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时月并不太清楚……顾洛知说这句话的原因。
但他还是伸出手,怀着稍微带点迷茫的心情接下了钥匙,并不由自主地抬头看了看天空——其实今天的星星并不太多,但好在天色足够晴朗,也并非全无观星的价值。
他终归是错过了乔亦的四年。应时月想。即使在这个事实里,他只是最无力的、最不具有主观能动性的一方。
乔亦那看上去并不算好的四年里,大概也会有一些他永远不会得知的事发生、会有他可能永远无法意识到的新的改变,又或者只是会有他永远无法体会到的心境——即使没有人在其中故意隐瞒。
比如说……
“刚才提到,我有天从学校回宿舍,那天有晚课,回去的时候已经快十点了,”在应时月整理思绪的这会,顾洛知开口说,“我一抬头,刚好就看到对面楼的楼顶天台边缘站着一个人。”
这个人是谁不言而喻。
“我那会毕竟也搞过五年链团了,就算隔得很远,但我还是认了出来,”顾洛知继续说,“那个天台的围栏很低,我这种恐高的人平时都不敢站在边上,加上我们小区住了很多留学生,每年都有人因为压力太大跳楼——所以我当时的第一反应,是他不会想跳下去吧?”
“……他不会想的,”应时月抬起头,看着顾洛知,用一种非常笃定的语气说,“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不会这么想的。”
——即使应时月对当时乔亦的处境一无所知。
他甚至对不上顾洛知这段陈述的时间线,也不妨碍他急匆匆开口,像是要澄清般地,做出如此判断。
“在那之前我只隔着屏幕见过他,当然没有你那么了解小亦是什么样的人,”顾洛知眨了眨眼,然后笑了起来,“没有人会比你更了解他了。”
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了。应时月在心中将这句话复读了一遍,面上也只是笑了笑,等对面人的继续陈述。
“总之,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当时一下就急了,”顾洛知接着说,“所以我赶紧进了他们那栋楼,打算冲去天台以防万一,结果……”
“结果你没遇上他?”应时月想到乔亦口中他认识这人的时间点,于是问道。
“对,我没遇上他,”顾洛知又笑,然后点点头,“那个天台是几个单元共享的,我上去之后已经没人了,他应该是从别的地方走了——但我确信我没有认错,所以我打听了一下,最后听说他是我们隔壁学校的一年级新生。”
“那时候刚好和朋友在组音乐社团,所以就顺理成章地,刚好借此机会去找他——小亦给你说过吧?”
“只说过你为了社团去找他,”应时月看着他,非常轻微地皱了皱眉头,又问,“所以缺个写歌的只是幌子吗?”
“不是幌子,你不要担心,既然他在,那他就一定是最好的人选,”顾洛知好像什么都明白一样笑着说,“只是如果没有这件事,我也会想办法认识他的,毕竟……”
顾洛知说到这里,诡异地沉默了片刻。
于是应时月接着他的话,轻声提问:“毕竟?”
“……毕竟你那一整年都看起来很难过,”顾洛知说,“所以我特别想知道,他到底有什么必须要扔下你的理由。”
“我看起来很难过吗?”应时月眨眨眼,或许因为是在外人面前,于是下意识否认了一句,“我没有很难过。”
“嗯嗯,”顾洛知非常敷衍地点点头,又继续笑,“你没有,只是我作为一个嗑cp的单推想要一个答案,行了吧?”
没等应时月再辩解,他就又接着说,“结果我认识了他,最终还是没有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好像有什么不能说、也不能回去见你的理由。”
“再往后,我故意在社团聚会聊到听歌的时候,当着所有人、第一次说我是你的粉丝,”顾洛知也眨了眨眼,“那会其他社团的朋友都不了解链团,所以并不知道小亦的过去,我说完就一直看他,想看他是什么表情……你想知道吗?”
“我……”应时月卡壳了——顾洛知言语中的暗示确实恰好说中了他的心思,“我不想,换个事情说吧。”
这不公平。应时月又想。
乔亦能看到他的四年、他看不到乔亦的四年,这是不公平的,而如今他有些不想了解的事情,这也是不公平的——但不公平就不公平吧。
“换个事情,那就说说我第二次看见小亦站在天台上的事吧,”像是能预料到这个结果一般,顾洛知弯了弯眼角,顺理成章地跳过了之前的内容,“那已经是大半年之后的事情了,我和他已经有了一些接触,知道他肯定不会跳下去,但我还是很好奇,所以就上楼了——这次我上天台的时候,他还在那里。”
“所以我问,”顾洛知说,“你站在这里干什么?”
“……他说他在看星星吗?”应时月已经预料到了顾洛知的下一句话,于是他问,带着一点若有若无的、很不可言说的心情。
至少他认识的那个乔亦,并没有什么名为“看星星”的习惯——他最多只是站在窗口,偶尔感叹一句“今天夜空还挺好看的”。
“对,他说他在看星星,每个月都会来看一次,”顾洛知又笑了起来,“但是那天在国内是农历十五,是满月,根本看不到任何星星。”
应时月突然觉得有些没来由的难过感。
“但今天还能看到。”然后他说。
“我们下楼吧,”顾洛知看了他一眼,完全没有对应时月的这句话进行任何正面回答,“这里还是有点太冷了,找个温暖的地方继续说好了。”
*
他们重新回到——或者说,终于来到了顶层的宴会厅。
这个宴会厅的四周都是透明的落地玻璃。楼很高,能直接看到窗外的夜景——远处的城市灯火,稍微近一点的,他们今天才去过的电视台和演播厅的大楼,以及这些之上的,深蓝的天际线。
其实并不用去天台,就能看到星星,以及在天台能见到的全部景象。应时月心想,但无论如何,向上一层,总归是不一样的。
“我那段时间正在为了接下来的出路发愁,”顾洛知说,接着像是突然意识到用语不是很恰当般,更改了措辞,“也不算是发愁,说迷茫比较合适一点——这种事我一般不会和其他人交流,因为看起来太像无病呻吟了,但是他下一句话就看着我,说‘你是不是在发愁’。”
“我当时很震惊,问你怎么看出来的,你猜他怎么说,”顾洛知顿了顿,自己回答了自己的提问,“他说这是以前握手会养成的,有能够很容易察言观色和寻找话题的职业病。”
“所以当时我就想,找个半生不熟的朋友说说大概也还不错——太陌生的人给不了建议,太熟悉的人我开不了口,我和小亦的关系就刚刚好。”
应时月垂眸,没有说话,大概是不知道在此情此景之下说什么才算正常。
“不过我好像也没有什么很熟的朋友,所以这只是一个假设,”顾洛知笑了笑,补了一句,“我觉得他也没有——我是说他在国外的时候。”
应时月有点恍惚。
他不知道顾洛知说的“没什么熟悉的朋友”是什么意义上的没朋友,毕竟应时月也不觉得顾洛知是传统认知中的“没有朋友”那类人。
但无论是什么意义,他都无法想象被扣上“没什么朋友”前缀的乔亦——即使理性来说,应时月本来就早知道这件事。
如果乔亦真的能交到什么新朋友,那绝对会早早告诉自己,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自己对他缺失这几年的人际关系的认知,就只有一个碰巧身处同一个圈子因而才产生交集的顾洛知。
但知道,和被点出来,总归心情上是有着微妙的差异的。
“所以我给他说,说我家里人给了我一套完整的规划,但我现在有点想去当偶像,”顾洛知并没有真的要等应时月说什么,而是自顾自讲了下去,“我还问了他我这种人能不能进Link,小亦问我是不是想进来私联你。”
应时月笑了一声。
“但其实我知道我进不了Link啦,我毕业都22岁了,已经超年龄要求了,我最好的办法就是去选秀,能很快得到出道机会,22岁也不晚,”顾洛知也笑,“想去做的话总是有办法的,但我当时犹豫的是要不要去做。”
“毕竟我们家也不止我一个小孩,家里人不会拦着我,但我只要不选择那条安排好的路,我就回不去了,我得去独立面对未知,面对未来很多年的未知。”
应时月安静地听着他继续说。
实话说,这些都是他从未面临的抉择——应时月面临的人生抉择很少、也往往更加简单,无非就是离开家的那一次和大学毕业决定继续做偶像的这一次。
这两次里,哪一个选择是最优解实在是太显而易见了,因此应时月从未因为自己的任何重大选择后悔过。而在他至今为止人生的更多时候,他都像在一条单行道上行走——即使有时候想要出现选择,也并没有一个对话框弹出来,给他提供解决某些问题的另一种途径。
但应时月能理解。
而说起来,理解的根源也同乔亦如出一辙——做偶像的这八年里,线上线下听过太多粉丝的故事,也被抛出过太多的问题。他知道对不同的人来说,什么是最优的回答。
“所以我说,我要再想想,我要分析清楚这些问题、分析清楚不同选择的利弊、也要分析清楚我的心理,这样我才能真正做出最好的决定,”顾洛知如此说道,“但这点实在是太难了。”
“乔亦也给我说了类似的话,”说到这里,顾洛知突然就换了个称呼,“他说,很多事情是不可能被分析清楚的、是不会有理性意义下的答案的,对自己的想法有完全清晰明确的、剖析般的认知对正常人类而言是几乎不可能做到的事,不如跟着每一刻的愿望和冲动往前走——如果真的不合适,下一刻的愿望自然会阻拦你的。”
“是不是很简单的废话,”顾洛知眨眨眼,说,“但是人有时候就会希望、会需要有人对自己说这种简单的废话,所以这几句话我记了两年多。”
而应时月却不由自主地,开始想一些别的。
“……你想要暗示我什么吗?”他抬起头,没有回答顾洛知的反问,反而是问了一个新问题。
比如说……人类的情感也是不可能被分析清楚的?
“没有啊,你觉得我在暗示什么?”顾洛知用一种再真实不过的、带着一点点疑惑的语气说,“……我只是想说,就算唱歌跳舞都很烂,小亦也确实是一个很好的偶像,即使在他没有当偶像的那段时间里。”
“我觉得他唱歌挺好听的,”应时月本能般反驳,“不要用你们大主唱的标准要求普通偶像。”
“你也是一个很好的偶像,”顾洛知于是看着他笑,“抛开偶像身份,也是个很好的人。”
……所以,我从十几天前开始思考我对乔亦的情感究竟如何,那我现在得到了什么答案吗——而应时月却又在想,又这样问自己。
好像什么都没有。
不知道从何分析、没有参照物也没有标准答案,这才是这道题最真实的状况。
这或许也本就是一个无解的、也不用解的问题。
顾洛知说完这事,又开始说一些别的、说一些那几年里他和乔亦的关联的故事。
但对应时月而言,某些想法一经诱发,便无法再被驱逐出大脑——他于是感觉自己处于一种被迫的一心两用状态,一边在接收顾洛知的信息,一边在对自己提一个新的问题。
“……我看看现在几点了,”直到顾洛知顿了顿,又拿起手机打算看时间,结果时间没报出来,报出来的反而是让应时月内心一慌乱的话,“是不是出问题了……小亦给我打了三个电话,他有给你打吗?”
看起来没有,应时月想。他给乔亦设定了特殊铃声和设置,即使是手机静音,乔亦的电话也会有铃声响起——铃声选的是他们人生中第一个双人舞台的前奏,是应时月前段时间自己用吉他弹了一遍,然后录下来设置的。
但他还是急匆匆拿出手机,在屏幕上点了点——意料之外……但又有点情理之中的是,毫无动静。
不知道为什么,手机已经处于了关机状态——应时月猜测是刚才出楼那会外面太冷,他又将手机拿在手里。
这手机年头有点久,冬天经常会冷了就自动关机,这种事经常发生。
所以乔亦给我打了电话了吗?
应时月问自己——他几乎可以做出一个肯定的回答。
他不知道乔亦有什么事。
大概率是看到太久没回来所以问一句,结果遇上了关机,担心出事,就打给大概率和自己在一起的顾洛知——他和顾洛知转移了两次阵地,很可能花掉了超出预期的时间;也有小概率是自己出了什么情况,虽然应时月想不到他一个人在房间里能出什么不能找队友、不能找祁心忱,却一定要联系自己的情况。
但无论是哪一种,应时月此刻脑子里都只能想到刚才他反复问自己的那个问题的答案。
——那你这一刻的愿望和冲动是什么呢?
“我……我们能不能下次再说,我觉得我应该回去看看,”应时月开口,“他看上去想找我。”
“其实也……”顾洛知说了个开头就顿住了,语气一转,用一种很难形容的语气说,“好,那你快去吧,我刚好趁着这里没人给家里打个电话,等等再下楼。”
应时月猜他想说“其实也可以用我手机回个电话”。
但他还是道歉了一句,转身就走。
那个问题的答案,大概就是没来由的,突然就很想立刻见到乔亦本人。
那既然如此——
应时月站在电梯间,看着唯一通向顶层的电梯数字卡在2,一动不动,大概有人有什么特别的事正占用着它。
只用下六层楼。
于是他顿了顿,转向楼梯间,数着层数到达他们住的楼层,在楼梯间门口安全起见设置的电子锁位置刷房卡进去,接着就不由自主地小跑起来。
意料之外地,到房间门口,应时月刷卡,然后手覆上门把手,还没有按下去——房门刚好就从内被打开了。
乔亦换了一身外出的衣服,穿着很厚的羽绒服,脖子上环绕着一根深金色的围巾,看起来准备出门。
——乔亦的围巾白天积了灰,刚被他洗过还没有干,如今这根是应时月自己的围巾。
应时月没有乔亦体质那么容易畏寒,所以并不常戴,只是放在包里,有时候要见粉丝就裹上,起个装饰作用。
“你回来啦?”乔亦看着他,眨眨眼,接着就笑了起来,“我刚刚给你打了个电话……”
“对不起。”应时月打断他,顿了顿才说,“我手机自动关机了……是不是让你担心了?”
如果我没有为此自作多情的话。应时月想。
“这有什么好道歉的。”乔亦说,“没什么状况就好。”
说完这话,两个人都没有立刻继续开口,而是站在门边彼此对视着。
“你先进去,”而这一回,应时月吸了口气,平复了一下刚刚跑了一小段而有点凌乱的呼吸,决定做那个打破当前境况的人,“……就算真的有别的事,也先进去一下,我有话想说。”
“没有别的事。”乔亦退后一步,让应时月进门,然后轻轻推了一下,房门应声而闭。
他又说:“我还能有什么事。”
“我有事。”于是应时月看着他。
——那你这一刻的愿望和冲动是什么呢?
应时月又问了一遍自己这个问题。
像是自己在问自己,又像是那个19岁的乔亦在隔着时空问自己。
下一刻会有新的想法和愿望阻拦自己吗?下一刻又应该是哪一刻呢?
人生永远有无数下一刻……那就选十秒好了。应时月对自己说。
默数十秒,等待是否有新的冲动抑制此刻的冲动。
——但没有,什么都没有。
“顾洛知刚才告诉我,说你曾经说,很多追根究底的问题就是无解的,”于是,在十秒结束时,他准时开口,“所以我不想解上一道题了,我会直接跳下一个更简单的问题……但请你务必相信我给出来的解。”
接着,在乔亦有点意外的瞳孔注视中,应时月向前走了一步,同他拉近距离,最终在他唇角很轻地,亲了一下。
“我可能永远也想不明白那些情感的组成成分,更想不明白它们是不是一致、是不是对等。”少有的,应时月强迫自己不要移开视线,在很近的距离上同乔亦对视。
“但我想明白了,那些无解的问题,好像并不妨碍我在另一个有唯一解的问题上给你一个答案,”他说,然后轻轻笑了笑,“……我也喜欢你,这个答案我再清楚不过了。”
lozi的拼命助攻&十月的偶尔一大支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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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无解与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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