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字?”
“舟黎君,字星野。”
“职业?”
“游医,有时候也给人算命。”
“您是游医啊,籍贯在哪?”
“殷阳县。”
“您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对吗?”
“嗯。”
“您发现的时候,尸体是一个什么样的状态呢?”
“我一整夜就在巷口摆摊,太阳出来了,就准备回去。临走前,我随便往巷子瞥了一眼,就看见那东西了……只记得是黑色的,还冒着气……我眼神不好,就看了一眼是死人了,我就赶紧跑出来了,什么细节也没看见,也不认识他。”
“这样……行,您去那边等着,不要走掉,我们允许您走了您再走。”
舟黎君简单答应了一下,擦了擦汗,乖乖找了个地方坐下。
谁曾想,半个时辰前她给人算命时,与一具尸体之间只隔了半条巷子!
案发现场已经被卫兵重重围住,舟黎君还有些心有戚戚。
她自从水中醒来,五感就不太敏锐,刚才只是看到巷子中间好像有什么黑色的东西,出于在巷子口蹲了一夜的莫名愧疚感,她刚准备上前把那滩杂物清理掉。
谁曾想,仔细一看,那居然是一具尸体!血还热着!
她当场窜了半米高,连人摊子一起滚出了巷口。而之后的路人疑惑靠近,都看到了巷子里的惨状。这个巷口一下子就热闹起来了。
不知是谁报的卫兵。穿蓝衣服的持戟者很快到来,先是控制住了越聚越多的人群,又组成了人墙,把这个巷口围住……然后就是现在,她被卫兵盘问了。
也幸好,作为尸体的第一个发现者,她一开始的惊恐太明显,卫兵们没有把她当成凶手,她现在要做的,只是等着现场调查结束。
舟黎君坐在路牙子上,紧张不安地喝着卫兵给倒的热水。热气腾起,在舟黎君的眼前滚成白雾,好像世界都模糊了一瞬。
她确实没看清现场,只记得那血是黑色的,人也是黑色的,在冬天里还冒着和这杯热水一样的热气……等反应过来时,就连滚带爬地跑出去了,直到卫兵来,也没敢再回头看一眼。
血还是热的,那应该刚死没多久,甚至可能是她看的前一刻……可如果是这样,人是怎么死的呢?又没有看到凶手路过……从巷子那头跑出去了?那个尸体的位置是离巷子的这个口子近还是那个口子近?
正想着案子的事,人墙那里忽然传来一阵骚动声。外面又放进来了三个蓝衣服的卫兵。
舟黎君不禁多看了两眼。卫兵的衣饰都很有讲究。从款式上说,为了方便行动,卫兵都穿的鸢尾蓝制式马衣,藏蓝色马裤,打白色绑腿。另裹冬天的黛青色大袄,蹬一双棉鞋。又统一以平结粗麻绳做裤腰带,绑有匕首或长刀,头上戴铁冠或剪短发,胸口别一铜制铭牌做标识。
而新来的三人中,为首的那人在外形上特别些。他有一头棕色的短发,长度只到耳根,因此也不戴冠。看面孔,约是二三十岁年纪,眉眼平顺。他的衣服虽是和其他卫兵一般的制式,领口却多了几条红色的条带,条带上还绘了神兽金纹,表明了他身份的不一般。从仪态上看,他整个人姿态大方、神色自然又自信,盛气却不凌人,给人一种很好相处的感觉。
那人该是个长官。舟黎君在心里想。
他似乎对别人的视线很敏感,舟黎君打量得很快,可是没来得及收回视线,对方已经转过头来看她了。
是一双明丽的鸽子红颜色的眼睛。那对眼珠似冬日的艳阳,让人想到清澈的、温柔的,却无法暖化冰寒的冬日暖阳。有什么东西在舟黎君心口炸开了,她的心脏忽然一阵酸涩,似被时间蹂躏过一样,又紧又痛。舟黎君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仅仅是与这双眼睛对视,她就想呕吐了。然而,那双眼睛很快又移开,似乎只是随意一瞥。舟黎君的心口也不再发紧,再看向那个卫兵长官,已经没有任何感觉。
奇怪。
那人进了巷子,和早些到达的卫兵交接,舟黎君支起不太好用的耳朵,努力听着,听见些琐碎的讨论。
“韩长史……刚刚……正在查……等您……控制住了……”
然后是那个长官的声音:“走……清理……不要留……都带走……”
舟黎君听得索然无味,好像在做填空题,他们之间到底说了什么,全靠脑补。
过了一刻钟,卫兵还没从巷子里出来。舟黎君手里的热水都冷了,有卫兵给她换了杯热的。
又过了一会儿,舟黎君被叫进了巷子里。
她在巷子口坐了一夜,还是第一次进来看。这条巷子是由两面人家的外墙围成的,一左一右的墙上开着两个小门,应该是这两家的侧门,一般是自家的仆人和外面来掏茅房的才走的门。
两个门并不是面对面,左手边那家的门靠里些,右手边那家的门靠外些,而尸体就躺在这这两扇门中间位置。
舟黎君随意乱看着,突然发现一件惊悚的事情:这个巷子是单向的。
这是条死路。只接着钟灵街一个巷口,巷子尽头是面墙。路是死的,舟黎君的思路也死了一下。这,这这这,她还猜凶手是从巷子那头跑出去了——这怎么能是死路呢?
卫兵的喝声把她拉了回来:“喂!别乱看!”
舟黎君一下子回神,给卫兵道了歉。卫兵点头表示无事,便把她引向巷子里的其他人:“长史,第一发现人带来了。”
知识之契实时解读她不知道的名词:“长史是虞朝的十六卫里的一个官职,等级为武官正二品,次于正一品的元帅、从一品的将军,与四大郎将平级,主管军中记事,也有检举、弹劾将军的权力。虽然不知道为何到这里,但总之是您惹不起的官。”
舟黎君:……哇哦。
那长史微笑着说了句知道了,看起来和蔼可亲。
他转了过来,面向舟黎君作揖:“舟……郎君,久闻大名,鄙姓韩,字琛缘,您一路行医,想必有多劳累,今日还烦您久留此地,缘愈发愧疚。但人命关天,请多体谅,若能为逝者伸冤,想必也是因果功德一件。”
舟黎君连忙回礼,答:“不敢,愿尽绵薄之力。”这些当官的官话怎么都一套一套的,她是一点不会说。
至于为什么对方叫自己“郎君”,舟黎君倒是知道。这与拂歌的医教体制有关,拂歌没有男医师,医术只在母女和女性师徒之间传教。听起来荒谬,但两千年来未曾改变。这个传统起源于拂歌的第一个王朝——麻王朝的药王师徒,传说药王师从宣恩药母,学得一手高超医术,以药母的神使身份下凡悬壶济世,同时教出了一群优秀的女弟子……总之,多年之后,也就有了医术传女不传男的传统。
但意外发生在麻王朝末期,末代帝子的皇后私通了他的大臣,帝子一怒之下给全拂歌的女人下了禁足令,不许女人在街上行走,除了游医。
网开一面需要更多的代价,从那时起,所有游医必须服药绝经,一旦离开家成为游医就不可再回家,不再是谁的女儿,也不可以是谁的妻子或母亲。禁足令也是麻王朝被推翻的原因之一,很快在下个朝代被废除,但游医的规矩是保留下来了,甚至在后朝愈加严格。
愈加严格的原因是游医的社会地位很高。在麻王朝后的令朝,世人为了尊敬游医,称为“郎君”,以示已经丧失女性生殖功能的她们不是只配生儿育女的女人,而是更值得尊重的“君”。
拂歌两千年历史中,拂歌的游医和普通女性的社会地位是变化波动的。比如前朝曾有两位女帝出现,社会风气一度相当开放,以至于那两朝女人的地位都相当高,但游医的地位有些下降。再比如当朝皇后喜爱游医,又下令提高了她们的待遇——这也是这些卫兵都对舟黎君用“您”的原因。
也是对方态度不错,舟黎君才有心和官府卫兵交涉。出于一些原因,她对官府的态度是很……敬而远之的,如果放三个月前,她在看见尸体的一瞬间骑牛就跑。
“态度不错”的那位名叫韩琛缘的长官继续说:“右骁卫领右丞相命,担任此次大祭安保,此事非同寻常。听闻您坐守安成巷口一夜,望您能将昨晚后半夜人员进出悉数告知,如有帮助,必有重谢。左右邻坊亦多,待卫兵盘问,若与郎君所言有所出入,我亦会辩真伪。”
舟黎君:原来这条巷子叫安成巷……还有长官我受够您的说话方式了,不就是问我这半夜有哪些人进出,您这么一长串的遣词造句不累吗?
人家客客气气问了,舟黎君也想客客气气答,奈何水平不高:“长官,哎,舟某一夜坐在这巷口,未曾闭过眼睛,可是确实没有人进去。我的摊子刚刚被撞开,然方才一直在巷子口堵着,我不挪开地方,别人也进不去。”
本来蹲在地上等着舟黎君口述的一个卫兵失声说了出来:“人肯定是昨晚死的,您却说没人进来?”
舟黎君见韩琛缘的嘴角抽搐了一下,随后朝后一摆手,那个卫兵吓了一跳,但还是作了一揖上步说到:“郎君,真不曾放人进来?”
舟黎君感到了些许压力,仔细回想了夜间的种种,都要臆想出来是不是真的有过人经过,但自己没注意了。
韩琛缘观察着她的表情,最后选择打断她:“您能帮助到这里,我们已经很感谢了,请让右骁卫为您准备一套酒居,好好休息为上。”
又回头对卫兵说:“查安成巷的南北两家侧门的人员进出,还有今早晨两家的大门处人员进出名单——除了巷口,这巷子还有两个口子。”
“以防万一,去找道法郎将——不,右丞相也在元陵镇——直接问右丞相要几个道法师来,看此处有无邪术痕迹。”
刚准备离开的舟黎君听到某个关键词,脚步一顿。不知是哪里来的胆量,转身,下定决心开口问到:“那啥,长官,我觉得我坐巷口一夜,也算半个当事人——额……对那位兄台的离世,也很揪心……就是,能不能,让我也加入调查啊?”
知识之契尖叫:“主人您在干什么!他怎么可能答应,您现在比起当事人更像嫌疑犯了啊!”
舟黎君在心里叫回去:我不问不就没机会了!和上次一样又查到我身上怎么办!
韩琛缘没想到这个发展,眯了眯眼。
随后勾起了嘴角,恢复了他先前焊在脸上的微笑:“当然,此为韩某之幸也。”
韩·脑补型joker·琛缘:我的天我媳妇主动要和我一起查案,这是新年礼物吗!是我媳妇主动的主动的啊喂!难道媳妇是想增加和我的独处时间?哎媳妇人挺好就是心思太单纯容易被猜到:D
舟·事业型通缉犯·黎君:等等,要查什么邪术,这家伙不会以为这案子是我干的吧,天啊我要赶紧进去销毁证据证明我的清白!
销毁证据并不能证明清白(
官职类型和品级半考究半虚构,宝子们听知识毛笔解释就可以,私设巨多:D。
关于文中出现的神话故事,游医的发展历程一类。也许会觉得突然插一些背景有些打乱节奏,但这已经是我感觉下来最合适的一个时间点了,再晚也不太合适。
我认为一个文明的源头是神话,我想写好拂歌的故事,就得从白塔的神话开始写,神话是底蕴,是一个民族最初的英雄被夸张赞颂后的故事,信仰和文化都于其中产生。所以虽然不是主线,但我还是想写。这一章里插的药王和药母的算一个,后面还有许多个神话故事,会慢慢写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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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曲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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