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有电视的人家少些，大部分人会在晚饭后出门散步唠嗑。

几个老太太叽叽咕咕的说了些八卦，直到月亮逐渐升起，才慢慢散去回家睡觉。

白度进屋的时候于敏敏正仔仔细细的把自己拿来的衣服一件件叠好放进床旁边的一个大木头箱子里。

箱子简简单单的没什么花纹，只有一个打上去的锁扣还留在上面，看样子估计是于老太太的陪嫁。

于敏敏抹了抹头上的汗，胡乱扒拉了下被汗湿润的发丝，扣上箱子，充当床头柜，又从客厅拿了杯水放在上面。

于奶奶用一些褪色的不穿了的衣服洗干净了放在床尾给白度做了一个窝，今天晚上他就睡在这里了。

天蒙蒙亮的时候，村子靠近水边，外面有淡淡的晨雾，空气也清凉湿润。白度翻了个身，耳朵动了动，四条腿伸展，慢慢睁开了眼。

村子里公鸡打鸣声不断，有几只狗也听见动静跟着叫了起来。

白度跳下床，走出屋，老头从外面搬着一堆干树枝进了院子，看见白度出来，只是瞥了一眼，继续忙活自己的事。

大黄狗跟着老头一起扭头，看见白度出来，摇着尾巴就跑了过来，把正迷迷糊糊的白度扑了个正着，鼻子不停的在他身上又嗅又拱。

白度冷不丁的被狗扑倒在地上，反应过来立刻挣扎着跳上窗台。

看着黄狗直起身子，不停的跳动，嘴巴热气也呼到白度身上，他抬起爪子就是一拳，打到狗鼻子上。狗子吃痛，嗷嗷的叫着，夹着尾巴扭头就跑，白度在后面一边用喵喵拳追着狗打一边骂骂咧咧的叫着，时不时借助墙壁猛地蹬起给狗一巴掌，一猫一狗绕着院子跑了起来。

于爸被狗子凄惨的声音叫醒，揉着眼出来看见院子里猫飞狗跳的动静笑得直不起腰来，还呼唤着屋里的于妈出来看热闹。

白度追了几圈有点累了，就从于爸身边路过，踩了他一脚后回到屋里，叼出自己的小毛巾来。

于爸用院子里的水管湿了湿毛巾给白度擦了擦身上的灰尘和狗口水。

于妈刚给于敏敏编好辫子，于奶奶也从小菜园掐了一把长豆角回来，她焯水后加蒜泥香油拌了一盘子，又煎了几个鸡蛋，于老头从缸里掏出来几个咸鸭蛋，一家子就着大米粥吃起早饭。

白度正吃着早饭，于老头给小孩夹了一个鸡蛋问：“咱家猫切不切蛋？听说北边村里过会，会上有人会切。”

白度听见一口饭差点喷出来，惊恐的抬头看向于爸。

于爸听见，摇摇头：“警长平常挺乖的，再说，就算要切，咱院里好几个老大夫都会弄，也用不着去会上。”

白度这才松了一口气。

“也是，听说会上的只会给公的切，估计技术也不咋地。”于老头想了想，点点头说。

白度不开心的大动作的左右甩尾巴，后面树下趴着的狗子盯着左右动的尾巴，眼睛跟着转来转去。

早饭吃完，于老头和于爸父子俩去菜园施肥浇水，于妈洗完碗，和于奶奶一起收拾屋子。

于家没人种地，地都租给于老头弟弟家种了，就留了一小片菜园子种了些家常菜。

正发着呆，大门被从外面推开，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孩探进来一个脑袋。

“大奶奶在家吗？我来找敏敏玩。”

小孩长得壮实，声音也不小，于奶奶在厨房听见，喊道：“是阳阳吗？门开着，进来吧，敏敏在屋里，你自己去吧！”

小孩听见跑进来先寻着声音去厨房打了声招呼才往屋里去，看见于妈也乖乖喊了声婶婶。

白度跳到厨房窗台上。

听着厨房里于妈和于奶奶说才知道，这个叫阳阳的小孩，是于老头弟弟的孙子，大名于阳。于爸结婚晚，这小孩还比于敏敏大点，他妈妈在村大队当会计，爸爸进了机械厂做技术员。

屋子里，于敏敏和于阳拉着手跑了出来。

“妈妈，我去阳阳哥哥家玩了。”

于敏敏一边喊一边拉着于阳往外跑，于阳被拉的踉踉跄跄的跟着。

于妈拿着扫把走出来：“慢点，小心摔倒！早点回来吃饭。”

于敏敏应了一声就跑。

今天晚饭各家都吃的早些，于老头早早的就去占位置了。

村子里有个戏台子，和村委中间隔着一个小广场面对面的立着，平时有什么活动都会在那。

于妈他们收拾完东西，于爸骑着三轮车停在门口，白度看了眼屋里的表，已经七点了。

他跟着于敏敏跳上车，于爸骑着往戏台处去。

于奶奶一路上在悄悄跟于妈说些亲戚的关系，好让不容易回来的于妈熟悉熟悉。

戏台下大白炽灯已经打开，虽不能照的灯火通明，却隐约可以看见周围情况。

白度倒看的分明。

于爸把三轮车停到村委门口，几个人走着去找于老头。

白度卧在于爸怀里，时不时碰碰于爸手臂，碰左边就是往左走，右边就是往右走，不一会就挤到于老头身边。

城里虽有放映员来村里放电影，可周围多少个村子来回轮，一年也就有个一两回，并且有些新出的影片也不受村里老人喜欢。

前年村里来了一位有钱人，据说是原来村子的子孙，回来祭拜了先祖，又见村里把坟藏进树林子，哪怕WG也并未破坏，收拾好祖坟后，说什么也要留下些钱，算是对村里的赞助。

村里用这些钱修了路，帮困苦人家修了修屋子，剩下的就买了一套破旧的放映机和一些老电影带。

虽说只是城里用剩下的旧设备，可对于村里来说，这也是能跟周围村子比比的大家伙，因而大家走起路来也都要被别的村子高看一眼。

今天放电影，不仅于家村的人在，周围村子也来了好些老人来看。

于奶奶也是周边村子嫁来的，跟周围有些人也好久不见，老姐妹互相握着手打量着，这几十年的岁月如白驹过隙，她们的头发渐渐的生出银色光芒，脸上也被岁月腐蚀出沟壑。

于老头占的位置挺靠前，正对着幕布，电影渐渐清晰出现，周围的动静也慢慢小了，渐渐的安静下来。

先放的是给老年人看的老豫剧电影《卷席筒》，大约一个小时时间，后面给年轻人准备了《庐山恋》。

虽然九十年代的年轻人并不对这种含蓄的电影感兴趣。

白度从没看过豫剧电影，倒是立在板凳上看的津津有味。

边看边听周围于爸小声和于妈讲。

于妈家在南边，说话也更偏向于另一个省的发音，更别说她从小跟着爷爷奶奶在山里生活，直到八岁才被父母接到县里，又要补学习，基本上没看过什么电影。

于敏敏也跟着竖起耳朵听。

“我小时候，除了《地雷战》和《地道战》，看的最多的就是《人欢马叫》和《花木兰》了，再一个就是《卷席筒》。”于爸小声的指着幕布说道，“那时候厂子基本上一个月放回电影，爸常常领我去看。”

两个人挨着说悄悄话，于敏敏聚精会神的托着腮帮子看电影，于奶奶从兜里掏出些上年存的焙干南瓜籽，和几个老姐妹分着边吃边唠。

其实很多时候电影内容好坏不是关键，他们更关注的在于在这种怀旧的氛围下，与不常见的亲戚朋友相互交流说笑着，回头看过自己走过的路，吃过的苦，笑过的泪。

白度以前也不明白，为什么他们相比较于在家吹空调，而更乐意在炎热退去的夏夜走出家门，但随着年龄和心态的变化，他逐渐的开始喜欢上这种氛围。

第一个电影渐渐播完了，年纪大些的零零散散的回去了，有些没有聊完的继续坐着聊天。

于奶奶的几位老姐妹都要回各自村里，几个人打着招呼慢慢往村口移动。

白度正好对后面的爱情电影兴趣不大，也跟在于奶奶屁股后面，看着老太太把她们送到村口。

几个人往前走着，一边走一边喊着：“别送了，回吧，回吧！”

于奶奶仍站在村口，看着他们走远，直到完全看不见他们的身影，才捶捶站的僵直的双腿，一步步挪着向家里走去。

“这次见了，下次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老太太摇摇头苦笑道。

每个人家里都有各种忙碌的繁琐的事情拖累着，可能这辈子最轻松的时候反而是婴儿时期无意识的时候。

无论是会走路了，会说话了，开始照顾弟妹，喂猪割草，再大些的，心疼孩子要么给孩子寻个师傅教些乡野知识，有些钱的或许会让孩子识几个字不做睁眼瞎，但是大部分那个时代的女人，特别是贫苦村子里的，都是浑浑噩噩的过着一生。

于奶奶从前一家子三姐妹，她出生的时候战事打的厉害，一家子躲了出去，而把刚出生的瘦小的她留在了床上。

等他们回来，她已经在床上哭的出不了声，但到底还活着，她爹觉得孩子命硬，正好隔壁的野郎中想找个照顾她的人，就把年纪尚小的于奶奶送去了，于奶奶学了一手的推拿正骨手艺。

瘦小佝偻的身躯和圆润轻巧的猫在柔和的路灯照射下漫步在村庄安静的道路上，路边野草里是不是闪动绿色的亮光，忽上忽下的飞舞，那是萤火虫的光芒，周围传来青蛙的咕呱声和蝉拉长声音的吱吱的鸣叫声，反而更显得村庄的安静。

老太太在这种环境下突然兴起聊天的兴趣，虽然只是她说白度听。

“涛子刚出生那会是真苦啊，现在想想，都不知道当初怎么过来的，饿死了不知道多少人，我天天把涛子护在怀里，就怕谁给抢去。现在的孩子，什么时候见过人吃人啊，那时候到处都往下压，不敢上报，南边山里几个村子都吃来吃去的。后来，涛子他爸分了个小床铺，再后来又分了屋子，一步步到了现在，这日子过得真好啊，那时候哪会想到能过上这样好的日子。”

白度听着前半段身上的毛都竖起来，幸亏老太太思绪转移了，要不然他是不敢跟这老太太一路走回去了。

就这么走了一会，白度前后动动耳朵，脚步停了下来，于奶奶走在内侧，正好在一个电线杆阴影处，看见白度停下，也跟着停住。

“咋啦？咋不走了？”于奶奶说着准备往前走。

这时，前面一个院墙里翻出来两个小黄毛。

于奶奶左右看看，正好后面是个无公害厕所，就是俗称的旱厕，旁边放了个大粪勺，于奶奶抄起来就朝一个人打去。

老太太眼睛好，手劲也大，照着他的麻劲就打了上去，一下子把他打倒在地。

于奶奶用粪勺治住他后，气沉丹田的大喊出声：“抓小偷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