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丢人现眼

时光荏苒,展眼来到了十月。陆府宾客如流,礼成后,新人被双双送入洞房。婚鞋落在身前,久久不动。好不容易等他动了,我的心却踌躇起来。

喜帕将挑起时,我终于开口:“朝念,你若不喜我,今夜便可不成周公之礼,等你能接受我时,在..也不迟...”

喜帕被揭开,娇容艳唇,如花苞绽放。朝念心上大动,神色复杂。我抬眸,眼中情绪凝重。

却岂料,忧愁多余,情谊正好。喜烛一夜长燃,佳礼如期良成。

翌日起来,我收拾跌落在地上的衣物,衣物中晃出一颗珠花,珠花拇指大小,颜色为桃红。珠花的两片花瓣相连,左边一朵已经不稳。见朝念还在睡,我拿起珠花,去到梳妆台粘粘,可花瓣结构不似陈国手工,如何都粘粘不上。

圆镜中有高大人影凑近,朝念俯身抱着我,我给他看那颗珠花:“这珠花坏了,你若是喜欢,我为你重新购置一些。”

朝念轻吻我发顶一下,柔声道:“此物有灵性,大师说不可替换...”说完,昨夜之余韵又起。

故事仍在写,我将故事名改作了《百岁生生念,万古常相随》,书每发一章,书客就多一批,为每天出书一章,我会将每日的琐碎加以润色,使其生动有趣。书客们都在传,朝大人宠爱陆夫人至斯。我和他甚至成了陈国百姓的夫妻楷模。

我循着关于朝念的那本话本找去了燕国,不料燕国正在打仗,我一去便成了俘虏,而好巧不巧,抓我的那方正是此战的胜利者。这方将领杀人如麻,见战况已定,当即令斩杀所有战俘。

这次的故事不似别的故事那般有转折,行刑速度不过片时,射杀的俘虏堆积成山,堆积俘虏的那片土地被血水染的绯红。我和虞篁亦在死者行列。

醒来时,周围阴森怖惧,深静的夜里没有风,只有血腥的气味。一旁地面躺着的是脸色苍白的虞篁,我探下身,推了推她,但其身体冷硬,显然已死去多时。

当夜我走了许久的路,淌过了一寸寸血地。所经之地死尸密布,从黑夜到白天,都未见一个活人。

我心下动容,几年前孤独恐惧的回忆又浮现在脑海。我拼了命地往东方跑,想跑出这个国家,跑回陈国。可是,直到我精疲力竭,跪伏在冰冷的地面,呕出一口血,都没能达成所愿。

胸口硌的慌,拿出怀里那本《百岁生生念,万古常相随》,摊在地上逐字将内容又看了一遍。可看到最后,我忽然愣住不动,这本故事居然自己在写,在燕国如何被俘,如何被杀,如何癫狂地找出路,如何歇斯底里,都在故事中清晰的呈现。

我心下巨颤,手上一抖,书落至地面。良久,我骤然起身,欲走时,不觉顿了顿,终还是弯身捡起它。就在这时,故事的书名发生了变化,从《百岁生生念,万古常相随》变作了《百岁生生念,万古花拢雪》。

我下意识地翻开书,正看见书中无笔自书。

“三月十八,花泠雪与朝念和离,朝落于雨中跪立三日,花家闭门不见,朝落被抬回朝府,病体堪忧。”

我不住地喘息,甚而找不到自己的声音:这,这是怎么回事,他何时娶的花泠雪,可我才出来一月有余,他如何就...

五月底,凭着一双腿,我终于走回了陈国。我驻足在原本书着陆府可如今书着花府的门前,被门外的行人指指点点。花府管家许叔出来,递给我几个白面馒头。我咽了咽口水,点头做礼接下。正一口一口塞着,一顶轿子停在我的一侧,从里面出来一个衣着鲜丽,面容娇媚的女子。虞篁在旁扶着她,喊着:“小姐小心。”

主仆两人正要入府,虞篁轻声提醒花泠雪:“小姐。”花泠雪跟着虞篁的目光,望向右街,她敛眉,有些嫌恶地转回眸,入了府。

朝念默立了不知多久,忽然瞥见右方有只手递来一个东西,他注目一看,是颗珠花,可是珠花四片花瓣只剩一瓣。朝念抬头,见到的是一个浑身脏兮兮的陌生女子。

朝念从腰间取出几粒碎银子,放在我手心,但没接过那颗珠花,我看着银子,又去看他离开的背影,一时觉得,这一刻像是又回到了从前在迁国悠悠荡荡的坎坷日子。

那本《百岁生生念,万古花拢雪》的故事还在自行续写,有两位姑娘经过我,口中叹息着花泠雪和朝念的悲痛结局。

我终于意识到,原来造成朝念最终魂归异界的人不是花泠雪,而是我,陆阿福。

倘若不是朝念娶我,那么他便不会有和离,倘若没有那两年的如胶似漆,他就不会有今日的心痛如割。我慢慢觉得,有时候啊,或许万物原本很和谐,但因为一些本以为是救赎的东西或人的参与,反而将结局搞的稀烂。

当夜万籁俱寂,我翻进花府,去到花泠雪的房间,寻找花泠雪手中的《百岁生生念,万古花拢雪》。这本书当夜没有找到,后来我又用了半月的时间,翻遍了整个花府也没有找到。

一夜,我坐在一个客栈角落,静静看着朝念买醉。夜半,朝念起身,将出客栈门时,瞥了一眼跟上来的我。我拿着朝念给我的碎银子,去买了件粗布衣裳,现在看起来干干净净,只是比较瘦弱。

朝念瞥我一眼,正要走,我追上去,将自己那本《百岁生生念,万古花拢雪》递给他,笑着说:“朝大人,这本书写的真好,可是花小姐亲笔书的?”

朝念有些不耐烦,摆了摆手,不打算搭理。

我赶上去,不泄气地追问:“书中说朝大人几月前夜袭千里,到燕国将花小姐救了回来,那时,朝大人可有发现花小姐和从前有什么不同?”

朝念拧眉看我,我道:“朝大人和花小姐成婚两载,两载中花小姐字字句句不离相公二字,言语中无不显露着幸福喜悦,为何一回来就突然变成了这副模样?”

朝念被我惹恼,有些排斥地沉声道:“有什么话不必绕弯子。”

我看着他的眼睛:“若我说,花府的花小姐可能不是大人娶的那位小姐,大人相信吗?”

但见朝念手袖一挥,一阵风过,人早已离开上马去了。

我重重叹息一声。先才的话我说的也没有底气,朝念喜欢花泠雪,我早就知道,而我自己又是借尸还魂,很可能朝念娶我不过是因为我那时占着花泠雪的身子。而且,我既深知非是局中人,不可过度参与局中事。可是,朝念已然被我影响,不久之后就将危及性命,我又怎能坐视不理?

翌日一早,我又去了寻隐寺。可是寺中小僧告知我,子虚道长下山巡游去了,不知何时方归。

我于是找到了寻隐寺的住持,将这本《百岁生生念,万古花拢雪》及自己身上发生的事和盘托出,住持摩挲着胡须,沉思良久,最后道:“施主,贫僧有个办法,不知你可愿一试?”

我想也不想地回答:“愿闻其详。”

住持道:“西方有个国家,这本《百岁生生念,万古花拢雪》中亦有提及,名叫燕国,后来那里因为尸体成堆无人填埋,已是荒城。过这荒城再往前走二百余里,有个九幽桥,那里有位婆婆,专卖一种汤药,喝了这种汤药,人便可忘记所爱之人。姑娘要想改变结局,此法倒可一试。”

我喃喃道:“孟婆汤么?”

回来路上,我将书翻到最后一页,此时的时间为万古二十九年七月,距离万古三十年元月花泠月嫁人不过七个月,距离朝念无疾而终还有八个月。

我看向朝府的方向,摸了摸身上,除了那颗珠花,再无别的贵重物品,可此去九幽桥路途遥远,得孟婆汤又不知是否艰难。我一咬唇,下定决心往朝府而去。到了朝府,管家说朝念去了夜曜刑宫,我又转身往夜曜刑宫去。当时已近傍晚,朝念从夜色中徐徐走来,这一幕让我想起了那晚他抱着我的场景。

在进入正题前,我先问道:“朝大人,如果花小姐另嫁了良人,你可会因此而自戕?”朝念蹙眉看我,有些莫名其妙。

我追上朝念,跟着他的速度小跑:“朝大人这个表情就是不会了?”朝念无奈地顿住脚步,看向我,清楚地道:“我和她是和离,她有喜欢的人,我只会祝福她。”说到这里,他目光闪动起来,“是我没有第一时间找到她,让旁人夺了先,这是我的无能。”

我眨巴着眼睛。让旁人夺了先?我赶紧拿出本子翻了翻,可是翻来覆去,本子中也没书写有第三人解救花泠雪的那一幕。这,是怎么回事,这本故事是人物传记,事无巨细都叙述的明明白白,怎么会跳着写?

我回到破庙,找了一个角落蹲下开始对着此书发呆。照今夜的情况来看,朝念大概率不会自戕。那是不是我多想了?可救花泠雪的那人又是谁?这书又是为什么会自己书写过程?

想到这里,我决定还是去九幽桥一趟。

翌日一早,我再次找到朝念,将珠花递给他:“朝大人,我此番要出趟远门,但我初来乍到,身上没有银钱,可否用这只珠花,跟你换几个银钱?”我羞愧地抿了抿唇,“这次回来,若一切顺利,定会赚钱还给大人。”

前面人先是静默不动,然后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一袋银子,竟大气地全部递给了我,我受宠若惊,道谢收过来。将走时,忽见朝念望着一处方向情深款款。我循着方向看去,心尖蓦然一紧,终是默默退了老远,看着这昔日的一对情人相顾无言。

一月左右,我到了九幽桥。九幽桥隐在一片幽暗的树林里,白日看不见,要子时才能见。我立在九幽桥的一头,等着一个挑着水桶的老婆婆出现在桥上,才走上去,大大行一礼:“婆婆好,小女阿福,特来求忘情汤一盏。”

孟婆看我一眼,面无表情的又低下头。待她将桌面上的杯子都注满了水,才抬眸远眺长河,沧桑古朴的声音在天地间回荡:“忘情水无需复饮。”

我不解:“婆婆的意思是?”

婆婆看我一眼,摇头道:“你已是失忆之人,无需再饮。”

我怔愣良久,直到看婆婆要收拾东西离开,才又道:“我不是为我,是为别人。”

听者冷笑一声,边挑起扁担边走:“你且自顾不暇,又何须为他人做嫁衣?九幽桥终年不移,人若想忘情,来此便是,何需由你代劳,可若他人不想忘,你这般作为,岂不是给他人徒添烦恼。”

我追上两步:“那婆婆,可有忘情解药,我,我想记起从前的事情!”

佝偻的背影消失在桥的一端,沧桑的嗓音自夜色中传来:“忘情汤从无解药,若情比金坚,便可自解。”

我沉默良久,再回神时天边已露出鱼肚白。忽然,后面传来一道年轻的声音:“公子,我们果真来晚了。”

我转身,桥的下面不知何时来了两个陌生人,一个看模样是近侍,一个劲装裹身,看得出家世不低。

我很快回眸,快步下桥。与那男子擦肩而过时,听得他开口问:“姑娘可是从陈国来?”

我警惕地看向他。

男子微微一笑:“我曾在燕国救过你们陈国的一位姑娘,那姑娘姓花名泠雪,不知,姑娘可认识?”

我从不相信什么凑巧,这男人分明就是跟踪我来的此地,还说的如此冠冕堂皇。我抱着臂,仰头道:“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我告诉你,花小姐已嫁为人妇,你不用再打她的主意了!”

男子眉眼弯弯,笑的灿烂夺目:“我知道,我只是想借此,跟姑娘套近乎。”

我浑身鸡皮疙瘩一起,赶紧跑了几步,然后转身看着他道:“本姑娘十八般武艺样样俱全,你胆敢起非分之想,我,我拧断你的胳膊。”说完,人已经跑的无影无踪。

再回到陈国,我躲在朝府的石狮子后面,几日都看见朝念雄姿英发的出府入府,像是两月前的和离早已真的成为过去。

晚间,我在一家茶馆中干活结束,趴在床上拿起那本书对着烛火细看,故事还在慢慢写,不过,我好像发现故事的走势在不断地变得奇怪。

这本原本写花泠雪和朝念的传记,不知不觉间变成了写花泠雪和另一个叫顾长缨的男人的传记。她和离不过几月,突然又与别的男子情深厚爱,很容易招惹非异。

果然,翌日一早,花府门外就围满了百姓,百姓口中嚷着让花泠雪出来,说她败坏门风,说她丢了女人的脸。花泠雪站在府门口,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最后管家不得已关了门,派人从后门去找了官府的人,可官府威吓力度不够大,最后还是朝念带着夜曜刑宫的人来才将事情解决明白。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