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今夜的第五场花灯。远处东方的天已经扫上了淡淡的青色,要天亮了。
舟黎君听到有人的打闹声,把头从八角算盘里抬了起来,却在心里叹息一声:一夜不赚。
随打闹声而来的,是两个穿着款式相同的衣服的少女。一个穿着银珠绿襦裙,裹着亮白色狼毛短袄,额间贴了金花,虽然还没有到梳头的年纪,但戴了一股鸟坠翡翠玉钗;另一个少女的外形和她差不多,穿着杜鹃纹淡红襦裙,裹着一样的短袄,戴了一股鸟坠红玉钗——两个人钗上的鸟还不一样,只是舟黎君看不出来品种。
绿色的少女扯着红色的少女的衣袖,嘴里嚷嚷着“走嘛、走嘛”,薅下来了几根红衣少女缝在袖子上的兽毛。红色少女一嗔,把她的手打下来,露出了她袖子里的血玉三股绞丝镯。
有钱!舟黎君在心里叫到。
绿衣少女指着舟黎君的摊子,眼睛看着红衣少女,嘟囔着:“走嘛姐姐,我今晚上还没算过命呢。”
舟黎君听见这话,不由得挺直了腰板,感觉摊前写着“算命”的布条都沾光了些。
红衣少女瞥了一眼舟黎君,对自己妹妹有些不好表露的不满:“这都几时了?天亮前不回去,叫娘娘骂你!”
娘娘?舟黎君想,今年是有宫里的出来玩了?
绿衣少女可怜兮兮的,小猫一样挠着红衣少女:“没事的没事的,娘娘人那么好,少回去一会儿又怎么了,再说你就知道她算命算的快慢?肯定能在天亮前算完的是不是?”说着眼睛转过来盯着舟黎君,似乎在叫她接话。
舟黎君:……接话吧,是明听到她姐姐不想来,还要硬拉客,惹她姐生气;不接吧,是惹她生气,这俩姐妹看着怎么也得罪不起啊。
哎,小人难做啊。
幸好她姐姐还没等舟黎君回话,就答应了她妹妹的要求。
人都站自己铺子前面了确定要花钱了,舟黎君再不热情点就不礼貌了。她站起来笑着开口:“两位天仙小姐是要算命吗?”
两人都很适用这种讨好的话,噗嗤一下笑出来。红衣少女用手里的一股钗子捅了捅绿衣少女,话是对舟黎君说的:“算,她要算。”
舟黎君眼尖地看到那钗里有个簪子的尖,于是知道这俩孩子的年纪是十二岁到十五岁之间,应该是正在思春。
果不其然,绿衣服的说:“算!先给她算!算算她的好姻缘!”
红衣服的一怒:“说什么瞎话,让娘娘知道那还了得!”
绿衣服的吐了吐舌头:“娘娘知道又怎么了?娘娘才不管我们在外面干什么,再说满大街这么多人,娘娘知道我们正在哪鬼混。”
舟黎君见两人又吵起来,识相地躲一边等着。
“要算你算,反正我怕娘娘。”
“我算就我算,反正我不怕娘娘,我算完你算。”
“我才不算。”
“你不算,我也不算了!”
“哎别,你那个……”红衣少女眼珠子一转:“哎呀你算算吧。”
舟黎君心里一呦吼,这红衣服的看上去正经,实际上也是个八卦的。
绿衣服的于是光明正大地在舟黎君桌子前的小板凳上坐下,对她嘿嘿一笑:“哎,来吧。”
舟黎君想着不能怠慢有钱人,忙把那块玉盘放在绿衣服的面前:“您稍等,我给盘子上抹点水。”
说着,打开了四个瓶子之中的一个,隐隐的花香从中泄露出来。瓶口倾斜,倒出无色透明的液体,略微粘稠却不沾手,舟黎君倒了一些,掬在手里,另一只手抓紧盖上了瓶盖,然后把手里的液体均匀抹在了玉盘上。
红衣服的抽了抽鼻子:“好香,这是什么东西?”她离得有些远,都能闻到这股花香。
舟黎君心里勾起“计划通”的微笑,她就知道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喜欢这种,专门用的最香的一种水。
“是融玉水,提高占卜准确率的。”
绿衣服的一皱眉:“什么稀奇东西……融玉水?是能融掉玉吗?”说着,左手无意识地抚上右手腕上的玉镯子。
这姑娘怎么把镯子戴右手?舟黎君心里疑惑了一下,但没细想,而是回答她的问题:“能融掉玉还了得,这是融了玉的水。”
“啊?”两个少女均是一愣。
但舟黎君没有过多解释。她推了下玉盘,笑着对绿衣服的说:“现在小仙女能把手放上去了。”
绿衣少女嘴一努:“哪只手?”
舟黎君笑:“不惯用的那只。”
绿衣少女放上去了右手。
舟黎君看着对方不似中原人的昳丽面容,心里有了大概猜测。
玉盘上,一圈圈光纹以少女的掌心为中心,自内向外荡去,到玉盘边缘时,光点似水浪般溅起,吓了绿衣少女一跳。
玉盘上同时亮起一架十字标尺。标尺左右方向十二个刻度,标:子丑寅卯辰巳无为申酉戌亥;上下方向十个刻度,标: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
光浪还在波动,舟黎君眼尖地找到自己需要的几条波纹,在光尺上读出了他们对应的长度。
她眼睛盯着玉盘,手上却已经摸向八角算盘。
舟黎君扒拉着算珠,把算盘打得噼啪响,忽然来了一句:“六翼,坤土薄,三仄二平……你十四岁了。”
绿衣少女懵圈大于震惊:“你念什么咒语呢?我确实十四岁。”
红衣少女也把头凑了过来。
舟黎君还在算:“什么咒语……算姻缘是吧,那我用三翼就够了。乾金利,你性格急躁,虽然当前富裕,但有冲破火盾之势……”
她念出了下一条卜算:“火里,秋木出芽……繁殖的迹象,但不是你的繁殖。”
舟黎君叹一口气,得出结论:“小姑娘,你太小了,今年不会有姻缘的。”
绿衣少女“哎哟”一声,乐呵呵地转头:“姐姐,你听,她说我没姻缘!”
红衣少女嘻嘻一笑,已经忘了自己一开始不想算命。又让舟黎君给自己算,也是一样的没有姻缘。
两人要走了,红衣少女把一块银子放舟黎君的木板桌上,便和妹妹调笑着走了。
总算开张了!一块大大的银锭,有七八两重,实际上远远高于她算一次的定价,但俩少女也不差钱,舟黎君就咧着嘴笑眯眯地收好了。
反正没有新顾客,舟黎君和知识之契聊了起来。
“知识,我和你说,那两个姑娘应该是宫里伺候人的,而且主子的地位不会低。”
知识之契很会接话,也和她唠嗑:“主人,这怎么说——您不是叫人家什么小仙女,我还以为您猜她们是小姐呢。”
“一个是她们一开始说的什么‘娘娘’,另一个是我算出来的纹象。‘娘娘’这个称呼,肯定是宫里才敢用的。而纹象上,她俩都有‘盾’象,就是都有人护着。”
“哟,主人,您还认得盾象。”知识之契吃惊似的,听起来有些阴阳怪气。
舟黎君瞪了那毛笔一眼。这知识早早地给她扔了本《命教卜算:从入门到入土》,就没管过她,里面哪些纹象代表哪些寓意,都是她自己看书和实践琢磨出来的。
“而且是‘火盾’,从玉盘上其实不太明朗,但那火盾明显压了玉盘一头,虽是保护,却有点欺负人的意思,所以她们之间肯定不是什么姐妹母女关系,该就是主仆。”
“我当时有点想法,就想验证一下,后来给她姐算的时候,我就顺便看了一眼其他三翼……”说着,从箱子里取出一个签筒,抽出一支空白签,往红衣少女用剩的融玉水里一沾,竹签上就慢慢浮现出一行青字:奴,盼亲赎籍。
“哎,看吧,奴籍。”舟黎君对知识之契说。
“后面那行字‘盼亲赎籍’,是说见到亲人就能改掉奴籍吧。”舟黎君琢磨着,“说不定是被家里人卖了的,等着赎呢。”
舟黎君虽然是个算命的,但对他人命运实在不感兴趣,她又看了两眼那根发着青色温润光芒的竹签,指尖一用力,把它掰成两半。竹签的光芒散去,字迹也消失不见,被随手扔在地上,好似不值一哂。两个少女的命运如何,不干她的事。要时刻记住,她只是算命的。
她现在要担心的,是今天还有没有新客。
身后的小巷子还黑着,东边的天已经蒙蒙亮的,街上的人流少了,卖完糖水的夫妻俩开始收拾摊子。
几个时辰内,花灯不会再亮起了。舟黎君一个脑袋两个大,细数自己这么天的收入,为自己感到恓惶。
她也准备走了。
奇怪,这天都亮了,怎么还不见有人进出这个小巷子?是都从巷子的另一头走了?也好,她虽然堵住了路,但是没妨碍到人嘛。
想着,她往小巷子里看了一眼。
太阳在升起,光在前进,一点点照亮了漆黑的小巷。
咦?那滩黑色的是……
舟黎君看清了那滩东西,一股凉意直冲天灵盖。
巷子深处突然传来一阵凄厉的猫叫声。
俩姑娘红衣服的叫小鹃、绿衣服的叫小翠,戴的钗子上的鸟饰不一样,小鹃戴的是杜鹃鸟,小翠戴的是翡翠鸟。正文暂时没空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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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曲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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