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致爱丽丝的奇缘(4)

声势浩大的千军万马开拔挺进时,最先感知到的绝不是瞭望哨,而是蛰伏在土壤深处的微小虫豸。而当瞭望哨发出预警时,往往下一刻就将与刀光剑雨相逢。

潮现在很庆幸自己身上那些看得见与看不见伤口的存在,她从晕厥中被剧痛唤醒,全身上的的伤口都在土地的震颤中重新裂开,一条条极浅的淡红破口,流不出多少血,但钻心的痛。

多亏这剧痛,她迅速醒转并集中了精神,手脚并用爬上了身旁的无名树木。因为动作过于迅疾剧烈,以致全身上下不少肌肉泛起过度使用的酸痛,她死死咬住嘴唇,将即将溃散出口的痛呼堵在嗓子眼,感到不仅是肌肤,甚至连血管都几乎要挣裂。

灰白铠甲包裹的军队从脚下经过,鸟喙形的银漆面具遮蔽住每一位军士的整张脸,除此之外,他们的身躯都被铠甲覆盖,看起来像是由铠甲拼接成的人体,以面具遮挡骇人的面孔。他们前后左右间隔着相等的距离,如训练有素的蚁群,或是肆虐的黏菌一样,占领这片林地,四下寻找能够一涌而上啃噬干净的猎物。

没有领头人的军队,也不知在寻找什么,但其中的一位或许就会是玛尔斯,这种别扭古怪的感受提醒着潮,当下已近乎羊入虎口,她不敢再往下想。

这些军士和记忆中熟悉的身影并不同,最大的诡异之处就是那张古怪的面具,腐朽与森冷的气息从中向外蔓延,由下向上,像一只只冰冷湿润的手掌,轻轻捏住猎物的脚踝。

这是第一次,直面征讨的铁蹄。

她捂住嘴,蜷缩在树上,努力看向天空去分散注意力。铁青色的浓云下,笔直的树梢刺入云端,如林立的利刃。

好像随着这支军队的到来,整片森林都正渐渐死去,骸骨则化为斩断一切的武器。

在刀剑林野中,似万箭穿心。

那些白色的沙砾迅速带走了这里几乎全部的生命力,等到潮从树上滑下来的时候,毛虫曾经趴伏过的地方,只剩下一节光秃秃黑黢黢的枝干,张牙舞爪的向四处伸展。

她腿一软,倚靠在粗糙的树干上轻轻喘息,也顾不得被枝杈划开尚未愈合的伤口了。脚下的土壤冷得惊人,不像刚刚经过一群血气方刚的男子,而像一片松软的雪,能够使人一直沉下去,沉入冰棺,被永生永世封藏。

什么样的一群人,他们途经的万物枯萎,他们岑寂如极夜的寒渊。即使什么都没有发生,就已经足以震慑万物。

他们必然从远方来,因为刚刚原野上目之所及没有一座能够拥有这样一支军团的堡垒。能够肆无忌惮的横行,不考虑任何后果,这里一定是堡垒的领地,或者说,某个王国的一部分。或许是在寻找什么,为了那件东西不惜一切的远征,翻遍每一寸王土。

这样的统治者,未必横征暴敛,但必定是个杀伐果决的暴君。

要最为稳妥的避开他们,她最终选择了险中取胜的办法。在不清楚行军路线的情况下,远远沿着他们走过的脚印跟上去,最不容易被发现,毕竟以人的逻辑来看,被仔细搜查过的地方最易藏匿行踪。

李曌夸她机灵,没和正跟方块字死磕的晖说起这事,后者只以为潮已经在新世界找到了新乐子,自己得再加把劲,才能把主人的注意力钓回来,因此抄起书来劲头大的连刚出炉的泡芙都不在意了。这种信息差也合潮的心意,她现在身心俱疲,实在没空跟使魔腻歪,随口应付那个对所有新鲜事物都抱有极大兴趣的技术员隔一阵就在定时会话中的絮絮叨叨,翻来覆去就是让她再靠近个半公里,方便他进行特征扫描和标的。

开玩笑,再多靠近半步,那些鸟嘴士兵手里的长剑恐怕要捅进眼睛里去,哪怕是像这样踩在他们不久前经过的土地上,她都觉得两只脚仿佛已经戴上了坚冰镣铐。

但这是能悄无痕迹跟上去的唯一办法,值得庆幸的是,目前来看,他们的行进方向和茶会的方向是相同的。

意识到这一点,潮立即打了个寒战。那股熟悉的,随心跳蔓延到全身的悚然又回来了,她头皮发麻。

这些鸟嘴士兵在找的,该不会就是朗基努斯装置吧。

天下有这么巧合的事么。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自己出现才多久,朗基努斯装置出现才多久,别说现在还没有‘人’发现自己,就算是发现了,那也要通报消息集结队伍长途跋涉。刚刚那一群训练有素的军士连踏入土壤的深浅,连左右扭头的节奏都一模一样,所过之处可称得上掘地三尺,简直就是量产版的机械人偶。如果说为什么没有抬头向上看,只可能是因为输入的程序里没写这一段而已。

她忍不住呵呵一笑,当时她可是把千军万马踩在脚下呢。

所以,这样纪律严明的军事管理,从一般命令层层传达多级流转的效率来看,应该不太可能有这么快的反应速度。当前的首要目标还是保护自己,不要杞人忧天。

之后,她眼睁睁看着那些白色蚂蚁一点点偏移路线,直朝茶会,也就是钥匙装置所在的位置而去,脚下的土壤变得更加刺骨。

定时会话里李曌吱哩哇啦的乱叫,每一句话都在枉顾她人身安全的情况下发号施令,简直像个不顾战马死活的败将。

总结下来就是,鸟嘴士兵显然是一种政权武装,如果他们真的带走朗基努斯装置,那么情况更加危急,在重新拿到装置前,潮绝无可能返回。

极权统治的国家如同一个身负伟力的庞大怪物,具有击穿世界能力的装置为国家机关所有,则如怪物掌握更改世界命运的武器,是一件相当可怕的事,就连瓦尔纳也并不知道朗基努斯与卡西乌斯这一套东西的存在,以及他们的名誉议长真正研究的课题。当然,这也并不妨碍他们举国上下,对议长的无比敬重。

她也意识到了事情的紧迫性,即使鸟嘴士兵的目标依然未必是钥匙,但能够尽量避免的危机,还是必须要去避免。

“别叫了。”潮揉着耳朵,虽然李曌的声音是透过意识连接传递的,这么做也只是聊胜于无。“吵得我脑子疼。”

她加快步伐跟上去,心率节节攀升,把热烫的血液输送到全身上下,渐渐地,脚底便不再发冷。

等到远远看见了那片凝滞的灰白浓影,她轻车熟路窜上树,枯萎后的树枝交错着连接在一起,不久之前,这里应该是一片碧绿的浓阴。不过现在也好,她小心翼翼在枝丫之间爬行,一寸一寸挪动身体,逐渐靠近队伍最前列。

这里的树木都粗壮高大,靠着慢慢捡起来的那些小时候上树掏鸟的记忆,总算能做到鬼鬼祟祟,不是,轻手轻脚。

但速度与效率无法兼顾,等到她终于爬无可爬,抵达林野中的空地边缘时,长桌会谈显然已经进展到了尾声。

“你我都是女王陛下的臣民,理应贯彻陛下的意志。”高挑的白衣男子背对着她,同长桌末端的人说话,四周鸦雀无声,只有他徐徐开口,声音如泉响淙淙。“为外来之物保有的气节全无必要,你得到朋友的认可,理应为他们换取体面。”

“体面是臣民天然拥有,而非外力赋予。况且,走狗赋予的体面,也未必体面。”

那人被白衣男子遮挡住,露出半截衣袖的边角,远远地只看得清一个模糊的硬挺形状。可潮还是立刻就认出了她,应该说,认出了她清冷的声音。

那是丽贝卡无疑。

“看来,丽贝卡卿依然和从前一样有一张令陛下生厌的嘴。”白衣男子的声音依然平静,可他只是稍稍侧头,长桌一侧就传来尖叫。

猜想得到印证,但潮丝毫高兴不起来。她看不清那些围在桌子四周的鸟嘴士兵做了什么,他们中的一个只是把手伸向某一张座椅靠背,连步伐都没有挪动。她猜测,应该是发动了能让植物枯萎的能力。

很快,尖叫声急转直下,变成衰弱的呜咽。

“好吧,你拿去好了。”丽贝卡立刻妥协,潮心里腾起一阵不妙,差点一个趔趄从树上掉下来。

“很好。”

白衣男子侧身绕到了长桌一侧,金发在半空打了个弯儿,飘荡在他背后。他这才伸出手,即使没有佩戴面具,潮也看不清他的脸,只有一头金发、瓷白的肌肤和修长的耳朵,从外形来看,是精灵无疑。

可他周身的氛围却不像商陆,商陆总是小心谨慎,忧思太多太浓,像一抹雨云。可眼前这个挺拔的精灵,却舒展修长,御使他口中那位“女王陛下”的铁蹄,毫无疑虑所向披靡,像一棵扎根向上的树。

他想要的东西没有如愿落在掌心,而是被落座的另一位客人重重砸过去,他虽然眼疾手快接住了,但还是被其上甩开的绳索狠狠击打到了面部。

“拿着它快滚吧,你的女王陛下等着用它来逗狗呢!”那位客人冷唇相讥,似乎是个不好惹的小姑娘,或许,不好惹的猫咪。

连远观闹剧的潮隐隐听到鞭打皮肉的声音,可想而知这一下该是怎样的剧痛。但精灵始终风轻云淡,就好像这是他职业生涯中的家常便饭一样。这中割裂感太诡异了,统领万军的将军,不可能日日还要接受严厉的鞭刑。

精灵将手中的物件提到眼前端详一番,而后,目光滑过长桌上的每一位客人,最终,重新回到丽贝卡的脸上。

“无论如何,我怀念与你共事的日子。和一位时时事事贯彻那所谓‘正义’的同僚相处,真是乐趣非凡,不过……”他的步伐行云流水,潮注意到,他全身上下没有任何地方触及任何人与物。“我们都没有那样的机会了。谢谢你依旧支持我的工作,丽贝卡卿。”

“不会还想要留下来参加我们的聚会吧?和这些你唾弃的家伙们。”

丽贝卡也依然算是平静,可其他客人却未必。

“滚回王宫里去,滚到你那女王的脚边去!去舔她的脚吧你这胆小鬼!”

白瓷杯子接二连三砸在鸟嘴士兵的面具上,疯狂的叫骂声与碎裂声混合在一起,可士兵们巍然不动。

也就是说,精灵始终没有传达任何攻击或者防御的指令。当然,那些客人也只会口头上侮辱他,并没有付诸行动。

“真是遗憾,过去了这么久,你们仍是只会使用肆意发泄怒火的原始方法来进行反抗,何等悲哀。”

下一刻,潮无暇继续琢磨他们之间的复杂纠葛,精灵稍一侧身,稍稍抬了抬头,他们的目光就这样遥遥相接了。她趴在在树杈上,完全呆住了,所有的行动力瞬间丧失,而这并不是对方使用了什么特殊能力,而是太过突然,完全来不及有什么反应。

就在她以为那些鸟嘴士兵要一涌而上捕获形迹可疑的自己时,又是毫无征兆的,精灵默默挪开了目光。

“这是我对你们的怜悯。”

他说完,转身走入空地另一端的树林中,鸟嘴士兵们紧随其后有序离开,他们没有再发动那种使树木枯萎的能力,如白色的幽灵,穿行在丛林中,除了踩碎瓷片的声音外别无其他。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