续排名宣布的那段时间里,应时月没来由地心想。
“第6名,K队,贺景然。”
排名依旧在一个个宣布,被念到的成员们如同走流水线一般上台发言,直到再熟悉不过的名字打断了应时月的思索。
贺景然在K队小后辈的簇拥中站起身,和他们一一拥抱,然后走上舞台中心。
而应时月的目光却不由自主移向另一个方向。一侧L队的等候区中,明宸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他此刻还坐在候场区,就说明他的排名会高过自己这位决裂的前好友。
应时月也并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两年前Link团内一期生本就所剩无几,L队就他们三人,结果这两人突然就开始闹矛盾,颇有种你死我活的气势——他尚且与两人分别保持着正常的交友关系,但也从未问出过真相。
但无论如何,明宸的轻松并未持续太久。
“……第4名,L队,明宸。”
比排名连号更尴尬的站位连号。
明宸说完感言,走上金字塔,坐在贺景然左手边。应时月抬头望着大屏幕两人端坐、绝不偏倚的镜头,心想论坛又得疯狂录屏当成becp的经典动图了。
想到这里,他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因此心态又轻松了一些。
只是很快,这份轻松转变成了另一种不愉快。
前三名几乎没有悬念。
第二的成员叫池穆声,是Link现存唯一的二期生。
当初二期招募很仓促,不像一期一样精挑细选,也没有团火起来后的高成员质量——一期生有些退团,公演人凑不齐,于是紧急招募了一些人。
二期生发生过的故事倒挺精彩,至今还被论坛津津乐道,但仿佛演完好戏就退场的话剧演员般,他们来得快走得也快,倒数第二名二期生在三年前退团,只剩下了池穆声一个人坚持至今。
应时月和他不陌生,也不算熟,是普通朋友。但他可以很干脆地承认,池穆声的第二确实是理所应当的。
相较于他,这次的第一倒显得不那么众望所归。
第一的唐言和第三的陆语心所组成的cp“言心”,是如今Link的新一任美帝。
陆语心也是一期生,I队队长,老牌大top,三选、五选两次第一,六次总选最差排名第五,实力强、会营业、风评极好,唯一受到抨击的点就是和唐言组了cp。
唐言算是Link的最强后辈。他是五期生,在四年前的冬天加入链团——应时月记得清楚,因为五期生入团那天刚好是乔亦消失的日子。
而唐言在链粉心中的第一个标签,就是“乔亦2.0”。
当初五期生刚发布时,论坛开了无数帖子说今年有个长得很像乔亦的小后辈,还刚好进了L队,期待同框——那时候外界只以为乔亦在休假。
应时月盯着照片翻来覆去看,又跑去五期生的练习室悄悄观察,都看不出这人任何像乔亦的地方。在他看来,唐言的五官缺陷过多,和乔亦根本不是一个路数——但他跑去问队友,队友也都说确实像。
“你是对亦哥有独一无二滤镜,”明宸打量他一番,然后笃定开口,“你看谁都不像他,不是因为真的不像,只是因为真的不是。”
“什么绕口令,你要当大哲学家吗?”应时月听完笑了一声,“现在放弃艺考转文化考哲学系还来得及。”
结果没想到这人不仅长得像,性格也像,活泼,跳脱,热情,和乔亦一模一样的快乐小狗塑,还拉着另一个一期生炒cp。
当初唐言的新人宿舍漏水在大群里求助,彼时正值大年初一,维修人员回家过年,于是同样没回家的陆语心收留了他——室友一当就是快四年。
陆语心不是什么性格正经的人,但对唐言却很好。他在fan club反复提唐言、在自己生日公演带他表演双人曲、和他双人直播,和他两个人一起住了四年狭窄却热闹的单人间。
好到不爱管闲事的应时月都私下问过陆语心在想什么。
“你猜啊?”陆语心扬起嘴角冲他一笑,语气很轻巧——于是应时月确定这人并非是粉圈骂他的那样“22岁急性发作恋爱脑”,而是心中确实有什么坏点子,只是他还没看出来。
他能看到的和粉圈无异,那就是top对新人的大放血,最后甚至放血到了如今对方排名高过了自己。
而唐言的发言,又给这天预料中的论坛大战添了一把火。
“作为第一位站在这里的五期生,我想说的是,”唐言站在话筒前说,“属于后辈们的时代已经到来,并非资历久就无可战胜,也并非选拔组年年都有无法撼动的固定位,曾经被大前辈垄断的总选第一也终将会属于新生代,我也相信,我们都会为了链团更好的未来而继续努力。”
一言说完,全场震动。
这种时候,应时月就觉得以前说唐言像乔亦的人都是瞎了眼。乔亦就算是说梦话也说不出这么离谱的拉踩发言——虽说乔亦睡觉很安静,不说梦话。
总之,这话一出,金字塔这边的几个被扫射的一二期生都面无表情,心情大概都不会太好,应时月也不例外。
观众席有人开始为了这种野心发言而欢呼,也有一二期生的粉丝开始喝倒彩——但显然,唐言这回又要成为热度中心,链团就是这样一个地方,热度带来关注,关注带来人气,人气带来排名,应时月一度玩不转这一套。
但这一年,我不想再这样了。
在观众席爆发的片刻,应时月突然间心想。
*
总选随着排名宣布的结束而落下帷幕。
观众纷纷散场,成员们也陆续返回后台。场馆后台小房间多,应时月向着事先分配好的化妆间前行。
没想到短短一条路,走到半途,却遇到了意料之外的来客。
生活总是处处充满无法预知。
“……小月哥哥。”
刚刚还在台下的乔亦站在他的必经之路上,带着笑意注视着应时月,喊出了他四年来再也没有听到过的称呼。
应时月停下脚步,停在三米之外,与乔亦目光对视。
身边有后辈走过,视线充满了好奇。但或许是现场气氛有点冷,因此也只是目光打探,而不敢多做停留。
就像他没有预料到四年后第一次看见乔亦是在总选大屏一样,应时月同样没有预料到,第一次和这人面对面是在后台的走廊。
一个让人猝不及防的场景之下。
过去的乔亦惯会制造惊喜,惯会出其不意,如今这套路依然被他玩得炉火纯青。
他总是会选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登场方式。
应时月突然就有些生气。
四年前说走就走,如今说出现就出现,神色轻松得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语气依然亲密依然自然,似乎依然想得到一个如同旧日般的回应,这就是如今的乔亦所能给出的答案吗——
你既然都回来了,为什么不能先私下联系我,为什么不能先找个地方见我——就像正常的、普通的朋友那样。
为什么一定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去制造所谓的无聊的“惊喜”,而不是给一个简简单单的解释呢?
他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但分别的日子里所有幻想和期待好像在这一刻骤然碎裂。
他想过如果还有机会再会,那他会无理由原谅乔亦的不辞而别,毕竟他们曾经真的是那么好的朋友——但真正处在这个场景,他却做不出这样的选择,而是只想质问对方为什么如此理所当然,理所当然般消失、理所当然般出现、理所当然般想让应时月直接接受一切现状。
但也不能真的问出口。
那样太不体面了。应时月心想。不辞而别的是乔亦,不体面的人也应该由乔亦来担任,而不是他。
世间道理理应如此。应时月不是从不让步,但也并非无条件迁就。
于是最终,他深吸一口气,一句话都没说,而是重新迈开步伐,目不斜视般向前走——直到与乔亦擦肩而过。
“小月哥哥?”乔亦扭头,似乎也没料到自己连一句回应都没得到,音调中终于带了点慌乱,“十月哥?十月?应时月——”
乔亦开始换着称呼喊他,见都不被回答,终于是小跑着追上去,伸手拉住应时月的手腕。
而在这一瞬间,应时月唯一的感想居然只剩下了有点疼三个字。
于是他转过头,用力将手从乔亦手中挣脱,然后指向来时方向,压下心中无数思绪,说出了今天在乔亦面前的第一句话。
“观众退场在那边,”应时月语气平淡,“你走错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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