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初探

1

旅店的房间都是临街的,入夜之后镇上往来的人不多,即使打开窗户也没有太多嘈杂的声音,视线被屋檐遮挡了一大半,只能看到一条带状的黑漆漆的夜空。对面的屋檐离这边并不远了,前方的风景被对面临河的房屋阻挡,在这里是看不到溪流的,只能看到反射着风光的街道。夜晚潮湿的风一阵阵吹进来,裹挟着异样的不切实际感。

房间的设施极其简单,一张单人床,一个储物柜,一张椅子和一个写字台。写字台上放有水壶,一瓶饮用水。也许正如田大海所说,来这里住的一般是赶集的乡里人,临时落脚住一宿,所以也就没有对条件舒适度的高要求了。

约莫半个小时后田大海来叫二人去吃晚饭了,下了楼梯,继续往通道的后面前进,通道后的台阶上是一扇打开着的纱窗门,上了台阶再往里走上7、8步左右,连接着整个宅子的后半部分——田大海一家居住的宅院,宅院是围绕一个四方形的天井组成的,天井中央是一个小型的花坛,在花坛四周修建有一条两个手掌宽的引水沟,为下雨天排水所用。然后引水沟再外面就是围绕天井的一圈回廊,房间就在回廊四周,通道过来接着回廊的右边是主人的卫浴房间,左手边的回廊是提供给旅客的卫浴,门是对着外面的走廊开的,在离地面较高的地方可以看到向内院开着的排气窗,临后院的这面墙壁上同样挂有面具装饰,是与此前的相同面具。卫浴间对门的房间是一个对开门有着雕花木栅门的厅堂。对着通道的一面,是敞开的一个餐厅,餐厅要比下方的位置都高一些,所以不管是从厅堂出来还是卫浴出来,都需要从临近的过道再上几级台阶上去。连着餐厅的——卫浴间的那一面是一间宽大的厨房。餐厅后面有一个石砌的楼梯,通向二楼的卧室。抬眼往上看去,从餐厅上去的二楼平台是一个开放的平台,大概是主人用作闲谈、晒太阳用的,能看到藤椅、矮桌的一部分,在客厅、走廊、卫浴上方的三面才是卧室。整个修建看起来是根据地形依山开建,所以才能在餐厅那里修建石砌的楼梯,而整个房屋则是杆栏式的建筑。

田大海给他们准备了一些简单的饭菜放在餐桌上,“坐下慢慢吃,现在不是赶集的时候,没想到会有客人,今天先就着这些凑合一顿吧。”

两人坐了下来,“田大哥谦虚啦,这桌菜已经很丰盛了,我还怕我们两吃不完。”秦仁看着对于乡下来说并不算差的饭菜客气地回答。“要不,田大哥也坐下来就着菜小酌一下,顺便唠唠?”

“那我就不客气了。”田大海看上去也是喜欢聊天的人,秦仁想着不如调查就从田大海开始好了。

田大海从厨房里拿来了三个酒杯和一坛酒,然后三个人开始边吃边聊了起来。田大海告诉两人他前几年大学毕业后,本来还在城里打工的,结果母亲生病过世了,不能丢着老爹一个人在家,于是就辞掉了工作回来陪着老爹,靠着那几亩地吃饭了。现在这会他爹应该在隔壁幺伯家里看电视唠嗑呢。回来几年靠着农技站的帮助,家里的地也换成果树在种,一到收果子的季节还会请些人来帮忙,还算收入不错。开旅店也是后来的事,原本家里人多的时候还觉得房子没啥,但是母亲走了以后,就觉着太冷清了,加上地里面也赚了点,就跟他爹合计着把房子的前面部分改造成了旅店,提供给人住住。其实旅店生意并不好,只不过偶尔有人来,给家里添点人气,他爹也觉得高兴。说着:这样好,家里就是要阳气足才行。

随着闲聊的话题,把这三个人之间的关系拉进了一些,于是秦仁打算开始用早就准备好的田野调查的话题,不着痕迹的往他们想要知道的方向去聊。

“大海哥当初在改装成旅店的时候,怎么想好了要用这些面具来做装饰的吗?”

“应该说,我们这里的人,其实都有挂面具的习惯。”

“祠堂里每年都会扔面具?”

“不是的,我们这里废弃的面具是有讲究的。”田大海小酌一口后,继续说道,“有一部分是祠堂里因为年代太久有颜色剥落或者看起来陈旧的,还有一些是给家人祓禊时使用的,祓禊结束后都会把面具带回家挂起来。”

“什么样的事需要祓禊呢?”

“比如久病不愈这种,”田大海有些停顿地说道,“我妈当初生病的时候,也做了祓禊,只不过大限已到,还是没能留得住啊。”田大海看着远处的面具喝了一口酒,甩了甩头,“村里的这些面具都是由专人手工打磨的,只是因为年代太久就扔掉的话,也太浪费了。而且旧面具还在祠堂里沾过先祖光的,拿回家应该更灵验吧,所以村里几乎家家户户都会挂,而且我觉得这些面具雕刻得是真的很好看。”

“确实是很精美的雕刻,用作装饰品,我真觉得是个相当不错的创意。”

“嘿嘿,”田大海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神色,在这种乡下地方确实不会有人去留意他的装饰意图,“说到祓禊的事情,胜舟上个月去世了,快到他的四十九日了,按习惯来说应该会做。不过……”他有些踟蹰地不知道该不该说。

“要是让老板为难了,那就不说了。”白路看着犹豫又为难的田大海说道,“这些祓禊的法事是请和尚还是道士来做呢?”

“都不是哩,我们这种乡野地区尤其是一整个族人遍及的地方,拜的都是我们的先祖们,法事通常都是宗按宗族规矩来办,大的祭典是族长新叔主持,小的法事则是其他人来做。这些事你们最好去请教我二伯,他是现在是宗司。”

之后三人又聊了一些田溪镇族人的事,镇上的人多多少少都是带点亲缘关系的,就算是很远的亲戚,往上数个几代也是近亲的了。镇里面最古老的两家人一个是担任祭祀职责的田氏一族,一个是宗族的组长郭氏一族,现任田溪镇的镇长郭立新就是这一代的族长。直到老板的父亲田广国回来,三人才意犹未尽地准备散场。

两人分别去洗了个热水澡后回到了房间,白路做着今日的笔记记录,顺便整理明日要进行调查的内容,秦仁则直接躺上了床,看了看时间,此时已经夜里11点多了,然而他心里一直在意着田大海没有说的胜舟的事,只听名字并不知道胜舟是谁,不过他想到中午在宁远县时候跟检票员聊到的内容,如果推测没错的话,这个胜舟应该就是班车司机老板的儿子了。此外这个班车的老板是谁?完全没听田大海提起来,能做这个班车的老板,还是镇上的人,财富应该是在这小镇上非常有实力的了,但却没有提及。

秦仁越想越多,脑子里思绪一大堆,他从床上爬起来推开了窗户,夜深人静的石板路上,没有任何人影,只有昏黄的路灯和对灯光做出回应的清冷的石板。潮湿的空气随着晚风吹进来,夹杂着明显的水汽。白昼时的闷热在夜风的吹拂下,冷却了下来,只不过阴湿的空气带来的是另种忐忑不安的郁郁。不再想了,秦仁关掉了灯,任夜风吹着入睡了。

2

早上雨声、人声将睁不开眼的秦仁闹醒了,在还睁不开眼的时候,敲门声又来了并伴随着白路的声音,“起来了,我知道你醒了。”秦仁闭着眼摸索着去开了门,然后继续倒头不起。

“那我自己去祠堂啰。”白路转身要走,秦仁像打了鸡血一样,立马起身抱住要走的同伴,“我起来了!起来了!”

餐厅里,老板田大海已经把早饭准备好摆在餐桌上了。

“雨下起来了哩,”在两人入座吃着早饭的时候,在厨房里忙活的田大海招呼着两人,“你们今天要出去吗?”

“嗯,打算先去街上看看,”秦仁啃着手里的馒头含含糊糊地说着,“对了,田大哥,祠堂对不对外人开放啊?”

“都可以去的,白天一般都开着门,有人在的,这段时间要准备端午法事,二伯应该也会在那里。”田大海看了看天,“今天这个天啊,我看得一直下,还会越下越大的哦。”

“不碍事,镇上家家户户的屋檐都把雨给挡住了的,淋不到雨。祠堂怎么去啊?”

“往车站那个方向走,在岔路口的时候走另一条岔路,然后在靠山的这面,你们会看到往山上的台阶,上台阶就是了。”

吃过早饭后,二人在田大海的嘱咐下,说着雨要是太大了,他们就回来,然后拿上雨具后出门了。田大海的父亲在早上已经先出门去查看地里的情况了,田大海收拾完餐桌后也准备去地里去看看情况,做下防灾准备。

从田大海的旅店出来,顺着右边是往上延伸的石板街道,不过看过去民居逐渐稀少,房屋的建筑风格也与左侧这边连排的稍有一些不同,砖石的会更多一些,不过那边也更安静。旅店的斜对门转角的地方有一户独立的大房子,看起来像是比较富裕人家的大宅院,整个宅院是石砌有围墙的,与周围显得格格不入。旅店右侧开始,就是连排的普通民宅了,沿着右边走不多远,靠河的那面出现了一条通道,昨晚太黑没注意看,现在看到了通道其实是通往一座绳索吊桥的,在通道的这一侧还有吊桥的名字碑:“铁索桥”。从这边望过去,桥的那边是一大片一大片的农田,在农田的包围下还能看到飘扬的红旗,大概是一所村小吧。

两人沿着来时的路走着,因为不是赶集的日子,两旁不少看似商户的宅子都没有开门营业,只开了一扇门作为主人进出使用。在这样的白天,镇上的居民几乎家家户户都开着大门,跟都市里大楼里门锁紧闭的空间完全不同,即使是下雨,也挡不住搬个凳子坐在门前边干活边聊天。令两人没想到的是,镇上在路边坐着聊天的人竟然大部分会主动跟他们打招呼,还亲切地问他们“听说你们是赵老师的学生啊”这样的话。看来大清早就有人来找老板打听过了,这样的地方,只要有一个人知道,全镇都会知道了,不过这样也好,既然大家都知道他们是小涿的学生了,也就知道他们此行的目的,之后再来找他们了解一些东西就很方便了。在这样想着的时候,两人已经来到了岔路口。

这是面向车站的方向往左走了,左边是有一点坡度的路,跟右边的石板路不同,这里的路明显显得现代得多,应该是后来修建的新路,而且这条平整的路面能容纳两辆小车并排通过。这条路上也没有太多连排民居。挨着岔路口转角的地方是几户人家,与之面对的则是一些砖石屋舍,往里再走一些是一栋4层楼的楼房,挨着楼房的是一个大门,在大门的旁边挂有一个牌子写着“田溪镇公社政府”,从大门望进去,里面还有一座座砖瓦平房、挨着平房修葺的花坛等等,还能看到在里面有篮球球框,大概有个球场供居民打球用的。

就在两人打望着公社的时候,从坡道的那头传来了汽车的声音,循着声音看过去,一辆轿车往这边开了过来,在并不快的速度中,二人能看到开车的是一个气质十分深沉的中年的男子,车上并无其他乘客。

“这车让我有活回现代的感觉了!”秦仁望着车在岔路口左转了出去,应该是要离开镇上吧。

“那是俺们村最有钱的人哩。”在马路对面出现了一个精瘦的中年男人,男人带着不太友善的眼神看着开过去的车,然后似乎又想起了对面还有人,不友善的神情快速的变成了笑脸,只不过在他略显阴邪的脸上,笑起来也还是让人不太舒服,“那个人叫李长付,喏——”将头转向与车离去相反的方向,示意秦仁他们看过去,“那就是他家了。”

顺着中年男人的指向,在道路尽头看得到一栋用石墙围起来的大宅子,就是这么远的距离,也能看得出来相当气派。

“哎呀,儿子才死没多久,每天还要去城里忙赚钱,不容易哟。”虽然脸上带着笑,但说出来的话却极其刻薄,“听说你们是来接着继续赵老师研究的学生?”

“是的,看来我们已经是镇上的名人了呢。”秦仁礼貌地点头说道。

“俺们村是个小地方,是不是外地人一眼就能认出来,何况这一村子人多少都是沾亲带故的,消息也就传得快的哩。”中年男人一边说着一边给自己点上了一支烟,“你们叫我峰叔就行,我是你们住的那家店老板的幺伯。”

“峰叔好啊。”

“你们是要去祠堂吧,俺二哥在里面的。”他指了不远处的石阶,然后走开了。

出门前还只是淅淅沥沥的小雨,此时已经变成一层层薄雾般的细雨,顺着田广峰指向的位置看过去,田大海所说的石阶出现了。这是一条通往山上的石阶,在石阶起始处建有木制山门,山门非常见的红漆上色,保持了木材原本的颜色,但年代的久远,使得颜色已是棕褐色了,再加上雨水的冲刷,更为深邃。拾阶而上,穿过山门雨水的声音因为石阶两旁树木的关系变得更大声了。石阶和祠堂被山野的大树隐匿了起来,在雨水的朦胧中,仿佛踏入了诡境之处。

很快两人就走到了祠堂口了,回头望去,正好能看到田溪镇的河——田溪河,这是昨天从田大海那里听说的溪流的名字,背靠山,面向河流,祠堂修建之初的选址,是考究过的。不过这里其实离镇上是很近的,若不是雨水的作用,在下面应该一眼能看出最多5分钟就能走上来。祠堂的门口种着一颗巨大的百年银杏树,郁郁葱葱层层叠叠的额绿叶挂满了大树的整个枝丫,若是深秋时节,这里一定是一片神话仙境般的地方吧。大树后的祠堂不同于镇上民居的建筑,祠堂外围是整个的砖石结构。在面向山门处是祠堂的正门大门。就如田大海所说,祠堂是开着的。祠堂的门楣上是石刻的“白头祠”,从大门望进去,是一扇照壁,看不到里面,两人抬腿直接往祠堂里面走去。

绕过照壁,正对着的便是享堂,照壁、檐廊、享堂构成了四合院的结构,享堂左右两边即檐廊部分并没有设置厢房,看来应该是一个复合式的四合院。就在二人探头观望时,从享堂里走出来了一个人。

3

配合着滴答的雨滴声,一名男性向两个年轻男子走了过来,这是一个年纪约莫在40岁左右,戴着一副金属边眼镜,随意但得体的短发,长相温和,面容白皙,身高大约在175左右,颀长身材的男性,穿着一条合身直筒卡其色帆布裤子,上身内搭一件白色的亨利领T恤,外穿一件黑色衬衣,衬衣半开着,扎到了裤子里面。不论是气质还是长相,完全不像是一个以农事为主的山村人。来人看到二人后,先是愣了一下,随后露出了笑容,“你们是住在大海那里的学生吧?”

“是的,这位叔叔怎么称呼?”秦仁以询问的目光看向面相温和的男子。

“啊,你们好,我是田广树,田大海的二伯。不用这么客气。”

秦仁两人一下就明白对方是谁了,连忙向田广树做了自我介绍。

“你们是赵老师学生啊,也是来做田野调查的?唔,我没说错吧,是叫田野调查吧?”

“是的,学校里一般把这类事情称为田野调查。”白路对田广树进行一些说明,“其实通俗点来说,就是收集民间故事,了解不同地区的人们的信仰、习俗,并且把他们记录下来。”

“确实这些习俗现在需要有人来记录,现在的年轻人都不太能理解这些传承下来的东西了。”田广树看了看两人,“想不到你们这么俊俏的年轻人还能喜欢我们这些都快被时代淘汰掉的习俗。”

“希望广树叔能多给我们讲讲田溪镇的故事呢。”秦仁趁机开始展开正题。

“我刚忙完,先带你们转转祠堂吧,有什么不明白的你们尽管问。”

两人连忙谢过田广树,然后跟着田广树开始看起了祠堂来。

“广树叔,为什么前院正厅两侧不是修建的厢房呢?”

“我们村的祠堂主要是为了祭祀用的,一开始并没有打算修成宅院加祠堂的样式。前院两边的檐廊主要是为了族里面各种活动,方便大家使用才建成那样的,尤其是像现在这样的下雨天。”田广树说完前院的设计稍微停了停了,“这些关于建筑的选址、样式、讲究,甚至修建的人员,还有族人资助的巨细,族里的史记书都一一记载了下来。”

“祠堂都把这些完整的保留了下来吗?”

“没错,我们这里地处偏远的山区,即使是在大动荡的那些年,也没有遭受波及,我们村都几乎是一族之人,以宗族规诫为主。”说话间三人已经来到了享堂。享堂里供香不息,明灯长明。

享堂中央的墙上是一款木匾,上面刻着“耕续传家”,很有农耕风格的题词。牌匾下是供奉龛位,正中是一个突出的神龛,两旁则是沿墙而设的牌位挂放位,下方供案桌上有两个祖宗牌位,但中间神龛的门是关上的,是什么会比先祖的牌位拥有更高的地位?

“请问……”秦仁疑惑地看着那个神龛。

“你是想问那个神龛里面供奉的是什么吧?”田广树笑了笑,“你们是外地人,自然不会知道,我们村其实原名并不叫‘田溪镇’,这是后来政府给按上的,按照这边河流的名称给了一个这样的名字,其实我们这里叫‘白头村’,这座祠堂也叫‘白头祠’。”

“这个神龛里面放着的就是我们的先祖白头爷。”田广树看向神龛向两人介绍说。

“白头爷是摆在主位的地方,为什么是神龛呢?”秦仁继续问道。

“因为白头爷是跟我们不一样的,白头爷是神灵,我们只是人。”

“你的意思是说白头村是神灵的后裔?”白路说出了他的理解。

“准确地说,我们是被白头爷神守护着的一族,从我们最早的祖先开始,就是由白头爷守护着我们,才能在这个地方立足生存下去。”

“这也是族人记载下来的事迹吗?”

“是的,在我们的族谱中,我们都是白头爷的后代。”

“咦,你是说你们是,白头爷和你们的先祖诞生下的后人之后吗?”秦仁有些吃惊。

“就是这个意思,我们先祖白头爷是不会有生老病死的,所以我们供奉的是他的神像,而不是牌位。”

“一开始看到‘白头祠’的时候,我还在想为什么不是以姓氏为名的祠堂而是其他的名字,按照我国宗族和祠堂的理念,虽然祭祀祖先是必要的,但是文献中记载的崇拜外神则更甚。”

“我从事管理祠堂的工作以后,也逐渐对这些宗族祠堂的历史感兴趣起来,除了查阅我们一族的宗族记载内容以外,也去了解了不少国内其他地方的传统。”田广树领着两人到享堂一侧的休息处坐了下来,“确实如你所说,因为我们宗族聚集的地方,形成血缘为纽带的家庭形式,是传统的,不会让族人去祭祀佛道之类的东西,我们遵从的是儒家学说。不过佛道之类的崇拜其实还是无法禁止的。所以会有很多外神崇拜的。”

“历史上有不少外神崇拜盛行的家祠,后来逐渐就变成了宫庙之类的地方,也就有了‘淫祠’一说。”秦仁在听到田广树解释祠堂之前确实是以为田溪镇的祠堂实际上是个淫祠的。

“淫祠是明清以后才开始对这类变成外神崇拜家祠的称呼,实际上在宋代的时候所有未经官方同意而修建的祠堂,一律称之为‘淫祠’。”白路对秦仁的表述进行了补充。

“我们村祠堂的名字看起来确实是很符合‘淫祠’的标准,只是听完了我们祖先的事你们应该已经知道我们村的祠堂确实是宗族祠堂了吧。”

“嗯,”两人点点头,白路继续问道,“请问广树叔,白头爷是一个什么样的神灵呢?”

“跟我来吧,我让你们看看。”田广树带着两人从享堂侧面绕道了后面去。

后面又是一个四合院,中间是一个池塘,此时伴随着雨势的变大,池塘里的水飞溅起来。在两旁有一共四间厢房,两侧角落分别是卫生间和厨房。享堂供奉位的后背是一墙的面具,一共十四件面具,正上方中间是两张人像面具,下面是分两排排放的12张兽相面具。面具下方的墙壁上是横幅的家训卷轴,在卷轴的下方是一张供桌,上面的摆放架上摆放着戒尺、宝剑、杖板,三样执行家法的物品。

“这就是我们的白头爷和先祖母。”田广树目光看向最上面的两张人像面具,一张是黑脸白发束发,额头中有一只角的年轻男性面具。另一张色白脸黑发带有发誓的年轻女性面具。

“独角仙人?”秦仁看着那张男性的面具发出疑问,他搜索了一遍脑中的记忆,有角的传说中的人形神仙有不少,但没有独角的记载,比如龙王和亢宿都是以龙为原型,所有长有两龙角,还有炎帝有的地方会塑造成有公牛角的形象。

“嗯,在我们宗族的记载中是这样写的,面具的形制也是一直沿用至今未曾变过。”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仙人?”

“这我就不清楚了,宗族的记载中没有记载先祖是什么神仙,不过我认为先祖应该是化身成人类样貌的,但保留了独角,以证明其神仙的真身。”

“请问白头爷有什么样的法力吗?”为了弄清白头爷的原型是什么样的,白路继续追问。

“没有详细记载这些内容,不过有提到白头爷拥有通晓族人所作所为的能力,凡事有做了违背祖训,破坏族内规矩,损害族人利益事情的本族内的人,白头爷都会对其进行审判,如果有罪,会先提醒此人,如果此人诚心忏悔,则会受到原谅,如果执迷不悟则会降下惩罚。而白头爷对外族则会直接惩罚,视其情节严重程度,降下的惩罚也是不同的。”

“听起来好像地府判官一样的角色。”秦仁这么觉得。

“但不是判官,毕竟判官是地府的官员,是不能参与现世的惩戒的。”

“啊,对啊,确实是这样,那会是谁呢?”

“这可能就是需要你们去考证的地方了。”田广树笑着看向两个人。

此时外面传来脚步声,紧接着一个面容憔悴的女性从享堂正面绕了过来,“啊——”,她看到两个陌生的年轻男子也是愣了一下,随即说道,“二伯在忙?”

“你好,广树叔如果有事,我们就不打扰了。”白路看着来人急切的表情,礼貌地向她点了点头,然后看了看时间,“时候也不早了,我们改天再来拜访。”

“那好,我就不送你们了。”

二人跟田广树和妇人告别后,往前门走去,在离开的时候,听到了两人的一点点谈话。

“二伯,我是来问胜舟的法事的,你看这时间……”

“长付知道吗?”

之后因为距离和雨声的原因,已经听不清他们的对话了。

4

沿着石阶往山下走的路上,秦仁那快要跑出嗓子眼的好奇心立刻开始表现了,“你刚才听到‘胜舟’这个名字了对吧?他是不是宁远车站那位检票员说的汽车司机老板的儿子啊?”

见白路一副听他继续的表情,秦仁胸有成竹的继续道:“田溪镇实际很小,就百来户人家,白天家家户户都爱开着门跟邻居闲聊,没见哪户人家有丧事痕迹。也就是说近期有丧事的,大概只有汽车司机老板的儿子。”

白路点了点头。

“刚才来找二伯的人,想来就是那位运输业老板的妻子了。虽然面容憔悴,但掩盖不了美人气质呐!”刚才进祠堂的女性,身材娇小,蓬松的卷发衬托着精致的脸庞更为小巧,穿着一件黑底白点的收腰的连衣裙,让身材显示得恰到好处。

“嗯,你想说就直接说。”

“我觉得那位老板就是刚才开车离开的——李长付,如果按我的推理来的话,检票员说的死去的孩子是胜舟的话,那么胜舟的父亲就是他。广树叔刚才跟那位妇人提到了‘长付’。”

“嗯,你的推理没有错。”

“也就是说我们还能看到这个地方的祓禊了!”对于可能能记录的内容秦仁露出了期待的表情。

“我不这样认为。”

“啊?”

“在这样还坚持宗祠礼仪的地方,你认为女性能拥有像赵导一样的地位吗?”白路一旦有话要说的时候,那就是长篇大论了,不过秦仁很是喜欢和喜欢长篇大论的学术搭子讨论,因为最后总会得到意想不到的收获。

“你是觉得后面广树叔问的那句话是有问题的对吧。”

“是这样的。我们来的时候看到李长付出门了,而来找宗司的妈妈是趁着李长付出门以后才来的,这就很可疑。而且已经过去了这么长时间了,如果要安排祓禊仪式,应该早就由父母一起来跟司祭商量好了的,老板也说过胜舟去世已经快四十九天了。这么长的时间都没有来找过司祭说明在家里占主导权的父亲并没有要做祓禊的打算。”

“可是不管是司祭二伯还是老板,都有提到村里都是以宗族的规训为前提的,一切都按老规矩办事。”

“如果李长付并不是镇上的人呢?”

“咦,也对哦,如果他不是镇上的人,确实有可能。啊!”秦仁突然像醍醐灌顶了似的,“小涿走了的原因就是发现了不属于这里的东西!”

“嗯,正是因为赵导的离开,让我确信镇上应该有外来人口。”

“那你怎么能肯定李长付是外来人的?”

“哎——”白路无奈地叹了口气,继续说,“在这种宗族制的地方,一般来说最富裕的家是宗族内的族长一家,管理整个宗族的事物,分配宗族内的财产,虽然这个财产并不一定是属于族长所有,但是一般来说都是威望最高的,财富最多的,而且是一代代继承下来的。但我们刚才上来的时候,山脚下那位告诉了我们李长付的家是哪里。你还记得我们从旅店出来时候有一座宅院吗?”

“嗯,那座有围墙的宅院,跟街上普通的民房不一样的,看起来就是镇上权势和财富的象征位,而且宅邸相当有年代感,不过保养很好。”

“而李长付的宅院是新建的砖石基地的现代房屋,跟镇上普通居民的穿斗式榫卯结构的旧式房屋完全不同,是一栋三层楼的小洋房。从房屋的外观上来看,李长付应该是属于镇上很有钱的人。另外,从山脚下那位嘴里的口吻听来,他并不尊重这位财富拥有者,所以我才确信李长付是外来人。”

“这么说起来,胜舟妈妈想去做法事,但是胜舟爸爸不同意吧?”

“我现在还不能断定李长付是否同意这件事,只不过我能确定死者的妈妈去找田广树是没有跟李长付商量的。”

在两人交谈的过程中,他们已经下到山下,又回到岔路口,这时候从车站那条路上了好几个人,几个看起来就是常年从事田地劳作的农人,他们簇拥着一个斯文的年轻人往镇上走去。路过的时候,还能听到他们之间在谈论着诸如:“文杰你去看看我菜地里的水渠能行不?”、“我田里按你说的灌了水,你也得去看看。”这类型的话,大概是为了防范雨水吧。这会的雨已经越来越大了,整个天空一片灰色,看不出来此时是中午时分,黑压压的天在预示着即将到来的暴雨。

“我们也赶快回去吧。”白路看下灰黑色的天空,拉了拉旁边的秦仁不想让雨水将两人弄得更狼狈,“今天大概是没办法再继续了,这雨不会停的。”

“走吧走吧,再让泥水往你身上溅,我得背着你走了,就你这洁癖。”

回到旅店时,早上的小雨已经变成了大雨,一路上即使有屋檐的遮挡,还是没有完全挡住大雨的袭击,两人的裤管该湿的还是湿了。田大海正好来门口张望,见此情形就催促着去换衣服准备吃午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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