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起了大风,树枝都光秃秃站在路边,如同往年的每个冬天一样,落叶被吹的到处都是,教室的门还开着,座位上的同学都走了,只剩下方早一人,她不想那么早回去,回到家里总是会见到那些莫名其妙的人,他们会像打量牲口一样打量着方早,甚至会开过分的玩笑,每当这时方早就想,为什么耳朵不能像眼睛那样呢?眼睛看到不想看的东西可以选择闭上,耳朵如果也能闭上就好了,这样就听不到不想听的声音了。
所有的作业都做完了,天色开始泛灰,方早将作业都拿出来检查了一遍,翻看到借给陈惟舟的本子时,一张小卡片从作业本里飘了出来,那张小卡片如同街道上的落叶一样,翻卷着落下来。
方早蹲下身来,将卡片捡了起来,是个紫色的书签,美术课上老师要求做的手工,书签做完后都以小组为单位被收了上去,那这个书签为什么会被藏在作业本了,是有意藏的还是无意飘进来的。
紫色的书签,方早回忆起美术课上发生的事。
“各位同学可以根据自己喜欢的颜色、喜欢的动物进行绘画。”美术老师点了点方早:“比如说,方早,你喜欢什么颜色?”
方早被老师点到后站了起来,自己喜欢什么颜色呢?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颜色,可是美术老师穿着一双紫色的高跟鞋,露出胖乎乎的脚面,看上去圆润可爱。
“紫色”下意识回答。
“那你就可以选择紫色的卡纸。”
方早用书将卡纸遮盖住,她没有紫色的卡纸,书下面藏着的卡纸已经不多了,不知道还能够她上几次美术课,希望能在卡纸用完前,方碧云女士能大方施舍给她一点点零花钱让她来买卡纸。
“那你喜欢什么动物呢?”
“猫”
在方早眼中,美术老师眼睛大大的,衣服领子上还有绒绒的猫,她讲课时还喜欢歪着头,模样像极了一只胖嘟嘟的小猫咪。
“嗯,那你就可以在卡纸上画上猫的图案,然后再裁剪成合适的大小,系上穗子后,一个书签就做好了,同学们听懂了吗?”
“听懂了。”
陈惟舟看着方早的背影笑了出来,大脑袋也跟着点头,原来她喜欢猫啊,猫很可爱啊,跟方早一样聪明又可爱,那他也要成为一个像猫一样的男的。陈惟舟那时脑子里的确是这样想的,最起码,他想要成为的是一个紫色的、大小合适的、能被方早塞进书里的猫。
莫名其妙的小孩的想法。
书签上还用拼音写着方早的名字,陈惟舟一脸满足看着自己的成果,拼音好,汉字一眼便能读出,在他眼中显得太过**,拼音刚刚好,没标上音调,可以是方早,也可以不是方早。
“fangzao”方早拼读着书签上的字母,那是她的名字,这是专属于她自己的礼物,没有其他人知道的。
她看着书签上画的歪歪扭扭的猫咪,柔柔地笑了一下,将书签塞进书内,收拾好东西,将灯关上,离开了教室。
干燥而又凛冽的风灌进方早的衣领,她将拉链拉到最顶端,依旧抵挡不住北风,踩在满地的树叶上,需要加衣服了,年幼的方早对着自己说,尽管寒冷,她的心情仿佛因为意外的书签而有所改变,路边大爷卖着热乎乎的烤红薯,红薯被烤熟后散发出诱人的味道混合着枯树叶子味儿,方早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如果奶奶在就好了,乡下地里种的有红薯,在田间挖个洞,架上树枝烤红薯,味道也一定棒极了,可是奶奶为什么不来呢?
方早家东边有个院子那也是奶奶家,虽然不大,但是奶奶住刚刚好,奶奶如果来了,她就跟奶奶住在一起,奶奶一定会提前找出暖和的衣服给自己,放学回到家里桌子上也一定会有热腾腾的饭菜,她还可以蹭着奶奶的膝盖撒娇讨两颗糖吃。
入冬后,天气越来越冷,说话时都能哈出成团成团的雾气,天气暖和时还能在家里洗澡,天冷了还在家里洗澡的话会冻生病的,方早踩在椅子上去书架里翻找澡票,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去年买的票还没有用完,今年应该还能用。
东屋里今天格外安静,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妈妈也不知道锁着门在屋里干什么,没有关系,方早自己一个人也是可以去泡澡的。
“找到了。”澡票上已经落满了灰尘,方早吹去上面的尘沫,粉尘被激入眼中。
“哎哟”客厅里咚咙当啷一阵乱响,方早从椅子上跌了下来。
“干什么呢?”方碧云蓬乱着头发,嘴上叼着烟一脸不耐烦的从屋里走了出来,“想翻天啊?”
她并不关心方早为什么会跌倒在地上,只是责怪方早发出噪音吵到了自己。
“我……我在找澡票……”方早蜷缩在书架旁糯糯的解释道。
方碧云挠了挠有些发痒的后背,那么冷的天,是该去泡个澡了,方碧云命令道:“澡票拿来。”
卡片上还剩好多,都够今年冬天用的了。
“收拾收拾衣服,泡澡去。”
方早一开始以为自己听错了,站在原地,一脸的难以置信,这是爸爸死后,妈妈第一次主动带着方早出去,这样的邀请让方早觉得格外受宠若惊,她十分珍惜这样难得的机会,生怕妈妈后悔了不带着自己,她手脚麻利的收拾着衣物,还时不时偷瞄着妈妈会不会扔下自己先走,从家到澡堂的路上,方早已经很久没有体会到这种快乐了,尽管那是如此平常的一天。
澡堂子的前台,陈惟舟耷拉着脑袋写作业,从他的表情中可以看出,他根本就心不在焉,母亲在她身边温柔的帮他辅导着作业。
“妈妈,我不想写了。”
“你写完了才能玩啊。”
“可不还是有明天吗?”
“你明天又会拖到很晚才写完,最后又哭鼻子。”陈惟舟每个星期都是这样,一心只想着完,最后熬夜补作业,一边补还一边哭泣。
就在陈惟舟还想要继续反驳的时候,方碧云带着方早来到了前台。
陈惟舟见了方早立马坐直了身子,假装认真的写作业,其实他的心思全在方早身上,此刻他无比开心自己家里是开澡堂子的,整个城西也就他一家澡堂子,这样的话,他在校外见到方早的机会不就大大提升了吗?
陈母见客人来了,起身接过澡票,她注意到上面的日期还是去年的,但是因为票面上还剩很多,她就主动提出:“我给你找今年的新票换一下吧,这样方便我们记账。”
方碧云点了点头表示同意,陈母拉开抽屉,翻找一番,发现没有多余的卡票了,“你稍微等一下,我去后面给你拿一张。”
“行”
方碧云和方早还有陈惟舟站在狭小的门面里,等了一会还不见人回来,她有些不耐烦,烟瘾上来了,便推开玻璃门走到外面去翻找包里的香烟跟打火机。
店面里就剩下陈惟舟跟方早了,方早一开始来的时候,陈惟舟还没有回想起紫色书签的事,现在就剩下他们两个人了,他突然想起书签,小脸霎时红的跟番茄似的。
“这题写错了,从第一步就错了。”方早指着陈惟舟的作业提示道。
陈惟舟顺着看过去,此时他恨不得立马钻进地缝里,刚刚的窃喜这会全转换成羞愧了,什么时候,什么地点都可以写错题,可为什么偏偏是在方早面前,出这样的洋相。
然而洋相还在继续,方早继续说:“后面那道题也写错了,最后一步。”
陈惟舟赶忙拿橡皮擦去擦,心里又想,妈妈也真是的,自己写错了怎么她也看不出来,还说要辅导我写作业呢。
“这些题,老师都讲过,你还能错?”方早很是不能理解,这些题不用老师讲,她都会,陈惟舟为什么还是算不对呢?
“不好意思,来了,来了,让你们久等了。”陈母小跑了过来,将新的卡票递给方碧云。
此时,陈惟舟从松了一口气,他为什么在方早面前显得那么笨呢?
陈母坐回位置上后继续督促着陈惟舟写作业,陈惟舟乖顺异常,陈母一眼就看出其中猫腻,颇有些八卦问道:“刚刚那女生是你们班同学?”
陈惟舟如同小狗般委屈道:“我这两道题都写错了,你就没看到?”
“看到了呀。”
陈惟舟一听不禁颤抖:“看到了妈妈也不跟我说!”
“那是你自己心不在焉写错了作业的,又不是我写作业。”陈母故意逗弄道。
陈惟舟小嘴撅得跟水壶一样,“我不跟妈妈说话了,妈妈就想让我在同学面前出丑。”
“哈哈哈,那小姑娘是你们班谁啊?长得蛮好看的。”
陈惟舟原本想着不理会妈妈了,但是提起方早,他莫名其妙的自豪劲儿又起来了。“她是我们班第一名呢,老师经常夸她可聪明了,大家都想跟她做朋友呢。”
陈母不禁挑眉,继续笑着问:“那你想不想跟她做朋友啊?”
“我们两个离得可远了,成绩好的跟成绩好的坐在一起,我又不跟她坐一起。”
陈母捏了捏儿子肉嘟嘟的脸庞,“那你可以好好学习,然后跟她坐一起啊。”
陈惟舟思索了片刻,这是一个主意,不一会儿他的眼睛忽然无焦,将头埋进妈妈的怀抱中,“可是好好学习好难啊。”
陈母温柔抚摸着儿子的后脑勺,安慰道:“你就慢慢来,你们可以当很久的同学呢,等你成绩跟她一样好的时候,就可以跟她坐在一起啦。”
“真的吗?”陈惟舟抬头望向母亲。
母亲眼神坚定,“当然可以,只要你想,一定可以。”
后来的每一次考试,陈惟舟离方早的距离都是近了一点,又近来了一点,等到小学毕业那年夏天,他终于能跟方早挤在同一个光荣榜里了,成绩好的孩子都会去二中,陈惟舟看着光荣榜上方早的名字,不出意外,他们会在同一个初中,运气好点,或许还能分到同一个班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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