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爸掀开车筐里的篮子，白度终于能站起来了，他弓着身子伸了个懒腰，对着老头叫了一声，打了个招呼。

于老头摸了摸猫头，笑着说：“这猫按辈分是不是也得叫我爷爷？”

于爸被老头的赶时髦惊了一下，无奈道：“也算是吧……”

于老头年纪比李老头稍小些，退休后在村子里鼓捣来鼓捣去，身体看着也健壮些，皮肤比经常钓鱼的李老头白点，腰背也直直的挺立，就走来的这两步路说，铿锵有力，一看就是一个利落爽快的人。

于老头扭头努力的抱着自己胖孙女悠了悠，放到三轮车车斗里，于敏敏咯咯咯的笑着，显然很喜欢后面有宽阔位置的三轮车。

房子在村里位置靠向西北边，坐北朝南，处于比较高的地方。到了院子门前，白度在于老头推门的时候跳了下来，门刚开一条缝，一只黄狗扭着屁股摇着尾巴从里面钻了出来，扑到于爸身上疯狂扒拉，甩着舌头汪汪叫唤。

白度跳到于敏敏怀里，前爪搭在于敏敏肩膀上，扭过头看着前面那只傻兮兮的黄狗。它四只爪子和尾巴尖都是白色的，豆豆眼亮亮的，整体偏瘦，身上毛短短的，尾巴摇的好像螺旋桨，黑色的湿润的鼻子不停的拱着于爸。

“去，去，回去。”

于老头挥舞着手把黄狗往院里撵，狗子夹着尾巴悻悻的回去卧回院里无花果树下的窝里。

院门里用一个影壁隔离视线，沿着影壁向左就是无花果树和树下狗窝，顺着树往右拐就到了院子里。

“诶呦呦，我的乖孙女诶，想死奶奶了，饿不饿，想吃点啥，奶奶给做！”于奶奶边用围裙擦着手，便从厨房里走出来，一家人说说笑笑的走进屋里。

主屋由一个堂屋和三个卧室构成，卧室两个在西侧，一个在北侧，堂屋里放了一个沙发，角落里有一个供桌。

于妈给老两口买了几件衣服，催着他们回屋试，两个老人满脸欢笑的穿着新衣服出来，于爸和于敏敏呱唧呱唧鼓着掌直夸好看。

老太太开心的合不上嘴，不停的夸于妈眼光好，买的好看，老头虽然内敛沉默不说话，却也摸着柔软的衣服脸上止不住的笑意。

白度歪着头看着这一家子，面上无聊的打了个哈欠，心里却被这种普通而温暖的感觉暖和到。

吃完午饭，于敏敏被老头老太太不停的加肉加菜吃的直打嗝，百度也被塞了一肚子吃的。

一人一猫在屋里睡不着，白度听见外面窸窸窣窣的，跳下床出来看。

于敏敏喊他了一声，他扭过头来看看于敏敏，又往外走。

于老头两口子已经睡着了，于爸于妈屋关着门。

白度走到门口看见于爸穿了个裤衩子正偷偷摸摸的推着自行车往外走呢，赶忙跑过去跳进车篓里，于敏敏也从后面追上来蹦到自行车后座上。

于爸被后座的重量猛地一压，长叹了一口气，无奈的看着后座上龇着牙傻笑的于敏敏，认命的推着走，在厨房门口顺手拿了个筐挂到车把上。

路过黄狗，它也熟悉家里人的味道，连头都没抬的幽怨的看着于爸推着车出门，左右两个眉毛配合眼睛一边高一边低的来回交替的瞅着门口。

正是中午，村里年轻人大多进城打工，年纪大的中午都在睡觉，路上除了几只散养的狗在溜达，就没什么活动的了。

于爸骑上车，顺着村里的大路向西，两边风景从房屋院落到一人高的野草，然后草木慢慢稀疏，最后到了一片乱石滩。

悄悄把车子藏进周边的草里，于爸才带着一人一猫往石滩走去。

石滩尽头是一小片水流汇聚的小潭，溪水流不大，潭水也并不是很深，石滩对面是十几米高的石壁，河水自北向南流过，积攒到这个凹陷处。

于爸掀开几个石头，石头底下是一个个河蟹，有大有小。

“你看这个，一个大的带着好几个小的，这种别抓，得给河里留种。”

于爸指着自己掀开的一个石头对于敏敏说道，说完又按着螃蟹把蟹钳掐掉。

于敏敏一脸认真的点点头：“知道，年年都交代过的。”

于爸把手里的筐交给于敏敏，交代了几句远离河边，不能下水的话，就放她去抓螃蟹了。

游泳这个运动于敏敏倒是会，仅限于狗刨和并不正宗的蛙泳，还只是在游泳池里游过。于爸在河边长大，自然是知道每年多少的人都是被河里水草缠住丢了命的，因此年年来年年嘱咐于敏敏，学校里也是一到夏季就交代，但是这些挡不住小孩旺盛的好奇心和探索欲，每年市区旁边这个河里都要埋葬至少五个小孩。

白度从未来过来，当然知道下河的危险性，再加上他没玩过抓螃蟹，就寸步不离的跟着于敏敏。

于敏敏扒开一个石头，下面就有一个螃蟹被吓得胡乱跑出来要往水里藏。于敏敏手疾眼快的用脚踩住，两根指头一个背上一个肚皮的就把螃蟹掐了起来，又从根部拔掉两个钳子，扔进筐里。

白度盯了一会儿于敏敏，有点无聊的抬起后爪挠挠下巴，结果就看见于爸在河边悄悄摸摸的脱了裤子，只剩下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换好的泳裤，正蹑手蹑脚的往河里走。

白度：“！”敲啊！

立刻飞剑一样的冲过去，对着于爸的腿邦邦就是几拳，又扒拉于爸的短裤，打的于爸顾前不顾后，顾上不顾下的后退到干的河滩上才停下。

这几下累的最近很少跑动的白度直喘粗气，像狗一样的吐了两下舌头散热。

别说，这样散热就是不错，怪不得狗喜欢这样。

正抓螃蟹的于敏敏也急忙扔下筐子过来，像个青蛙一样气鼓鼓的盯着于爸。

于爸连忙举着双手求饶：“我错了我错了，我不游了，不游了。”

于敏敏一脸鄙视：“老师都说了，游泳要去游泳馆那种正规的地方游才行，爸爸你都多大，这些都不知道。”

于爸连连应声，又用钞票贿赂了于敏敏才算完。

又不敢再下水，只好穿上衣服和于敏敏一起抓螃蟹。

甩甩爪子上沾的水，白度跑回路边，找了林子里的一棵树磨爪子，顺便爬上树枝，静静看着远处河边的父女俩。

看着看着思绪就飘远了。

于爸后来又和杜一鸣他爸聊过几次，杜老板也觉得该让杜一鸣接触接触社会，带着杜一鸣去了南边，在卖公司前让杜一鸣感受一下社会的险恶。

白度上辈子十四岁就开始打零工，十六岁步入社会，一开始的生活确实比较艰难，但是社会中有不少好心人帮助他。房东爷爷知道他的情况，晚上会悄悄的给他塞些吃的，也会在夜里等他回来。

楼上的奶奶虽然脾气火爆，嘴上不饶人，但是有时候看白度穿的衣服有了破洞，会给他做好几件新衣服，中间户的大叔好喝酒，常常借着酒意分白度肉吃，对门的中年夫妻也让小女孩给困苦时期的白度悄悄拿了钱来。

到了白度条件好些，搬了出去，他也经常给老楼里的住户寄些他们需要的东西。直到老头老太太相继离世，大叔也去了国外，带孩子的夫妻换了学区房，这栋楼才终于空了，白度也渐渐的把它放在心底。

“警长，回家吃螃蟹了。”

于爸用草给筐编了一个盖，一手挎着筐，一手牵着于敏敏，冲树林子里喊道。

白度三两步爬下树，向着于爸跑去。至于上辈子的遗憾与怀念，白度想，还是先留在树林子里吧。

于爸推着车，于敏敏一会儿从草里薅根草，一会儿在路边摘朵花，一刻也不停闲，白度慢悠悠的在后面跟着。

村里已经渐渐有了炊烟，远处天空已经有了些夕阳的味道，金灿灿的挂在西边。

村里有些老太太还在门口乘凉。

“于老三家的回来了？吃饭没？”

“没呢，这就回去吃。”于爸笑着回道。

“对了，明天晚上村委放电影，记得带小孩来看啊。”大妈拿着大蒲扇扇个不停。

“谢谢婶子，我们回家去了啊。”于爸打了招呼就准备走。

“行，快回家吃饭吧。”大妈也站起身来准备回屋。

“敏敏给大娘说再见。”于爸低头看向于敏敏。

于敏敏摆着手跟大娘打招呼。

回到家里，于妈帮着于奶奶做好了晚饭，等着这几个回来。

于爸帮老头把桌子搬到院里，又点了艾草驱蚊。

夏天傍晚，太阳渐渐下山，凉风渐渐吹起，院子里也有了凉意。

一份拍黄瓜已经上了桌，于奶奶又炒了一盘土豆丝，配了绿豆小米粥，简简单单的晚饭就好了。

“爸，明天晚上村委放啥电影你知道不？”于爸问起明晚的电影。

“不知道，估计还是那些老电影，村委放的都是之前便宜买的那些。”

于爸点点头，一家子继续吃饭。

离家不远的地方有个小石牌坊，应该是原来村子留下的，时间不长，估计也就民国时候的，因为正好是风口，再加上石头聚凉气，周围的人吃完饭喜欢去那聊天。

于奶奶吃完饭喜欢散步，尤其喜欢往牌坊那去，白度看见了也跟着过去。

石牌坊下面已经有好几个老人搬着马扎坐下乘凉，于奶奶有自己的圈子，走去坐到几个老太太中间。

“二孬家的那口子，在石坳村那边不是嫁了一次吗，听说她来的时候给家里钱都拿来了，把前头生的柱子留下了。”一个婆子悄悄说道。

“你没说完呢，柱子这不是年纪大了，该寻媳妇了，人家给他介绍了个，那个女的听说可麻利了，偏偏二孬家的不同意，硬生生给断了，现在人家女的嫁到旁边村子，家里家外一把抓，听说赚了不少。”另一个老太太撇着嘴，拿着扇子悄悄掩着说。

“也不知道当妈的咋想的，好好的事被她搅和了。可好，柱子都奔三了，还没媳妇。”

几个老太太一下子聊的上了头，知道消息的接连说话。

“唉，你们不知道，柱子她婶子算我表妹，后来家里又给柱子寻了好几个，都被他妈搅和了。柱子前几年打工赚的钱，都给了他妈，他妈只顾着给二孬生的那几个，这几年家里又是起新房，又是买彩电的，都是柱子的钱。”

“我还寻思着二孬家最近几年赚不少，俺家那口子还说呢，我都没往这想。”

“要不柱子咋回石坳了，二孬家的不干人事，知道柱子没钱了，给他逼回去的。”

“这还是亲妈？后妈都没这样的。”于奶奶长叹了一口气。

原来真的有当妈的会不爱自己的孩子，甚至会不惜榨干他的血肉。

白度抬头看看被云遮住的黑漆漆的泛着蓝光的天眨眨略微酸涩的眼睛，觉得心里有些闷得慌。

老太太这已经转移话题。

“狗子家的那个和许和家的有过那啥知道不？”

“？！”

几个老太太没听过，瞬间露出八卦的笑意。

“咋回事，说说呗。”

“好像是先跟徐和家的说的，徐和家找着城里高枝，给她蹬了，后来又说给狗子家了。但是去年，我看见他俩从树林子里出来的。”

几个老太太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几个人挤了挤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