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终烬始初的奇缘(2)

“哇没想到你还有两幅面孔!!你谎话连篇!你寡廉鲜耻!你!你你你简直是……你这个坏龙!不对!你怎么还敢自称为龙!”医生跳脚,指着她的鼻子怒骂:“我们真是瞎了眼!不对,是你阴险狡诈!你这个笑里藏刀的撒谎精,真不知道你怎么睡得着觉,还笑得出来?!这种脸皮比鳞片还厚的东西,我早该给你好好灌一壶药,然后把你……”

他说不出话来,因为哈迪达斯的目光终于从怀抱中的魔女落在他身上,瞳孔稍颤,便一同让其他人噤声。

“你的族人都会为你感到羞耻!”齐格弗里德咬着牙,他很想与杜克交换眼神,但对方根本没有那个意思,显然已经打算甩手抽身。自己不同,自己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

“族人?”她呵呵笑起来:“我可没说过我是龙,哪里来的族人。看看我的哈迪达斯,看看他像是为我感到羞耻的样子么?诶呀怎么办,他喜欢得不得了呢~”

“你!”

所有的矛盾在稍微茅塞顿开的同时,又催生出了无数其他矛盾。

那些迅速恢复的伤痕,蛊惑人心的眼神,克敌制胜的力量,无视种族差别的相交,她究竟是怎样的存在,为何不被束缚一切的枷锁束缚,为何得到这样的忍让礼遇。她明明已经蒙住了双眼,为什么他还是会被蒙骗。

“哼,让你解开绳子你都不答应,还要我出卖我的朋友,呸!”女人在龙王肩头蹭了蹭,仿佛抱着自己毛绒玩具的小姑娘。“我只说带你去找龙之心,又没说帮你得到。”

这解释太过合理,合理的让人气急败坏。

“你背叛了你的种族……”依附强者生存的人类并不少见,但见多识广如杜克,也没有遇到过依附龙族的生物。后者自持神使的身份,长年累月的独行险道,不屑于与任何种族同流。“抛弃原本的身份,对你这种人来说,还真是来得容易。”

看来连这样的种族,也会因为某些因素破例。

“别擅自给我安排一些奇怪的身份了。”哈迪达斯上前一步,听话的让她感到不可思议。周围其他龙类居然也是见怪不怪,这让她不禁好奇这期间都发生了些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你和这件事没有关系,现在溜走还来得及哦~至于你……”她的目光转向眼神阴郁的齐格弗里德,后者的薄汗湿了衣领,显然是在硬撑。于是只是笑了笑,换来男人冷哼。

“她说的对,你们和这件事没关系。鲛髓索是我的,整件事也是我的主意。”齐格弗里德明白,杜克这种在各方势力间游荡的人,最看重的就是自己和自己的队伍,他不顾伤势与黑蛇搏斗,放在这些人心里,没有人会弃他于不顾。他越是想要一己承担,就越是有可能和这支队伍共担风险。他没有那么高尚,但这种心理博弈也并不低劣。“悉听尊便,但,我只愿你余生不被愧疚与悔恨折磨。”

“呵呵,你想道德绑架我?啊呀真是可惜了,我没有道德。”

在场人类与龙类都没能完全领会这句话的含义,从喜悦中回神的哈迪达斯一头雾水,齐格弗里德倒是从语气中大概听懂了她的不屑。

“也对,你这种游荡在各族之间的小人,或者说孤魂野鬼,确实不能对你有什么期待。”齐格弗里德睥睨四野冷峻的目光,绷紧肌肉,衬衣上绽开星星点点的鲜红花瓣。“一路上也被我折磨的够久了吧,怎么?还不报仇雪恨,难道是受奴役惯了,还等着奴隶主的允许么?”

杜克退后半步,看似与他拉开了距离,但队伍里的其他人很清楚,齐格弗里德能够使用魔力驾驭风元素,在速度方面有极高的天赋,他的任何攻击与防守都是在开阔的地带更加好施展,因此极有默契的为他留出余地。医生默数一番自己的药剂,开始计划逃亡时散下毒雾的路线范围。

潮一时没说话,男人显然气急了,简直极尽讽刺挖苦之能,也亏了他还算有教养,换了杜克那里的其他人,自己恐怕要被七嘴八舌的污言秽语吵得脑仁疼。这还是多亏了善解人意的哈迪达斯,一段时间不见,他大概发生了某种巨变,变得骤然温柔起来,还抱着自己不撒手,真让人心神动摇。

她从此前没有认真观察过的石柱上轻易获悉了龙族漫长的历史,虽然只是值得铭刻的大事记,并非史文全貌,但也足以理清这个种族抗争与妥协的始末。

尤其是,眼前这位长古君王,他总以“孤”来自称,也十分合理,毕竟他所有的将士子民,几乎都在与莫昂斯特的战役中陨灭。而新诞的龙类,无一真正理解他们的君王,他誓死捍卫种族尊严与骄傲,最后的践行者。

也是独行者。

他将缔结为魔女神使的象征“赫尔”与乌洛波洛斯的牙齿交换,作为放下仇怨的信物。将战争的始源与终末从史文中删去,留下语焉不详的文字,厮杀与愤懑都藏进石刻的裂纹中。但他却无法放下仇怨,因为作为唯一的遗孤,他的放下,意味着历史中怒吼抗争着,向一切胆敢动摇故土的敌人宣战,撕咬着仇敌的喉咙一同赴死的同族真正的陨灭,意味着那整个不朽国度的消亡。

在寒夜的月下,陵墓一般的殿宇中难免的孤君,咀嚼仇恨,怒火将整片国土炙烤的火热。经年累月等待着,等待着属于他的神明降临,带领他以敌国的血,告慰盘旋这片焦土千百年不肯安息的亡灵。

他等来了自己。

这么一想,此前的所有别扭都变得顺理成章。如果满心期待着降临的神明,对其理应治世的国度毫无兴趣,子民自然会倍感沮丧,因为被所爱戴着的神抛弃,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

所有的喜悦与亲昵也不无道理,当你忽然发现家里的大狗狗在等待你回家的过程中经历了怎样的坐立不安,他或许埋怨过你的不告而别,或许他因为你因为今天早上起晚了没有带他去放风生你的气,或许怀疑你想要丢下他甩掉他让他永远形单影只,可是无论这之间发生了什么,只要你再次出现,他依然会兴高采烈地扑上来,虽然忍不住朝你发出不满的低吼,可那只是一只大狗狗的撒娇罢了。此时的你,又怎么会不去紧紧地拥抱他,深深注视他蕴藏着丰沛感情的双眼,蹭蹭他柔软的毛发呢。

不会有人不喜欢自己的大狗狗,不会有人拒绝大狗狗们故作镇定背后饱满浓郁的热烈情感,那可是威风凛凛却又永远只忠于自己的存在,怎么不让人发自内心去喜爱呢。

“ε=(?ο`*)))唉……大英雄啊,你怎么总是误会我呢?我说了那只是我们之间的小游戏而已,我欣赏你的决心与毅力,带你来到这里,你想要的一切近在眼前……你却用这样的话语来讽刺我,唉……好伤心呐……”

她伏在龙王的肩头,泫然欲泣,难免使人为之不忍。毕竟她这样的女人,或许连死神,连杀戮魔女,也会伏在她的肩头哭泣。

“……”他不会再相信一个字,但却又禁不住被感染,心口的钝痛愈发分明,不知是海怪伤口的发作,还是什么引而不发的顽疾。

她那种蛊惑人心的力量,并不只存在于她的双眼中,或许那些言语音调,似有若无的接触缠绵乃至啼笑皆非的吻,都满含着精于算计的引诱。

“你这样的四处游荡的人,早就习惯了随遇而安吧?毕竟连自己的种族都能完全背弃,对我另眼相待,呵,我是不是还该痛哭流涕的感谢你?真是抱歉啊,我没你那么‘丰富’的情感。”

潮掩唇而笑。

“揪着这一点不放,实际上你根本不清楚我的种族对不对?强大的生命力,能够影响你们所有人的精神,和我的亲爱的朋友们……”她的手指穿过哈迪达斯的发,拂过犄角根部,龙王始终肃穆,眉梢眼角坚不可摧。“我们是这样亲密。而且,居然是一个你拒绝不了,也不想拒绝的美丽少女,我说的没错吧?你是在嫉妒,嗯?是不是?”她胸有成竹的样子,和炫耀自己听话又威风的宠物的女孩们别无二致。“还是闭上嘴吧,真怕你吐出血来横死当场,我最害怕死人了。”或许是为了驱散她口中所说的“害怕”,她感到哈迪达斯稍稍收紧了手臂,却不过分,只有种被牢牢看顾着的安心感。

“无论什么样的种族……你这样的人……你注定……注定会被所有那所谓的‘朋友’抛弃,哈哈……”

齐格弗里德捂住胸口,他能支持到现在全靠医生的止痛药剂,药力消耗殆尽后,他连完整的话语都说得十分艰难。

潮彻底冷了脸。

“你不愿意去理解我的话,所以连诅咒听起来都是那么可笑。”

哈迪达斯将她轻轻放下,站在男人们意欲撕碎她的眼神里,她依然勾着笑容。即使长途跋涉,也并不有损她的任何芳华与傲慢。

仿佛那傲慢扎根在她的骨缝里,从每一根发丝末端流淌出来,给人以无处可逃的窒息,或许即使她神魂聚散,这种碾压仍会在记忆中反复鞭笞凡人的神经。正因如此,他们到现在都不肯相信她的欺骗,这并不妨碍他们对这位一步一步引诱他们堕入龙巢的女人爆发出冲天恨意。

她将人们的求生之旅视为游戏,在享受着一路而来的全新体验后将他们弃如敝履时,她满不在乎的恶人嘴脸,与随意揉捻凡人命运的恶鬼无异。

“那么我告诉你,我们再也不会互相抛弃,不会杳无音讯,不会形影相吊,因为我们始终有彼此,我们永远会相互依存。而你,你只有一把可怜的卷了刃的旧猎刀,和一堆没用的诅咒。”

封建迷信要不得呐,大英雄。

考虑到这确实是个存在神明的世界,自己还正是其中一位,她没把这话说的太明白。

潮确实太喜欢开玩笑也太喜欢玩些捉弄人的把戏,齐格弗里德和杜克带她经历了一个与此前不同的冒险旅程,那些人类对她既害怕又好奇的态度都太有趣,而从好奇又转为感激乃至怜悯则更有趣。只要几句话几个肢体接触,就能调动起这些人的情感与精神,就能掌握他们的思绪,看着他们一再沉溺于感性理性的博弈中,这简直精彩纷呈。

她对自身力量的掌握亦突飞猛进,格兰德尔的魔力注入身体的那一刻,除去骨肉生长的舒畅外,五脏六腑的坠重感倏忽间消失,仿佛不断扶摇上升的气泡终于破裂一般,摆脱了一切有形的桎梏。

感受不到旧伤的隐痛,感受不到浑身上下被剥夺感官的不安,她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却又能够感受到一切的存在。像是消弭与世间,却又无处不可达,无处不可知。

完全的萌发,完全的意志,被这样的力量淹没的感受何其美妙,让她忘乎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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