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宫】【醉太平】白翎玉裳,青涛身章,古来七教聚金阳。向名流榜望。衣锦才闹元灯上,帽羽又进山神帐。欢晨黎毓大扶桑。援浆酌既往。
舟黎君坐在长街的角落里,勾栏上的人在唱着她不感兴趣的曲子。一只苍蝇停在她的鼻头上,被头顶的牛用尾巴赶走。
苍蝇又起飞了,满街繁华吵闹,它找不到另一个能让它飞停的地方。
舟黎君目送着它飞上天,消失在夜幕下的千万飞灯之中。
这是拂歌平原的元陵镇。
“主人,这条街是镇上最繁华的主街——钟灵街,它以位于全镇规划中心的金楼为起点,自北向南延伸到南大门。由于镇衙门在全镇的最北端,金楼略微偏北,并不是全镇地理位置上的中心,所以,钟灵街是全镇最长的一条街。”舟黎君的面前飘着一支只有她能看到的毛笔,正说着人话——发声器官不明。
“现在是元月,元陵镇的旅游旺季,您在钟灵街摆摊,赚钱的概率是百分之九十六,在东西二街摆摊,赚钱的概率分别为百分之七十二和百分之五十一,而在北街拱辰街摆摊,赚钱概率是零,并有几率得到元陵镇官府的罚款。”
舟黎君问:“北街怎么了?”
毛笔:“因为拱辰街是衙门街,一街上都是官兵哦。”
舟黎君的视线滚动在满街人流中,几次想把牛车牵进去又几次放弃,对毛笔说:“‘知识’,可是这钟灵街是不是有些满?”
她正在大街上一个唯一没有人进出的巷口等着,喧嚣的长街上人群摩肩接踵,属于她一进去就会被挤走的程度。
舟黎君一个人进问题倒是也不大,只是她还有一牛车的东西。
名叫“知识之契”的毛笔:“主人,根据我的扫描分析,确实。”
舟黎君在心里骂那根笔。
她是半年前来到这个世界的。记忆开始于一场溺水。那时,口鼻里全是血腥味,水一会儿托举着她的身子,一会儿又把她狠狠压下去。她用生存本能上岸后,才发现她刚刚从一座大湖里爬出来。再看自己,正穿着奇怪的与当地完全不同的服饰,右脸上有一片巨大的伤,同时右眼失明。她回忆自己是怎么落水的,却脑袋空空。
这个自称“知识之契”的毛笔就是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的。它指导着失去了所有记忆与常识的她去最近的村里求助,安定了一段日子。
舟黎君确认自己失忆了,可是身体还残留了些本能。她能熟练地将知识之契挑出来的草药做成膏状涂抹在自己脸上,即使她完全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研磨和熬制。
可怕的伤疤愈合了,但右眼没有治好。知识之契说这个有些难治,教她用材料给自己做了一颗假眼珠,不刻意看,绝对看不出来她的右眼是假的。虽然她自己是知道自己的右眼看不到任何东西。
这支笔很靠谱,就像它自我介绍的那样,它叫知识之契,知道世上的一切知识,包括并不限于药草知识。
这支笔又很不靠谱,比如现在,大年初一,它在叫她去摆摊。
哪天不好偏偏今天,她有种感觉,这个世界和她原本的世界应该是有很大差别。按她的思维,一年的第一天应该是和家人在一起,在家里喝着热酒吃着热菜的。
虽然这里好像也很重视家人,但比起过年时和家人一起在家待着,这里的人更开放一点,新年的活动没有被传统束缚,人们自由享受着难得的假期,比如和家人们一起出来玩。
听知识之契说,元陵镇在元月特别受欢迎,是因为这里有其他地方没有的花灯祭祀,再加上在全国范围内率先通了魔晶蒸汽列车,交通非常方便。所以元月的元陵镇吸引普通游客,也吸引了她这样的小贩。
她这个巷口正对面,是一家糖水铺,糖水老少咸宜,加了不少煮得软烂的红豆,有的贵一点的糖水里还有果干。
巷口左手边是一家花灯铺子,舟黎君很讨厌这个铺子,因为它留了很大的一片区域让顾客体验自己画花灯,占了很大的地方,那块地方都能放三个她的小铺子了!
右手边也是卖糖水的,和对面的那家有点像,但铺子上画的商标不同。
目力可见的还有卖糖人的、卖炒栗子的、卖小孩的。
——等等,最后一个是卖什么的?
小孩瘦瘦的,头上插着草标,被一个佝偻的老婆子拴着在人群里走着。
舟黎君观察了一下,发现老婆子是跟在一对夫妻后面。
这对夫妻应该就是买家了。
舟黎君拍拍牛头:“你在这等着,我去报个官就回来。”
两刻钟后,今夜天上的第一波花灯已经放完,小巷子更黑了,舟黎君回到牛身边,手里有一包赏钱。
去年九月才颁布的新法,虞朝不准贩卖人口。
舟黎君摸了摸乖乖听话的牛,把赏钱收到钱箱里,对知识之契叹息:“我一晚上赚的没这些多。”
知识之契:“您还没开摊呢。”
舟黎君:“这不是在等那个糖水卖完让出地方。还是说满街你能再给我找片儿地?”
这里已经不算挤了,没有出现摊位打起来的情况。
知识之契试图提供新思路:“其实您可以就在这条巷子里摆摊?”
舟黎君:“不行,巷子这么窄,里面都是些民宅,现在没人进出估计是都在外面玩呢,一会儿天亮之后人家要进去怎么办?”
说话间,她看见她盯着的那家糖水铺子已经卖空三个架子了。
还有一个架子!舟黎君的脖子伸出了巷子。
嗯?铺子老板的老婆从后面拿出了一个纸箱子?
箱子里是两大桶糖水!
她眼巴巴看着他老婆熟练地装着新糖水,估计一下夫妻俩应该还可以卖一晚上。
舟黎君缩回了脖子,后面的牛有感情似的,怜悯地伸出舌头舔了舔她的头发。
舟黎君:“知识,要不我们先找个旅店歇息一晚上?”
知识之契:“主人,您现在的钱应该不够现在元陵镇的最低房价。”
舟黎君回头,看了看自己摊子上,迟迟竖不起的那个招牌。
又看了看黑漆漆的小巷。她如果开始摆摊,一定会堵住路。
对不起,就让我缺德这一晚。
她把招牌立了起来,上面写着:“看病,算命。”
想了想,她把布子折了一下,把“看病”折到后面,只露出“算命”。
谁家元月初一看病啊,太不吉利了。
木箱子被“唰啦”一声掀起来,盖子翻到后面,用棍子支起来,就成了小桌子。箱子里面的瓶瓶罐罐随动作叮当响了一阵。舟黎君用一只手夹出来四个瓶子,就放在支起来的箱盖上。
她在四个瓶子后面,又摆上了一个八角算盘、一块青色玉盘和一包用红线捆住的干草。为了避免外人窥视,她用白布盖上了没有盖的箱子。最后她从牛车上拿下一个火折子,坐在小马扎上,把火折子放在自己脚边。这样就准备完毕,只差游客到来。
又过了两刻时,第二轮花灯被放飞,天又亮了几个度。反正没人来,舟黎君坐不住了,起身钻出巷子,去看灯。这个位置其实不好,面前人头攒动,她看不到金楼那边花灯从人们手里离开的极致一瞬。她朝街那头的天空望着,米粒大的橙黄色光彩飘飘悠悠地浮了上去,在视野里一点点变小,化成金色的沙子,会融入天上看不见的星海之中。
明灯本是天上火,为何元月致人间。
金楼敲起金鼓,鼓声回荡在整个镇子里。不如战鼓慷慨,不如乐鼓激扬,像祭祀的鼓声,缓慢悠长,把地上的声音带去给地下的魂灵,把今时的礼乐传唱给古时的旧人。
毛笔飘到她身边,煞气氛地说:“主人,元陵镇的花灯是历朝历代的名贵物件,机会难得,您要是还想看得清楚,可以现在预定明年的金楼门票哦。”
舟黎君眼睛仍盯着天上,随口问:“什么门票?”
“可以让您登上金楼放官府分发的花灯,那里是文人墨客笔下的公认最佳赏灯点。”
“……是不是很贵啊。”舟黎君看天上,灯与星交响的声音震耳欲聋地打在她心里,突然这个灯就没那么好看了。
“有些贵,但是是您可以付得起预定费的程度。”
“哦?”舟黎君感了兴趣,她能付得起?
“只要在明年元月前攒够正式费就可以了,按您的实力没有问题的。”
“哦。”舟黎君无感情地收回了眼睛。
第二场花灯要放半个时辰,舟黎君的兴致已经没了,就又回到摊子前坐下。
却又不经感叹,元月初一没多少无家可归的人,怎么偏偏就有她一个。
*
金楼楼顶。
那有一间小露台,里面的人一仰头就能看到无数星火,一低头就能看到芸芸众生,却很难被别人看到。
一个女人坐在那里。她的椅子华丽金贵,四条椅腿上刻有饕餮纹,椅架上雕有兽首,皆用金玉装点。扶手是用抛了光的檀木做的,宽大、雕了云纹,没有刷漆,却似刷过漆一般光亮。
最奢侈的椅背,镂了九朵红云,全用锡银镶着云边。如果只是这些还好,可偏偏在云上,还有一条龙若隐若现!
似乎椅子的制造者有意隐藏似的,那条龙雕得巧妙——虽然这椅背任谁一眼看去,都能认出是一条云里隐着的龙,可偏偏它就是不经细看。龙鳞似云纹、龙头似风纹,硬要细究礼法,似乎也说得过去。
“家主,这是元陵镇今天至现在的账单。”一个侍从对那位三十多岁的女人说。
“我们官方今天开办有三个活动:日间戏神会、黄昏时的金楼鼓会和夜间的花灯会。戏神会收门票,一张一两银,两千五百张票全部卖出,这是今日的小头。”
“鼓会另说。今年的花灯会的收益还在增加,虽然我们已经添加了四角城楼作为新的放花灯的地点,但百姓们还是更喜欢来金楼放灯,这是今日的大额收入。”侍从的语调都变得欢悦起来:“您明明取消了鼓会的门票,可是我们的同期收益已经高于去年鼓会收费时的收益了!”
“再加上摊贩的税收、我们直营的旅店的收益、茶楼税收、花市税收……元月一日这一天我们的收益有二百万两!”
侍从高兴地说:“而且到现在,我们都没有出现治安问题!钟灵街、汾望街、翼临街三条主街。每二十米配备一卫兵,据各伍报备,已经处理了一百七十二个突发事件。”
“甚至抓了一个卖孩子的婆子。那婆子还是被路边摊贩举报的,看来朝廷几个月的布告很有用,人们对买卖人口越来越重视了。”
女人听到好消息,却只是点点头,又揉揉眉心:“卫兵们辛苦了,今晚给每伍批发十斤好猪肉。”
“也通知右骁卫长史韩琛缘,叫他上楼一趟。要出事了,但我不知道是哪里。”
久等啦,终于带小舟出来拜年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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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曲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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