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厅某间保密级别极高的会议室内,空气凝滞得如同固体。
降谷零背脊挺得笔直,坐在冰冷的金属椅上,双手平放在膝头,指节却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他刚刚结束为期数周的高强度封闭训练,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被直接带到了这里。
坐在他对面的黑田兵卫,如同一座沉默的黑色山峦,独眼锐利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直抵人心。他面前摊开着一份薄薄的、却重若千钧的档案。
“降谷零,”黑田的声音低沉沙哑,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你的各项考核成绩,尤其是情报分析、潜入与反侦察、格斗射击,均位列同期第一,心理评估显示你拥有超乎常人的意志力和信念感。”
他顿了顿,那只完好的眼睛紧紧锁定降谷零,观察着他最细微的反应。
“基于你的卓越能力,警察厅原本有一项极其重要、也极其危险的长期间谍潜伏任务,计划交由你执行。”
降谷零的紫灰色眼眸骤然缩紧,心脏猛地一跳,一个模糊却炽热的念头瞬间划过脑海——那个组织!是那个摧毁了Shiro的组织!
他甚至能感觉到血液在血管里加速奔流的声音,但常年训练出的自制力让他表面上依旧维持着绝对的冷静,只是下颌线绷得更紧了些。
黑田兵卫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继续用那种不带感**彩的语调说道:
“任务目标,是潜入一个盘踞已久、势力庞大的跨国犯罪组织,从其内部获取核心情报,协助警方将其彻底摧毁。”
果然!
降谷零几乎能听到自己牙齿咬合发出的轻微声响。愤怒、仇恨、以及一种近乎疯狂的决意瞬间席卷了他。他要抓住这个机会,他必须抓住!他要亲手……
然而,黑田兵卫的下一句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但是,”黑田的声音加重了几分,“在最终评估阶段,我们发现了一个致命的、无法规避的风险。”
他身体微微前倾,带来的压迫感几乎让空气都扭曲了。
“毕业典礼那天的恐怖袭击,后续调查显示,极有可能是该组织所为。虽然现场混乱,但我们不能排除——你的样貌,尤其是你这头显眼的金发和极具辨识度的面容,已经通过某种渠道,暴露在了对方的视线之内。”
降谷零的呼吸几不可察地一滞。
“这意味着,”黑田的声音冰冷如铁,“一旦你尝试潜入,极高的概率会在第一时间被识别、控制,甚至清除。不仅任务会彻底失败,你本人也会遭遇不测。因此,经过高层慎重审议,决定……取消你执行此项卧底任务的资格。”
会议室内再次陷入死寂。只有空调运转发出的微弱嗡鸣,衬得这寂静更加令人心慌。
取消……资格?
降谷零的大脑有瞬间的空白。他几乎已经看到了那条通往复仇深渊的道路,看到了将那个怪物组织从内部撕裂的可能性……可现在,这条路还没开始,就被硬生生斩断了?
就因为……他的头发?他的脸?
一种巨大的、近乎荒诞的愤怒和不甘猛地攥紧了他的心脏。那场爆炸,夺走了Shiro,现在连他复仇的机会也要剥夺吗?!
他猛地抬起头,紫灰色的眼眸中仿佛有风暴在凝聚,之前的冷静自制出现了裂痕,一种近乎偏执的光芒从裂缝中迸射出来。
“黑田管理官!”他的声音因为急切而显得有些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请允许我陈述我的意见!”
黑田兵卫沉默地看着他,独眼中看不出情绪,算是默许。
“我承认存在风险!但任何卧底任务都不可能绝对安全!”降谷零语速极快,逻辑却异常清晰,“我的外貌特征明显,但这同样可以成为反向利用的优势!我可以改变发色,使用伪装,甚至利用他们可能存在的‘此人已暴露’的心理盲区!”
他的目光灼灼,紧紧盯着黑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挤压出来,带着滚烫的决心:
“我对那个组织的了解远超常人档案记录!我研究过他们的行为模式,分析过他们可能的据点!更重要的是——”
他深吸一口气,那双紫灰色的眼眸深处,翻涌着刻骨的仇恨和一种焚尽一切的决绝。
“我拥有绝对的决心!为了潜入其中,摧毁他们,我可以付出任何代价!我可以变成任何人,我可以忍受任何事情!这份决心,我相信足以弥补任何外在的风险!”
他的声音在最后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不是恐惧,而是过于炽烈的情感几乎要冲破束缚。
“黑田管理官,请重新考虑!这项任务,只有我……必须是我去完成!”
他几乎是吼出了最后一句,身体因激动而微微前倾,双手紧紧攥成拳头。
会议室内再次安静下来。只有降谷零略微急促的呼吸声。
黑田兵卫久久地凝视着他,那只独眼仿佛要看穿他灵魂最深处的黑暗与火焰。
他看到了愤怒,看到了仇恨,看到了近乎自毁的决心,但也看到了无比清晰的头脑和毋庸置疑的能力。
良久,黑田兵卫缓缓向后靠向椅背,椅背发出轻微的呻吟。他抬手,揉了揉眉心,脸上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近乎疲惫的神色。
他似乎透过降谷零,看到了另一个同样决绝的身影,听到了另一段同样坚定的“绝对决心”。
最终,他缓缓开口,声音比之前更加沙哑:
“你的决心,我收到了。”
“但是,降谷零,”他目光如炬,“你要想清楚。一旦踏上这条路,你将失去名字、身份、过去,乃至未来。你将成为游走于地狱边缘的幽灵,每一次呼吸都可能暴露,每一次睡眠都可能永眠。”
“即使如此……”黑田兵卫的声音沉重如山,“你依然坚持吗?”
降谷零没有丝毫犹豫,他挺直脊梁,目光坚定如磐石,清晰地、一字一顿地回答道:
“是的。我坚持。”
“无论付出何种代价。”
黑田兵卫沉默地注视着降谷零。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既然你拥有如此的觉悟……那么,相应的准备就必须做到极致。外貌的改变只是最基础的一步,你需要学习的,是从骨子里变成另一个人。”
他按下桌上的一个通讯器,沉声道:“让她进来。”
降谷零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易容老师?会是谁?警察厅内部精通此道的专家?还是从某个特殊部门调来的高手?
会议室的门被无声地推开。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抹温暖的金色。
一位身量高挑纤细的女性走了进来。她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香槟金色丝绸衬衫,搭配一条黑色高腰阔腿裤,勾勒出利落而优雅的线条。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一头暗粉色的及肩短发,微微带着慵懒的卷度,衬得她肤色愈发白皙剔透。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垂落在颊边,为她增添了几分随性的艺术气息。
她的面容精致得如同人偶,一双金色的眼眸像是融化的蜜糖,清澈却又奇异地缺乏温度,只是平静地、甚至可以说是淡漠地扫了过来。
降谷零的呼吸猛地一窒,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这张脸……这种发色和瞳色……他从未见过。但不知为何,一种极其细微的、难以言喻的熟悉感如同电流般窜过他的神经末梢,快得抓不住头绪。
女人走到黑田兵卫身边,微微颔首,动作优雅得体,却带着一种疏离的礼貌。她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仿佛一尊精心雕琢的、会呼吸的雕塑。
“这位是甘酒薰(Amazake Kaoru),”黑田兵卫介绍道,语气平稳无波,“未来一段时间,她将负责教导你必要的伪装与潜入技巧。她是这方面的绝对专家。”
甘酒薰……降谷零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试图将这张脸和任何已知的信息对应起来,却一无所获。她那蜜糖般的金眸看向他,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就像在看一件物品,或者一个需要处理的课题。
“我是降谷零。”他站起身,礼貌地伸出手,紫灰色的眼眸谨慎地观察着对方,“接下来麻烦您了,甘酒老师。”
甘酒薰的目光在他伸出的手上停留了半秒,才缓缓抬起自己的手,极其短暂地、轻轻碰了一下他的指尖,一触即分。她的手指微凉,像是上好的瓷器。
“嗯。”她发出了一个极其简单的音节,声音清冷平稳,没有任何起伏,甚至有些低哑,与她甜美梦幻的外表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降谷零的手还悬在半空,指尖残留着那一触即分的、瓷器般的微凉触感。甘酒薰蜜糖色的眼眸平静无波,仿佛刚才只是完成了一个最低限度的社交程序。
然而,下一秒——
仿佛有一个无形的开关被拨动。
甘酒薰周身那种疏离的、近乎凝固的艺术家气质瞬间消散。她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放松下来,背脊却依旧挺拔,但那种挺拔不再是优雅的仪态,而带上了一种经过严格训练的、利落的力量感。
她脸上那种精致的淡漠如同面具般剥落,唇角自然上扬,勾勒出一个爽朗又带着几分不拘小节的弧度。
眼神瞬间变了,蜜糖色的瞳孔里注入了阳光般的暖意和一种直率的坦诚,甚至带着点大大咧咧的亲和力。
她随手将颊边一缕暗粉色的卷发别到耳后,动作自然流畅,带着一种男孩子气的洒脱。
“哎呀,初次见面就这么严肃可不行,”
她开口,声音不再是之前的清冷低哑,而是变得明亮、轻快,甚至带着点恰到好处的关西腔调,语速也快了不少,
“以后可是要长时间相处的,放轻松点嘛,降谷君?”
她甚至笑着,极其自然地拍了拍降谷零还僵在半空的手臂,力道不重,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熟稔感,仿佛他们是认识多年的老友。
降谷零的紫灰色眼眸中难以抑制地掠过一丝震惊。
这不仅仅是语气和神态的改变,而是整个人的“场”都彻底不同了。从呼吸频率、肌肉状态到细微的小动作,完完全全变成了另一个人。
一个热情、开朗、或许在某个技术部门或者外勤小队里很受欢迎的同僚。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绝不会相信眼前这个散发着阳光气息的女性,和几秒前那个冰冷疏离的“甘酒薰”是同一个人。
这种瞬间切换、毫无迟滞的伪装能力,已经超出了“演技”的范畴,近乎于可怕。
甘酒薰似乎很满意降谷零眼中一闪而过的讶异。她脸上的笑容加深了些,蜜糖色的眼睛弯起,像两轮温暖的新月。
“怎么样?还像个样子吧?”她歪了歪头,语气里带着点小得意,但并不惹人讨厌,“黑田老大说你需要学这个,看来是真的很有必要呢。”
她说着,向前走近了一步。
随着距离的拉近,降谷零能更清晰地看到她精致的面部轮廓,细腻的肌肤,以及那双在近距离下显得更加通透的、蜜糖色的眼眸。
然而,或许是角度变化,或许是光线流转,在那片温暖的蜜糖色之下,降谷零似乎捕捉到了一丝极其隐晦的、冰冷的底色。那底色一闪而逝,快得像是错觉。
但她还在靠近,似乎是为了更仔细地观察他的脸。
她的目光变得专注起来,像是在评估一件雕塑的材质和结构。先前那种爽朗阳光的气息稍稍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专业性的审视。
“那么,教学开始的第一步,”
她的声音恢复了些许平稳,但依旧带着刚才那层伪装的暖意尾调,
“我需要仔细了解你的面部骨骼结构、肌肉走向,以及所有最细微的表情习惯。”
她抬起手,指尖虚悬在降谷零的脸侧,示意他不要动。
“冒犯了。”
她的指尖没有真正触碰到他的皮肤,但距离近得能让他感受到她指尖微凉的气流。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从他的额头、眉骨、鼻梁、颧骨,一路细细打量到下颌线。
她的眼神专注、冷静、甚至带着一种近乎无情的剖析感,仿佛在分解一个没有生命的物体。
降谷零僵在原地,被迫承受着这极近距离的审视。
紫灰色的眼眸不由自主地对上那双近在咫尺的蜜糖色眼睛。太近了,近得他能看清她每一根睫毛的弧度,看清她瞳孔深处那难以捉摸的、冰冷的光泽。
“顺便一提,我也是要卧底进入那个组织的一员,今后我们相处的时间将会很多。”
这句话的信息量巨大,瞬间冲淡了因近距离审视带来的微妙不适感。降谷零的紫灰色眼眸骤然锐利起来,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这句话上。
同行者?而且是由黑田兵卫直接安排,由这位伪装技术出神入化的“甘酒薰”亲口告知……这意味着什么?警察厅计划同时投入两名卧底?是互相策应,还是各自为战?
无数疑问瞬间涌上心头,但降谷零强行将它们压了下去。他深知,在黑田兵卫面前,在这个深不可测的女人面前,流露出过多的疑虑和惊讶绝非明智之举。
他只是微微颔首,目光沉静地回应道:“原来如此。那么,今后请多指教了,甘酒老师……以及,未来的‘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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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蛋:甘酒薰为零易容
警察厅安全屋的灯光是冷白色的,均匀地洒落在房间每一个角落,消除了所有柔和的阴影,也让一切细节无所遁形。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酒精、硅胶和某种难以名状的化学制剂的气味。
降谷零坐在一张高背椅上,背脊挺直,如同接受检阅的士兵。他闭上了眼睛,感受着微凉的凝胶状物质被轻柔地涂抹在他的脸上,从额头到下颌,覆盖每一寸皮肤。
甘酒薰——折笠祐羽,站在他面前,神情是百分百的“甘酒老师”模式,专注、冷静,甚至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严谨。
她的动作流畅而精准,指尖稳定得不可思议,时而用温热柔软的指腹推开易容材料,时而用冰凉的金属或塑料工具进行精细的塑形和按压。
整个过程安静得只剩下细微的涂抹声、工具的轻响,以及两人几不可闻的呼吸声。
降谷零能感觉到异物在脸上一点点堆积、成型,改变着他熟悉的轮廓。这是一种奇特的、略带侵入性的体验,他必须全力克制住身体本能的排斥反应,将自己完全交付给眼前这位神秘的“老师”。
偶尔,她的指尖会不可避免地轻轻擦过他的皮肤,带来一丝微凉的触感。每一次短暂的接触,都像投入平静湖面的微小石子,在降谷零心底漾开一圈难以言喻的涟漪。
那触感……太过熟悉了。
并非具体的温度或力度,而是一种更深层的、近乎直觉性的熟悉韵律,一种肌肉记忆般的细微颤动,与他记忆中某个模糊的片段隐隐重合。
他猛地想抓住那丝转瞬即逝的感觉,但它又迅速消融在她绝对专业、毫无破绽的动作中,快得让他怀疑是否是自己的神经因为紧张而产生了错觉。
他强迫自己压下心头的异样,将注意力集中在感受面部的变化上。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淌。
终于,她停下了动作。
“可以了。”她的声音响起,但或许是因为长时间的专注,尾音里带上了一丝极细微的疲惫。
降谷缓缓睁开眼睛。
甘酒薰递过来一面手持镜。
镜子里映出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肤色更深,偏向经常户外活动的小麦色。眉骨的形状被巧妙地修改,显得更加粗犷。鼻梁似乎更挺直了一些,唇线也被勾勒得更加硬朗。
最显著的是眼睛周围,通过细微的材料和阴影处理,让那双紫灰色的眼眸显得更加深邃,甚至带上了点漫不经心的慵懒感,彻底打破了降谷零原本锐利冷峻的气质。
整张脸组合起来,成了一个带着几分野性、几分玩世不恭的陌生男人。唯有那双紫灰色瞳孔深处偶尔闪过的冷光,还隐约残留着一丝本尊的影子。
降谷零凝视着镜中的“陌生人”,一时间竟有些失语。易容术的神奇他早有耳闻,但亲身经历这种近乎改头换面的变化,带来的冲击力依旧巨大。
“初步定型是这样。”甘酒薰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审视,“材料完全干透还需要一点时间。期间不要做太夸张的表情。之后我会教你如何自行佩戴、调整以及最重要的——如何自然地‘成为’他。”
她放下镜子,开始利落地收拾工具,动作麻利,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这张脸……有名字吗?”降谷零看着镜中的人,低声问道,声音因为脸上覆着材料而显得有些闷。
甘酒薰收拾工具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几乎无法察觉。随即,她拿起一瓶透明的定型液,语气随意地答道:
“名字?那种东西,等你‘成为’他之后,自己取一个顺口的就好。”
她转过身,拿起一瓶透明的定型液,对着灯光检查了一下。
“或者,如果你暂时没想法,”她侧过头,蜜糖色的眼眸在灯光下流转着微妙的光泽,唇角勾起一个似是而非的弧度,
“叫他‘安室透’怎么样?听起来像个随处可见的、不会引人深思的普通名字。”
安室透……
降谷零在心中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平假名书写,发音简单,确实如她所说,足够普通,甚至有些不起眼。
镜子里那个陌生男人的嘴角,似乎因为这个名字,而自然而然地浮现出一抹与之相配的、略带轻浮的浅笑。
甘酒薰看着他脸上那抹“练习式”的笑容,蜜糖色的眼眸深处,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如同水底的暗流,飞快地掠过,旋即消失不见。
她抬手,将定型液轻轻喷在他的鬓角,声音平稳如初:
“好了,‘安室君’。记住这种感觉。”
“从现在起,降谷零每一次呼吸,都是在削弱你。”
冷白的灯光下,两张戴着不同面具的脸,相对无言。
一张刚刚成型,尚显生硬。
另一张早已完美无瑕,仿佛从未摘下。
甘酒薰望着眼前初具雏形的“安室透”,眼睫微垂,将所有翻涌的情绪压回那片冰冷的蜜糖色之下。
向前走吧,我会为你扫清障碍。
我的学生,我的同期。
我的...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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