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没必要和小孩子生气,看着咕嘟咕嘟喝水的承泽,潮压抑住自己想把他的头塞进茶壶的冲动。“巨龙开始每天每天地飞离小岛,他带回一箱一箱的金银珠宝,各种各样的绸缎华服,那些金灿灿的珠宝首饰堆满了整个巢穴。公主生气地坐在珠宝堆里质问不再陪伴她的巨龙:‘你在做什么,这些不是我想要的!’巨龙只是微笑:‘这将会是你想要的。’他肆无忌惮的强盗横行终于惹怒了多个王国,他们组织了一批英勇无畏的,由王子带领,前往小岛讨伐这只恶龙。讨伐队伍航行在永不停歇的暴雨与雷霆中,许多战士折损在恶浪翻涌的漆黑海面上。而巨龙温柔地叼着公主的衣领,让她坐在自己的粉爪爪里洗了澡,又换上干净华丽的夜礼服裙,再带上金光闪闪的珠宝。‘你看我。’公主在他的手掌心转起了圈:‘我从前从来没想过我能穿上腰这么细的裙子!可是我现在没有圆圆的肚子,软软的胳膊,和粉嫩嫩的下巴了。’巨龙摇摇头,用两根指甲尖捏起王冠,斜斜挂在公主头顶:‘就像你也没有金色的毛发一样,即使你变得瘦巴巴,下巴像个小纺锤,脖子像一只白天鹅,我也依然爱你。’他带着公主飞出洞窟,对着前来讨伐自己的人们怒吼:‘来吧!卑鄙的人类,我手中的美人是一位公主,看谁能救得了她!’公主愣了愣,开始疯狂的挣扎,痛骂,并对着疯狂上前涌的人群大声辩解,但她那虚弱而细微的声音被淹没在了战争与炮火里。巨龙倒在鲜红的血泊中。”
承泽也愣了愣,他本来还有好几个问题要问,什么是绸缎,什么是夜礼服裙,纺锤和白天鹅又是什么模样。可是他现在一个也不想问了,他不想说话,也不想听下去。
“它的头被身披铠甲的王子亲自斩下,王子英俊高大,有金子般闪耀的头发,眼睛蓝的像是晴空万里下的大海。他带着勇敢无畏的笑,比从前的卫队长还要潇洒倜傥,这曾是公主所憧憬的。王子带着纤细而美丽的公主,和装满了船只的金银珠宝凯旋,公主终于回了家,如她所愿,美食与舒适的住所都一如从前,最重要的是,王国的民众们再也不会嫌他们的公主圆滚滚。他们在鲜花飘扬中赞美着公主的勇敢与智慧,那宛如柳枝般纤美的指头,玫瑰般无暇娇嫩的脸颊,仿佛深海海藻般浓密蓬松的乌木色头发。然而公主并不高兴,她拒绝了王子的求婚,也拒绝了自己柔软的枕头、香喷喷的大床以及主厨们的殷勤,开始无比想念巨龙那充满弹性的粉爪爪。公主明白再也不会有人像他一样爱她了,无论她圆滚滚还是瘦巴巴。多年后,公主成了女王。空闲的时候,她烤着一炉又一炉小饼干和不同口味的蛋糕,却一个都不吃,只是分给王国内的人们,民众为她举办无数的庆典,以此铭记女王的平易近人与仁爱,欢歌日夜不休。而她来到高台之上,看着碧蓝无云的天空,依然忍不住大喊‘来绑架我啊!’没有东西回应她,‘有本事你来啊!’她的声音在城堡上空回荡,被赞颂她的歌谣淹没。天空中有鸟群飞过,耀眼的阳光瀑布般倾泻而下,她身边的小台阶上,摆着小小的粉红色草莓蛋糕。公主哭着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潮缓缓放下茶杯,看着承泽沉寂下去的双眼。
“巨龙已经死了。”
“……”
这可真是稀奇,这个世界的龙族通过茧化重临世界,依照承泽的性格,他应该不会接受这样的结局才对。潮想了想,还是给他又倒了一杯茶,想说点类似于“别忍着,骂出来有助于缓解心情”之类的话,却没找到机会。
“蠢龙。”承泽抹抹鼻子,就蹦出这两个字。
“呜呜呜呜呜不要!不要龙死呜呜呜……呜哇哇哇哇……怎么可以呜呜呜呜,龙龙……龙怎么可以死……不可以的,呜呜呜呜……”法芙尼尔哭着从门外跑进来,两手拎着处理好的鱼生,胳膊下夹着稀稀拉拉的草叶。
眼泪正不断从她鲜红的双眼中一串接一串的滚落,她浓密而纤长的睫毛已经完全被浸透了,也不知在门外呆了多久。
“龙是不会死的呜呜呜……我不要这个结局啦!女王一定要和龙在一起……我不管呜呜呜……怎么可以……潮……就没有其他的办法吗……我不要龙死呜呜,不要龙死……我不要死呜呜呜呜……”
“这是怎么了,放下东西喝口茶,别把自己给呛了。这只是个故事,法芙尼尔,这样的公主和这样的巨龙都是不存在的。”
潮不得不摸着龙女的头,给她梳理乱糟糟的长发。承泽倒很识趣的一言不发,没再挑起新的战争。
“我知道呜呜呜……我知道……可是可是,龙是不会死的啊!他怎么能就那么丢下公主死掉呢!明明……明明他也可以呜哇哇哇哇我好难过,我今晚要吃大块的鱼呜呜呜……我也要吃小饼干和蛋糕呜呜呜……潮,你……你是人类,还有那么多有趣的想法,也会做好吃的东西,我……我想吃那些……你故事里的好吃的……”
“可我不是公主啊……”
她才说了几个字,好不容易被食物转移注意力的法芙尼尔又要痛哭起来,大大的眼睛里波光粼粼。
“呜呜呜呜呜……那你,那你能讲个新的故事吗……没有龙死,也没有人死的,要他们在一起,大家快快乐乐的故事……”
这不就等于说让她给这个故事换一个结局么,可她是魔女又不是说书的。要不,还是再讲一个美女与野兽的故事?
“你还真以为我们不会死?也太傻了吧……”承泽有点看不下去。
“我不管!总之这个……这个不好!只要是故事,就都要是快乐的结尾才行,这样,潮小姐才不会难过!”
潮:“?”
所以这关她什么事了。
“嘁,这结尾真无聊。如果是我,我肯定……”承泽刹住话头,极不情愿的嘟囔:“哼,算了……说吧,你有什么要求?”
“嗯?”饶是记忆力远超常人水平的魔女也要回想一番,他们确实有过玩笑似的约定,但是他那时候可是严词拒绝了呀。“啊呀呀,不是气呼呼地喊着‘你想得美!!!’么……”
“你!不说算了!”
承泽怒气冲冲的站起来,横了一眼“幼稚”的法芙尼尔,留下一句“反正总有你求我的时候。”就冲出了房间。
“或许法芙尼尔她,把故事中的两位,看做主君和您,她的难过也就不奇怪了。如果真的是那样,会有许多为你们难过的朋友。你的朋友,我的朋友……人类不喜欢悲伤的结局,龙类也一样。但故事的结局,的确并不总是尽如人意。”
夜深人静,撒拉弗的话语醍醐灌顶,让潮狠狠打了个冷颤。
“为我难过么……可是,如果我并不难过呢?”
“……”撒拉弗有一瞬间的迷茫,但她立即回复恬淡。“这是你的自由,难过也好,不难过也好,只要无愧于心。”
“这样来看,我是羡慕你的。龙类拥有世界上最坚定不移的心,得到龙之心的勇士,也就得到了所向披靡的力量。”
“力量吗?那不过是……虚无缥缈的信念罢了。毕竟连龙都能杀死的人类,也并不缺乏那种力量。无论坚定与否,在面对爱时,人、龙,都一样会迟疑。”撒拉弗静静瞧着潮,似要从她幽深的眸子直瞧进她的心底里去。“潮,你有过迟疑吗?”
“有过。”她避开了注视。
“……书上说,人类在撒谎时,会回避眼神的交流。所以,潮,我想你看着我的眼睛,这个答案,对我来说很重要。”撒拉弗握住她的手,她们的体温相近,有时连说话的语气都十分相似。
“虽然这么说有为自己开脱的嫌疑,但实际上,这个结论有失偏颇。应该说男人在撒谎时,会回避眼神的交流。但女人在撒谎时,会看着你的眼睛,所以……”
“原来你……”
撒拉弗睁大眼睛,将她上下打量。
潮:“?”
“开个玩笑,别介意我的朋友。”撒拉弗掩唇,长眉舒展,双眼眯成弯弯的月亮。“潮,你此刻的表情真少见,争取下次在主君面前也展露一下吧。我敢保证,他一定……只要说到她,你的眼中就会出现这种……嗯,我不知该怎么说,视死如归?哎,他把你随口提到的龙类都牢牢记下来找到了,为什么不试着再靠近一些呢?我们所喜欢你的那些理由,他也一定……好了,那我就不说这些了。”
潮点点头,露出理当如此的神色。“即使一样迟疑,你们应该也不会像人类那样为了爱情奋不顾身,这毕竟和你们无限追求变强的理念是相悖的。”
“是的,爱情会让心变得脆弱。但即使相悖,你也不能否认它的存在。就像承泽,他的父亲是四翼龙,但他的母亲,只是一位两足龙。他们的结合并不容易,能诞下后代,更加困难。”看到潮脸上的疑惑,撒拉弗便继续自己平静的叙述。“因为所孕育的后代力量远强于自己,在妊娠与分娩的过程中,母体的力量始终都在不断被胚胎掠夺,分娩途中是很容易被迫切想要降生的胚胎从体内直接突破而丧命的。再加上始终处于怀孕状态,母体往往无法积聚力量给自己制作好用以复生的茧……所以,这样的结合,既意味着新生,也意味着终结。”
“那么他……”
撒拉弗点头:“他的母亲在他降生之日死去,父亲不知所踪。爱情可以让他的母亲自愿承担这样的风险,也会让他的父亲至今无法面对自己的血亲……可爱情也会,让他们不顾一切的,拥抱在一起……”
平静之中的寂寥无法再掩盖,她索性停止了讲述。
“我不觉得哈迪达斯有这种献身精神。”据潮所知,马尔,只是一位四翼龙。极善于察言观色的她把话题拉回自己身上,最能安慰不幸的,往往是他人的不幸。“或许是因为我做不到,所以我不相信会有谁为了我做到这些。”
“那是因为你还没有感到被爱,也没有全身心的投入爱。”
“这对我要求太高了些……”
撒拉弗沉吟片刻,无言将手覆在潮的手上,眸光中隐隐流露出些许的惋惜。龙类最看重的自由与力量,于眼前人类来说,无疑都被剥夺了,作为与剥夺者相同立场的身份,她无权提出更多奢求。
“是啊,我们都不得不活在期望的目光里。”从窗内望出去,月色清亮如水。“愿魔女庇护,即使背道而驰,那些期望都不落空。”
潮心头一跳,还好对方的目光没有转向她,否则此时她游弋不定的目光,必然暴露出不该暴露的讯息。
虽然在哈迪达斯的面前,她强势表明了对撒拉弗与法芙尼尔的认可与信任。但是在她们千万年的传承面前,她心底并无把握。
她总是这样,认为一切在尚未落定前都不能完全把握,也因此,无论对待飘忽的感情还是暧昧的关系,她总是全力以赴。
所幸,上天总是偏爱全力以赴的人,哪怕她只是带来无穷尽的伤害,哪怕她是个看着那些沉溺于自己乃至遍体鳞伤的人都无动于衷的冷心冷性之人。
在她眼中,爱只是心甘情愿被伤害罢了。
明知马尔的灵魂只是华尔纳的一部分,却依旧妄想着重拾旧爱的撒拉弗,就是最鲜明的写照。
也不知道承泽有没有被告知,他的母亲并不是因为妊娠所致力量枯竭而死,而是被他生生撕裂了身体。
但这都是过去的事了,过去的事与当下无关,也与她无关。
她的目标,只是让一切回归正轨。为此,无论付出什么都可以,不过她必须完好无损,必须是永远的胜利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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