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不完的书籍,用不完的纸墨,背不完的口诀,练不完的法术。
不知记下了多少箴言,也不知扛过了多少雷电。
每每日升日落,从窗口看出去的景色却从来没有变过。
这样淬炼出来的神君不是娇滴滴的笼中鸟,也不是死气沉沉的龛上珠。
他们是有血有肉的天地共主,是不可一世的天命所归!
高贵和尊崇不是他人粉饰的浮华和虚名,而是他们实打实挣来的褒奖和荣光。
这样的神君不容蔑视,更容不下背叛和亵渎!
“倒行逆施的畜牲!”青龙凝望无尽夜空,眼底翻涌着刺骨的寒意。
直到三日后白束才渐渐苏醒,两人都没有再提神魄的事儿,青龙打趣着将他捞进怀里,损他是睡猫神君!
其实白束的情况非常不好,一夜无眠后,之后的几天与其说是睡着,倒不如说是陷入梦魇无法自拔。
青龙叫不醒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幼虎的身躯抽搐呻吟。
残烛将尽一样的呜咽声回荡在冷冰冰的屋子里,叫人胆颤心惊。
长夜总是难熬,只有每天旭日初升的那半个时辰他才会稍稍平静一些。
青龙便会释放出带着松香味道的神息,再将他轻轻地搂进怀里。
从昆元山回来后青龙哪都没去,他坐在白束床边,越想越觉得这件事情简直不可理喻。
若说屈勾是觊觎白束的灵力而私吞了他的神魄,表面上倒也说得过去。
可细想想,拿着这样一个烫手山芋,无异于引火**,他又能逃去哪里?
除此以外,倒是还有一个更具说服力的理由。
那便是——报复!
因为有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所以宁愿自毁一千也要伤人八百。
可天道曾经许诺,人族称皇祭天之日便是二十八星宿功成身退之时。
届时星宿重返天界享近神荣耀,得永世香火供奉。
如今人族已经降世,四神君也已执掌神州,眼看就差这临门一脚,他是多想不开,才会放着到手的安稳日子不过,也要用这么歹毒的法子来报复白束!
让人更想不通的是,到底是谁在背后助了屈勾一臂之力?
白束的神魄蕴含着无法想象的强大灵力,以屈勾的实力来说,他是绝对无法凭借一己之力来强行操控的。
而且白束的原身虽已断尾,但眼前的虎崽却一切如常。
白束时常拿尾巴甩他,无论是触感还是力道都与真尾无异,又是谁能使出这样绝妙的障眼法,竟将两位神君一同骗过?
屈勾背后的这位高人实在是不可小觑。
可尽管青龙满腹疑虑,他也没有再在白束面前谈及此事。
没有底限的宽容是懦弱,白束的“善良”他无法苟同。
青龙轻笑一声,难怪天道将白束视为掌上明珠,这样的愚忠愚孝和委屈求全,注定他青龙做不了天道的的好学生。
刚苏醒的白束还很虚弱,时不时就打着呵欠像要再次昏睡过去。
青龙有意让他振作精神,便斥退了初冬的寒风,将他抱到了院子里。
这日碧空如洗,藤椅上的软垫绣满了祥云,青龙往杯盖里倒了茶水,看着他慢慢舔水喝。
自从那日见过白束真容,青龙便不能再以寻常眼光看他,就连抱在怀里时都会臆想他化形后的样子。
粉嫩的舌尖点开水面,水光仿佛甘甜的蜜,倒映在青龙眼底柔和了锐利的目光。
白束舔了几口就懒懒趴了下来,鼻尖抵着盖沿,淌出半盏清波。
“鼻子泡水了!”青龙将他抱到膝头,蘸干嘴边的湿痕,“睡得好吗?”
白束“嗯”了声,没有再接这个话题,“鹏鸟呢?”
“面壁思过呢,关他几天,等不闹腾了好问话。”
“去忙吧,我歇歇!”
“说得跟你日理万机了一样!”青龙伸了个懒腰,“歇着吧,一会儿把狐狸和兔子弄出来给你解闷。”
一盏茶的工夫后,化了原形的狐狸和长毛兔都被放到了后院来。
青龙留了白束在院子里,转头便去寻鹏鸟问话。
鹏鸟的屋子离得近,没走几步就到了门口,禁制迎风而解,青龙推开门,一甩袍角坐到了桌边。
本以为这鹏鸟要么是在伺机逃跑,要么是在激愤拆家,没想到打开门时,人家正背对着门口呼呼大睡。
青龙手上又捏了扇子,不知为何,这傻鸟就是让他很有动手的冲动。
指间一松,墨扇正中鹏鸟脊背。
鹏鸟惊坐起来,瞪着眼睛道:“做什么打人?”
“想打!”青龙转着扇子,漫不经心道,“继续睡啊。”
这屋子陈设简单却也窗明几净,鹏鸟待了这么些天,虽然没吃没喝但也没遭什么罪,这会儿对青龙的防备稍稍松懈了些。
他挪到床边垂下两条腿,手撑床沿盯着青龙瞧。
鹏鸟呆头呆脑却也不傻,生死皆在人家手里攥着,自己虽做不出老狐狸那样的谄媚样,却也知道不能由着性子胡来。让这位神君知道了来龙去脉,只要保住那窝兔子,就算要死也不冤枉。
“你的老虎呢?”他总算找着个话题张嘴。
青龙捏着扇柄将桌沿敲得闷响:“还敢提他?你真该庆幸你的破鸟爪子没挨着他,不然现在可没命坐在这儿跟本神君掰扯。”
“是他先吃兔子的!”说到激动处,鹏鸟又开始梗脖子。
“放屁,他不吃兔子。”
鹏鸟想“哼”他却又不敢,偷偷翻了个白眼:“那你家老虎还挺挑嘴!”
扇子捏得咯吱响,青龙想打人:“他不是普通老虎!”
鹏鸟不知道自己险些挨打,还不以为然道:“那是,神君的灵宠嘛!自然不会普通的。”
青龙咬了咬牙:“知道吗?你一开口本神君就想动手,说真的,就凭你这张破嘴,能在神州活这么些年,纯属命大。”
顿了会儿又问道:“说说吧,为什么端了狐狸窝?”
“那是他们该死!”鹏鸟不梗脖子了,只挺着壮硕的身板,两只眼睛瞪得通红。
青龙化出两杯茶水,端起一杯抿了口,另一杯放在对面的空座前。
鹏鸟慢慢走了过来,在青龙对面埋头坐下,这才抠着梨花木桌面缓缓开口。
“我叫翱伏,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记事起就在北海叼鱼吃,因为吃得多,得罪了北海的老龙王......那老畜牲,打不过我就给鱼蟹下毒,趁我肚子痛再派虾兵蟹将来杀我,害我差点折在海里。”
翱伏说得兴奋起来:“后来老子撕了他一条小龙才解恨,龙肉的味道可真好,比鱼好吃......多了!”
他陡然停了下来,缓缓抬眼对上青龙的目光,屁股往门口挪了挪。
“继续说。”青龙实在不想跟他掰扯自己并不属于龙族这件事。
翱伏摸了摸鼻子,小声闷道:“你还挺大度。”
青龙被他气得嗤笑一声,将扇子按在桌面上:“若是遇上装傻的本神君有的是法子,可遇上你这样的,还真是……为难。”
翱伏目光一亮:“是吗?我是哪样?”
“你是真傻!”
“......”
翱伏也不是头一次被人说傻,见青龙好歹没怪罪,便挪回屁股坐稳了。
他抠着桌面道:“北海待不下去了,我就飞到哪儿是哪儿,一路吃一路打,打累了吃,吃累了打......”
青龙听得直皱眉,将桌子敲得梆梆响:“说重点。”
“哦哦,反正就是有次跟孔雀打架,结果被打成重伤,从鹿台山上掉下去,眼看活不成了,幸亏一只老兔子救了我。”
“那兔子名叫仇余,见到我不仅不怕,还采了草药给我治伤,还捕鱼虾、摘野果给我续命,虽然常常吃不饱......但好歹是活了下来!”
这是只饭桶鸟,青龙发现了。
翱伏抽抽鼻子继续道:“他将我带回兔庄,给我盖了屋子,庄子里的兔子刚见我时都很害怕,他便带着我挨家挨户去送鲜果,让我帮着大家修补房屋,时间一长,大家也都愿意跟我说话了,他还让我出去觅食时带回蜂糖,然后坐在我的翅膀上逗小兔子。”
“后来我才知道,他是长毛兔的族长,一只很好的老兔子!”
“他叫仇余!”翱伏喃喃念着,好一会儿才继续道: “翱伏这名字也是他取的,他说翱为振翅,伏为低首,再强大的鸟儿也不能一直在天上飞,若是累了便落地歇歇,等歇够了才能飞得更高更远。”
桌面被抠出个小坑,翱伏终于停了下来,他的眼神聚于虚无的一点,第一次露出个浅笑:“那是我有生以来最快乐的日子!”
“嗒”的一声轻响,折扇被推开又缓缓收拢,青龙垂眸看向指尖:“仇余被狐狸弄死了?”
“嗯。”翱伏点点头,“不光是仇余,兔庄两千零四十八口,全部葬身于那该死的狐狸手中。”
“为什么?”青龙问,“兔妖灵力低微,应该不是为了吞噬灵力。”
“为了毛皮。”翱伏道。
“赤尾族长的儿子叫赤珠,从小被他爹宠得骄奢淫逸、横行霸道,专门欺负弱小,为了一件兔毛斗篷,便在兔庄外的春宁河里做了手脚。”
“当日用过河水的兔子都现出原形昏死过去,他便闯进庄子,就着满地的兔子挨个挑拣,好的便带走,不喜欢的举刀就砍,没用过河水的兔子在仇余的带领下拼命抵抗,才终于将他赶了出去。”
“谁知他丧心病狂,觉得被兔子打败丢了面子,回家养好伤后又带着十余只狐狸将兔庄屠了个干净。”
说到这里翱伏不禁哽咽起来,他抹了把脸继续道:“待我回去时,满庄的血腥还没散尽,遍地的尸首泡在血水中已经看不清样貌,给我缝过衣裳的阿依婶被活剥了皮,我驮着飞过的小豆子被竖劈成两半......我不敢碰他们......”
“不敢碰他们......”翱伏终于克制不住痛哭了出来。
青龙眼中透出冷意:“你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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