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不要再跟着我了

我同人流一起被遣散,回眸刹那,余光见一侧的空街上,站着两个熟悉的身影。我蓦然停步,上赶着去找那两人,可人刚走出人流,却看见花府门开了一道口,将两人迎了进去。

耳畔的声音顿时像被笼罩在一层玻璃外,模模糊糊像是隔得很远。一个玄衣卫骑着马近身,喝道:“还不快走!”我敛额,戚戚然转头,正瞧见朝念的马停在身前。我抬头,看着这张熟悉的脸,鬼使神差地道:“朝大人,往燕国朝前走二百余里,有个九幽桥,那里有位婆婆,专卖一种汤药,喝了那种汤药,人便可完全忘记所爱之人。”

朝念一愣,目色有些茫然。

属下见朝念不动,低声道:“大人,你怎么了?”

朝念从茫然中抽回神,打马前驱:“无事。”

晚间,朝念从怀中拿出自己的那颗珠花。自从花泠雪着手写《百岁生生念,万古花拢雪》,民间便开始流转这种珠花。

从他娶花泠雪始,他就觉得不真实,因为他知道花泠雪并不喜欢他,也知道花泠雪有深爱的人。那日,花泠雪当着他的面,气势汹汹地说要嫁他,那时的心情至今回忆起来,都觉很恍惚。

那日话本子上说,花泠雪被燕国当成俘虏抓住,他马不停蹄,星夜兼程,赶到时,花泠雪却被另一人抱在怀里。那人,是花泠雪的深爱,顾长缨。

四年前,顾长缨被皇帝赐婚,娶了昭安郡主,花泠雪悲痛欲绝,自山崖一跃而下。而顾长缨却没有伤心多久,便与昭安郡主云游天下。

那段时日,是朝念忙前忙后,夜以继日,将花泠雪抢救了回来。也是他,带着花泠雪去往九幽桥,饮下了忘情汤。哪料醒来时,花泠雪不但忘记了顾长缨,也忘记了自己,只说自己姓陆名阿福。府中人不愿刺激她,临时改了府名,全府换了姓。

今日,他看着顾长缨一步步走进花府,心下确实不好受,却也知已没有吃醋的权力。但生活,还是要往前走的不是。

一日,我在茶馆听书,桌旁忽然坐下一个身影。我瞥一眼,哼了一声,看向别处。顾长缨为我倒杯茶,撑开折扇笑看着我。

半晌,忽然开口道:“你好像很不愿意我和花小姐好?”

我置若罔闻。那边没再说话,只传来扑风的轻响。

良久,顾长缨又道:“我其实也不是非要花泠雪不娶。”我听得这话,眼中闪了闪。

顾长缨倾身离我近了些:“除非,你嫁给我...”

我拿起茶杯,最终说服自己没有泼出去。

晚上,我拿起一个纸人,拿针在上面戳了戳。

“花泠雪你这个傻子!那顾长缨就是个变态,他才不是喜欢你,你要是嫁给他,真真眼瞎心瞎!”

时间转眼来到了十月,距离元月还剩四月不到。可我看朝念的模样,像是真真忘记了那段婚事。但我心中总觉得这几月中,会有什么变故发生,那书上的结局会如期而至。花泠雪会嫁人,朝念会呕血自戕。而那个顾长缨就是这个变故中的变数。

所以,不行,我一定要让花泠雪看清顾长缨的真实一面。

一日,醉月楼中声乐不绝,花泠雪和顾长缨依偎看戏。我从角落里探出头。我这回扮作男装,又将脸抹成木色,实难辩出真容。

斜旁一个熟悉的身影端着糕点经过我,我一把拉住虞篁,没预料到的是,这个虞篁竟有功夫在身,一扭身将我甩出个踉跄。虞篁怒目而视:“哪里来的登徒子,再不滚拿命来!”

我慌张退后两步,满脸震惊,一个荒唐的思量在心中酝酿。

我跑出醉月楼,张皇间,择了右边一条道。这回没有等待多久,朝念很快出来。我急切道:“朝大人,醉月楼,顾长缨和花泠雪在醉月楼。”我语句纷乱,顿了顿,才沉住气道:“朝大人,花泠雪的丫鬟虞篁,可有功夫在身?没有对不对?可刚刚我发现她内功深厚,显然是练家子。那个花小姐有问题!”

见朝念盯着我不做回答。我急起来:“朝大人,这事不归你们管吗?若是有人冒用他人身份,你也不管吗?”

朝念抬眸看向长街尽头:“冒用身份,冒用谁的?你的?”他往前走了几步:“我和花泠雪认识多年,她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她喜欢顾长缨已不是一年两年,我是她情伤过后的消遣,能和她有幸结识一场,已是三生有幸,我别无怨言。顾长缨既归来,那么此后她即是她,我即是我。我,会自心底,祝福她。”

我恍惚的沉浸在这句话里,末了,终于意识到,自己才是这整件事中的笑话。我无可奈何地淡淡一笑,似是突然间想通了什么症结,对着朝念福身一拜:“民女是《百岁生生念,万古花拢雪》的忠实看客,只是觉得,朝大人与花小姐般配至极,希望大人能和花小姐重归于好。民女知错,不该以己之思,度大人之意。如今...”她抬眸,“民女只愿大人能永生永世安好无虞。”又从怀中摸出一袋钱,双手递上。

朝念垂眸:“姑娘收着吧。”说完,便转身离去。

一个半月之后,我循着当初的方位,找回了虞篁的骸骨,葬在距离凌舒城五十里外的杨子原畔。登高望远,连绵的草原内,皇家子富贵子正在打猎赛马。

正要离开,见两个模糊的人影渐近。顾长缨与侍者骑着马走到我身前,前者扭头看了墓碑一眼:“来路长远,不如我送姑娘一程?”

我没理他。刚走两步,手腕忽然被人一拽,我如风筝般,被扯上了马背,紧紧窝在顾长缨怀里。

我几次挣扎,却于事无补。顾长缨的气息沉沉地落在耳畔:“嫁与我,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我抓着他的手臂就是一口,腥咸的味道充斥在唇齿间,顾长缨只是扯了扯唇角。

两匹马很快到了场地中央,那里围着各色锦绣的人儿,当先映入眼帘的是一脸醋意的花泠雪,然后是不知怎么也跟着来了的朝念。

我埋着头,唇角还带着血渍。

花泠雪咬牙道:“长缨,你带她来做什么?”

顾长缨坏笑道:“你不是想看猎狐逐人么?正好这里有个人,我瞧她就挺烈性的。”说完,又在我耳边轻声道:“只要你求我,我就救你。”

我觉得一阵泛恶心,从马背上摔了下去。

还是朝念上前道:“算了吧,想要猎玩的花样很多,何必...”

花泠雪却不屑道:“长缨哥哥说的在理,小姑娘看着精神的很,给我们逗逗趣,是她的福分。来人,准备猎场!”

所有人马退到了高坡上,猎场由高栏围着,在高栏的门栏处,有个士兵牵着一只赤色狐狸。此狐的体型要比一般的狐狸大,四肢细长矫健。人群中的一些人蹙着眉,像是不愿看。

猎场中间,我手无一物。在这个万分无助的当头,我蓦然想起了几年前归阳时,黑白无常说的那句话,他们说,我是来人间赎罪的,既是赎罪,自然事事不由己。十年,十年赎罪期限才满,可是,我觉得我好像并没有受什么大罪,相反,还遇见了朝念,过了两年幸福又快乐的好日子。

我闭目仰头,感受风轻拂过脸颊,便是真的,于这里死了,也着实不亏,是吧?

前方的红色影子来得比风还快,我哪里跑的过这禽兽,只有无声叹息,握紧的手松开又紧握。

就在我求死的间隙,那只赤狐忽然在前方几丈处呜呼一声,继而倒地不起。顾长缨收起弓箭,凝目看了会儿。

人群散了,却只有一人打马前来,顾长缨眯着眼睛打量我。这时,我紧绷的神经突然一收,人无力地倒下。顾长缨上前接住,抱着我往场外走。

花泠雪哼一声,骑上马走了。顾长缨看眼朝念,目色复杂。

见朝念无所谓地离开,顾长缨冷嘲道:“今日之事,还不足以你看清?他喜欢的是从前的你,不是失忆后的你。陆阿福是陆阿福,花泠雪是花泠雪。你还想禁锢在这段记忆里多久?”

当夜,是我所有睡眠中,最难熬的一夜。梦里,无数记忆接连涌出,泪水浸湿了被衾和枕帕。

翌日,我早早站于门前。花泠雪来府上找顾长缨,拐过长廊,忽然顿住,走向我,趾高气扬道:“你怎么在这里?”

我往门外走。

花泠雪冷声挖苦:“怎么?你这是非要跟我抢了?我不要的你要抢,我要的你也要抢?你就这么喜欢别人的东西?”

昨日的梦模模糊糊,一早起来胸口闷闷的。我想起了一件事,从怀里摸出《百岁生生念,万古花拢雪》,扔在花泠雪面前:“我知道你没有这个,送给你了,你们的事,我再不管了。”

走在长街上,心中骤疼骤疼的。花泠雪心性跋扈,与我性格相异,不论是谁,与我俩相处一段时间,很快便能发现不同。曾经娶我时,朝念偶尔梦中念的,是泠雪。顾长缨说,我即是花泠雪。可是,想了一早上,我还是觉得,做陆阿福更好。

十年光阴如梭,不过晃眼便过。这个花泠雪虽不知身份,但是花父花母都很喜欢她,花府其乐融融。从零落的梦里,我知从前的我十分叛逆,爹娘没少为我操心。那次跳崖,更是没为爹娘着想。

如今到了成婚之年,才恍然发现从前爱了多年的少年,根本不值得托付,失忆后再爱的公子,竟被假的自己迷得神魂颠倒。

街上人群来往,早食飘香。城门处,一列人马疾驰而进。打马的人鲜衣怒马,这和最初我见的那个朝念很不一样。我撇过头,面对早茶摊立着。身后马蹄声渐行渐远,我叹了一口气,继续往城门走。

将出城门时,一辆马车缓缓驶过,有个淡妆丽人掀帘凝重地望向街景。看着这张脸,我觉得有些熟悉,只是一时想不起是谁。而恰在此时,有个男子道:“昭安郡主?她怎么也回来了?”

昭安郡主?顾长缨的上任夫人...

时间很快来到了万古三十年元月,果然这月的中旬,花家举办成婚礼,成婚人花泠雪与庆国公独子顾长缨。坐席里,我不经意间看向朝念,朝念面上带笑,看样子像是真已放下。我浅浅叹了口气。

从万古三十年元月至二月底,我有空就跟踪朝念,看他的情绪状态,直到二月中旬,也没出半点问题。

我靠在墙壁上,闭目吹着冷风,风中夹着雪,脸都冻僵了:“陆阿福陆阿福啊,你这辈子活该有家不能归,有身份不能认。上辈子,你到底做了多少恶事,让你这辈子如此颠沛流离。”我睁开眼,望着大大小小的星宿,“距离十年之期,还有四年零六个月。唔...等这月到底,我该干什么去...”

忽然觉得冷风小了些,我一怔,往旁边一望,猛地吓一跳。

朝念目色有些怪,盯了我半晌,倏然开口问:“听说,你也叫陆阿福?”

我眼神飘动:“我记得《百岁生生念,万古花拢雪》中曾有一个名字,就叫陆阿福,我是孤儿,没有什么好听的名字,便,便借用了此名。”

朝念没再说什么,只是靠着寒墙,学着我去望漫天星宿:“对不起,那日,我没出手救你。

我知道他说的是哪日,可我已经释怀了,笑道:“没事,我命硬。看,不是没事么。”

冷风呼呼,几句话后,两人都沉默。过了会儿,朝念问:“为什么喜欢陆阿福这个名字?”

我摇头:“不清楚,也没有多喜欢。”

朝念嘴唇翕动,侧头过来:“如今还写故事吗?”

我垂眸,目中若幽潭微拂:“不写了,自己都弄不明白,看不得别人成双成对。”

说完,四周又恢复到万籁俱寂。霎那间,心上弦登时被狠狠撩拨,我耳根子一红,骤然抬头望向朝念。朝念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最终,还是朝念露出一抹久违的笑容:“刑宫中还有事情,我先走了。”他转身,又微微侧头过来:“还有,往后不要再跟着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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