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本体乃是血肉之身,血液就是生命源泉。冥若尘没想到炼尸人竟如此疯狂,为了长生居然敢舍弃生之根本。
以血换蛊,就相当于用蛊复生了一具已经死去的尸体。一个看似活生生的皮囊之下没有生命,其实跟外面的傀儡行尸没什么区别。
冥若尘看向冥一弦,认真地说:“看来这鬼石能使人长生的说法,还有待考证。”
凌东南既然选择了用蛊来实现长生,那说明他根本没从鬼石之中钻研出能使人长生的方法。冥若尘眉头紧锁,一时之间竟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弄错了方向。
如若鬼石从一开始就无法实现长生,那炼尸人将其握住不放就一定还有其他目的。他想起了五行尸地,想起了之前和良穆作出的设想。
鬼石可以开辟天地,能创造出超乎平常的异世界和种族,罗刹族便是这个设想的根据。倘若五行尸地目的也不为了长生,那就也只有炼尸为兵这一个目的。
凌东南是想开立属于自己的异世,建立自己的种族与军队,他想要成为除两界之外至高无上的神。
到眼前为止,他的目的已经差不多达到了二分之一。
傀儡行尸是他炼出的兵,唯一还差的就是属于自己的世界。而令他一直止步不前的原因就是鬼石,他没参透鬼石所谓的奥妙,所以哪怕活了千年依旧没能成功。
“喂,将酒壶还给咋家!”杀戮鬼把碗丢在地上,碗咕噜咕噜滚回了冥若尘脚边。
“你问咋家的,咋家可都说了,可别耍赖。”
冥若尘从冥思中回过神来,将酒壶拧紧一把扔了过去,杀戮鬼单手没接住,酒壶滚到了墙角。
杀戮鬼捞不到,张口骂道:“狗日的鬼小儿,给老子捡起来。”
冥若尘不理会它,颔首思着接下来的打算。长生他暂时且不做打算,他得先弄清炼尸人这庞大队伍的弱点,以及能从这罗刹安然逃离的方法。
眼下他武功尽失,光靠自己怕是无法与炼尸人硬碰硬,他得想法寻求外界的支援。
可外面除了阴界,他想不到其他能援助他的人了。
那日一战,他叛逃阴界的消息不胫而走,阳界五派因行尸危害人间对他恨之入骨,如果逃出去他将还会面临更大的敌人。
阴界因为此事,已经决定出兵攻打灵山,届时,他会被逼至进退两难的境地,所以他必须得赶在阴界之前,将父亲和林予安送出去。
没了后顾之忧,他才不会受牵制,他要为母亲报仇,为林羡鱼报仇,还要让炼尸人从这个世界彻底消失。
他突然不想做什么大英雄了,因为从始至终也没想过做什么英雄,他当初离开阴界就是为了父母,即便良穆中途影响了他,那拯救两界的梦也只是如同水沫幻影一般,来了片刻又消失不见了。
如若这一趟行程顺利结束。他以后或许也不会再回到阴界了,因为那里除了良穆之外于他而言什么也没有,当然,他也不会留在阳界,经过这一遭,他猛然发现人间也并不及表面那般光明。
在黑暗里待久了,在仰望光明的同时又习惯了黑暗。
心随着暗夜在这罗刹里沉寂了许久,枯草堆上的林予安睡着了,墙洞里的杀戮鬼打起了呼噜,不知道是不是醉了。
只有冥一弦还默默守在冥若尘身旁,他不说话,但早已浑浊的目光却始终没离开过冥若尘。
“百多年前您到底与阴界发生了什么?”
冥若尘骤然回头,目中神色严肃,认真道:“我想要知道真实原因。”
冥一弦默然垂首,不敢与冥若尘直视。
冥若尘拨弄着父亲发间的银丝,想将其扯出,却在瞧见更多银丝那一刻停手,他又问:“您带母亲离开鬼都的真正原因是什么?”
晦暗的夜掩在寂静里,这里听不到外面的鸟鸣与风声,冥若尘将问题停留在这里,他知道他在天明之前能听到答案。
冥一弦在这寂静中沉默了许久,残缓的老骨头仿佛再承受不起往时的热血与记忆,在他眼中这浮世不过云烟,他几度哽咽,最终回答:“你母亲盗了鬼玺。”
*
鬼都入夜安静了许多,白日里唇枪舌战的剑士撤出了阴界,此时的鬼都城像是位沉弥的老者,盘坐在四座府王城之间,只要四城不倒,它便永远屹立不败。
经过上次鬼狱遇袭,鬼都把守又森严了几分,鬼司轮班换守,巡逻兵的铁靴声在沉寂的夜里整齐划一,扰乱了人的思绪。
“那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听言抿了口热茶,追问道:“鬼玺追回来了吗?”
“当然。”陆北慕坐在阎君一侧,手掩藏在桌底下摩挲着南喻可柔软的衣角,细腻料子手感很好,他揉捏动作轻微带着一丝暧昧的气氛。
“不过不是追回来的。”陆北慕单手端茶,吹了吹浮沫喂进嘴里,说:“是那冥夫人自己送回来的。”
“为什么?”桌上的人异口同声的问。
陆北慕做判官的时候,南喻可还未登上阎君之位。他从入鬼都开始就一直待在老阎君旁侧,所以听闻到了很多其他人不知道的事情,关于冥家与鬼石的渊源南喻可不清楚,但他却知道。
“因为冥若尘。”陆北慕放下茶杯,望着几人,说:“她想要的鬼石鬼玺都到手了,她本该逃走的,可她没有,因为那个时候,她发现自己已经怀孕了。”
尘与冥一弦的爱情故事在鬼都内人尽皆知,不只是因为两人如胶似漆,还因为两人甘愿为对方放弃自己最珍贵的东西。
三百年前,尘冒险潜入阴界是为了拿回属于她罗刹族的圣物,她或许也没想到自己会在这里爱上一个人。
她才入阴界的时候因为无名无籍无法进入鬼都,便只能栖身在黄泉河畔,受冷挨饿的度了数日。在那些日子里,忘川恶灵欺负她,巡逻阴兵驱逐她,她无处可去之时,只有冥一弦对她施以了援手。
其实在这世间,有很多感情的开始都是因为一场阴谋,尘和冥一弦也不例外。他们一个为了鬼石,一个为了爱情。
冥一弦对尘一见钟情,所以他并没有问她的出身与来历,便顶着被砍头的风险将她带入鬼都并养在了自己的府城之中。
阎君发难时,冥一弦用自己做担保让尘顺利的留在了鬼都。尘身份暴露时,冥一弦甘愿放弃府王身份也要陪在她身边。
他为了她,能做的不能做的都能做到,包括那场叛逃。
尘很聪明,她在进入鬼都后不久便查出了圣物的所在,然后与冥一弦成亲顺利的在新婚之夜拿到了鬼石,后又用了数年时间得到了鬼都与阎君的信任。
那时,冥家与阎君的情谊还在鼎盛时期,原本鬼都是禁止外界人士定居的,就因为与冥家这层关系,所以在尘身上破例了。她与冥一弦成亲之后,不仅能自由出入王府与私宅,甚至能与冥一弦一起进入阎君大殿。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尘瞒着所有人,包括冥一弦在内,然后将鬼玺悄无声息的盗走了。
阎君发鬼玺丢失已经是半月以后,在这段时间之内尘带着鬼石鬼玺逃脱了鬼都。
阎君大发雷霆,封锁全城缉拿盗贼。可最后不仅没寻回鬼玺,甚至还发现连冥一弦手中的鬼石也一同被盗走了。
尘的消失,使得她坐实了罪名。
冥一弦入狱,阎君遣兵去往阳界搜寻尘的踪迹,若是鬼玺不能归位,那么冥一弦就只能以命相抵。
百多年前在狱中的冥一弦也跟今日一般,坐在黑暗之中无法入睡,他希望尘能回来见他一面,但又想她跑的远一些。盗取鬼玺乃是大罪,阎君不会因为冥家关系而姑息,她若被抓住就注定只有死路一条。
冥一弦痴情,所以痴情到甘愿为了尘去死。
只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尘利用他是真,但爱他也并非虚假。半月后,尘突然就带着鬼玺鬼石回到阴界投案自首了。
“之后如何?”南喻可低眸瞧见自己衣袍上的手,眉间皱了皱,说:“父王还是饶恕了他们对不对。”
陆北慕拍拍手,假装什么也没发生,说:“其实并没有。”
“冥夫人回到鬼都后,因为有孕在身,老阎君暂没定他们夫妻的罪,先革了冥王的官职,然后将他们囚禁在了南城王府之中。”
其实说到这里,在座的人都猜到了后来发生了什么。
尘利用鬼都的信任盗走了鬼玺,这不仅是大罪,而且还是死罪。鬼玺是什么,是阴界之根本,是国之象征。尘盗走它,使得冥家成为了有谋逆之罪的乱臣贼子。
在阴界,被革了职的府王只有两个下场,死或者被放逐。冥家与阎君祖上结过金兰,阎君或许会饶他一命,但是对尘不会,她只要留在阴界,便就只会是个死。
冥一弦已经料想到了结果,所以他不会把尘留在阴界,他要让尘逃出去,安然无恙的逃出去,他想自己去做那个顶罪之人。
可当时尘在罗刹的处境,又让他不得不改变主意。
尘盗取鬼玺,一方面是想拿回属于她自己的东西,另一方面则是受到了炼尸人的逼迫,若她此次空手而归,那么还是死路一条。
冥一弦百般思虑,最终决定脱离阴界与尘共赴罗刹。他爱她,就像她逃走了明知回来是个死,却还为了他与孩子不顾一切的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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