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浓云磅礴,吞噬了晨光。阴兵与黑袍刺客厮杀在林坡之下,刀剑交锋声与喊声交织在一起。
不多时。
忽然,有巨大的阴影自头顶笼罩而来。
随着一声沉闷的低吼,脚下剧烈颤动起来。被霓裳缠住的朝旸还来不及抬头看,便听见天空炸响一声,有金光急骤而下。
众人眼前的视线有一瞬间的昏暗,待适应了后才发现,那原本悬浮在他们头顶上空的剑刃之影在急速溃散。
“阵破了——”林中有人喊了一声。
朝旸长剑飞扬将霓裳击退,同时后退数步与其拉开距离,然后抬眸向上看去。
“阿爹!”伴着急喝声,他看见两道人影自溃散的剑阵之下被击飞出去。
泰山妖双臂挣脱束缚,捶破了山脊,朝旸握紧长剑怔在原地,低喃了声:“完了。”
霓裳在距离他几丈远处站住脚步,看着巨大阴影迎面扑来时脸上露出得逞的笑意,然后顺势便将飞驰出去的莲花锁链收回,就地遁形逃走了。
冥若尘喉间冒着腥甜,剑阵的冲击震得他口鼻溢出鲜血,他从地上艰难爬起来,踉跄两步又倒了下去。
沧耳失去支撑,发出一阵嘶鸣,冥若尘想再去结阵,可虚脱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了他站起来,只能眼睁睁看着一个身影奋不顾身的一冲而起。
如果是别人,他此刻肯定会道一声找死,可那个人是冥一弦,他喉头嘶哑出声:“阿爹——”
就在众人以为灵山要被发狂的泰山妖夷为平地的瞬间,忽然有一股力量将溃散的剑阵重新凝结成形。
冥一弦玄色的衣决被剑气割裂,墨黑的长发飘散而开,强烈的光芒笼罩着他,让人无法看清他的脸。
冥若尘一时不知他这强大的内力从何而来,但冥冥中却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沧耳剑阵再起,泰山撑起的身体被缓缓压向地面,可上方的人似乎并不甘于只能将它压制住,一股强悍到极致的力量从冥一弦身上迸发而出。
冥若尘双眸赤红,扶着树干跌跌撞撞爬起来,然后疯了似的朝着剑阵奔去。
“阿爹,阿爹!”他仿佛猜到冥一弦要做什么,声音颤抖地大喊起来。
可冥一弦被剑气包裹其中,根本听不见他的喊声。暴起的筋脉从肌肤下凸显出来,血丝爬满眼眶,冥一弦抬手喊道:“沧耳,召来。”
金色的剑刃在半空微微发颤,下一秒,剑阵光芒大盛。沧耳从巨大的金色剑影中脱刃而出,竟生生分化出了两柄剑身。
众人抬手遮目,亲眼看见浮光剑境后的沧耳被再次突破。
冥若尘呆了片刻,然后猛然跪倒在地,声嘶力竭地喊道:“阿爹——”
“您停下……”
分刃而出的第二把沧耳,在慢慢变幻剑形。
浮光剑意的更高一层境界是化影随行,只要剑主力量足够强大,便可以将其化作任何一柄自己想要的兵器。
冥一弦想要劈山,那此刻,沧耳剑便在在他手中化作成了一柄金斧头。这一斧若是劈下去,能将泰山妖劈成碎片,可同时也会将剑主的内力立刻消耗殆尽。
对于正常习武之人来说,内力耗尽还有再生之力,可对于一个原本就失去过内力的人来说等同杀死他。
冥一弦的武功早在百年前就废了了,炼尸人的蛊虫封闭了他的经脉,一旦强行运功,便会如凌飞雨先前所说一样,五脏俱损,心脉寸断而亡。
冥若尘足够了解沧耳,所以他知道这一剑境出来意味着什么——
“沧耳,回来!”
在泰山妖被压制在地上爬不起来时,那把化形成斧的剑稳稳落在了冥一弦手中。冥若尘想召剑,可沧耳此时只会听命于更强大剑主,任凭他如何召唤也不会动摇分毫。
光笼罩住天际,冥一弦无暇顾及底下的冥若尘,他一手支撑剑阵,一手提起金斧抛向空中。在下一刻,那金斧散发出光芒如水波般在四周荡漾,与空气激烈摩擦发出尖锐的声响,似要刺破苍穹。
剑意轰鸣,天地间金芒闪耀。
嘶哑了声音的冥若尘就这么绝望地看着金斧在冥一弦的头顶上化作巨影,然后缓缓朝地上的泰山妖压去。
“阿爹!”冥若尘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然后指尖迅速捏诀,胡乱使了一道传音术出去。
冥一弦驱使着金斧的手顿了顿,他听到耳畔传来冥若尘哭喊的声音:“阿爹,不要!”
他低头向下看去,看到冥若尘无助地跪在地上。
强烈的光阻隔了两人的视线,冥一弦看不清他的表情,可仍能从这悲戚的哭喊声中感受到冥若尘满眼的惊恐与哀求。
“阿尘。”金斧巨影在半空停顿住了,冥一弦接着传音术轻声地应答。
冥若尘双目通红,抬眸仰视着剑阵之上的身影,痛苦摇头:“阿爹……我求您,不要,不要……”
即将失去至亲的恐惧让人语无伦次,他此时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无法讲全。
“阿尘,你不要害怕。”冥一弦透过光幕怜惜地望着他,说:“阿爹窝囊了一世,想在最后耍一次帅给你看。”
冥若尘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陷掌心。冥一弦的声音里带着丝笑意,温柔地割破他的耳膜,说:“阿尘可要看好了,这沧耳化影随行的剑境比这世间任何一把剑的剑境都要好看,阿爹当年也是花了许久时间才得以将其突破,而今能亲手能将它展示出来给你看,阿爹很开心。”
冥若尘双眸赤红,瞳孔涣散无神,像是被抽走灵魂般木然地盯着冥一弦。
“不……”他嘶哑低吼,摇头道:“我不看,我不看……”
水光朦胧了冥一弦的眼,他不忍地说:“阿尘,爹这一辈子活得太窝囊,亏欠了你许多,哪怕到最后,唯一能为你做的也只有这些不堪入眼的事情。”
他低低地笑了声,在最后调侃地说道:“阿尘可不能笑话爹。”
剑芒撕裂天幕,在虚空乍出一声巨响。
巨斧光影击碎了泰山的身体,破碎的碎石飞粒被剑气包裹着,无数缕金色光点坠落下来,如同流星般划过半空照亮了昏暗密林。
整座灵山仿佛在这一刻全部变成了金色,那璀璨的星光映进瞳孔,让众人抬头遮目不敢直视。
“这是什么东西?”听言被人架住胳膊搀扶着,伸手接住了一粒金色。
良穆闻声在林中停住脚步,抬眸看向头顶那正在缓慢逸散的剑阵,双手死死地攥紧,指尖泛白。
云木面色煞白,说:“那好像是殿下的沧耳剑意,可我怎么从来没有见到过这层剑意呢,难不成殿下又突破了?”
砚浓没察觉出不对劲,接过云木的话道:“稀奇吗,你家主子哪一次突破不是在最最最危机的时刻。”
云木憨憨一笑:“好像还真是。”
听言抬头看向山顶,原先匍匐在那处的巨影已经消失了,他奇怪地问道:“那泰山妖呢,被消灭了吗?”
几人不答,他忍不住感叹道:“我才被抓走这么一小会儿,他就把泰山解决了,这冥若尘的功夫长进的不是一星半点啊。”
密林那边传来欢呼声,良穆立马提剑快速往回跑。
云木与砚浓还站在原地看稀奇,听言催促道:“没见过星星吗,快走了!”
砚浓回过神来,看着前方狂奔的身影,说:“殿下怎么跑这么快。”
两人一齐将听言架起来,匆匆追了上去。
这边,金色流逝下的林中恢复了寂静。凌飞雨召来的黑袍刺客被击杀完了,发狂的泰山妖也被一斧子劈成了碎影,疲惫的阴兵武司们聚集在一起。
他们没看到剑阵上方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听见一声什么东西炸裂的声音,在抬头看时发现模糊的天幕被金光照亮。
“我们胜利了!”不知是谁喊了声,然后林中响起了一阵欢呼。
众人都沉浸在劫后重生的喜悦中。
只有一个人,他无助地站在溃散的剑阵下,任由水光快速模糊掉他的视线。清晨的冷风吹乱了冥若尘的发丝,他喉间无法控制得地逸出了声音,最终,忍不住痛苦地哭喊起来。
“阿爹……”拳里紧握的指尖掐破了手心,冥若尘却没有任何知觉。
他瞪大眼睛,眼睁睁地望着冥一弦用最后一丝力气施展了沧耳的‘化影随行’,金斧凌空而下,在劈中泰山妖的同时,也将他自己置身于死地之中。
鲜血喷溅,剑气穿体。
冥若尘滑跪在地,浑身颤抖,瞳孔涣散几秒后,他才像是突然发疯一般爬起身子,朝冥一弦坠落的方向奔去。
沾了血腥的晨风刮过密林,冥若尘连滚带爬,跌跌撞撞,一路推搡开围上来的阴兵。
“阿爹——”嘶哑的喊声响在良穆与众人耳畔。
冥若尘扑通一下跪倒在林中奄奄一息的人影旁,冥一弦躺在碎裂的树干下,一动也不动,只有唇角溢出涓涓鲜血,线似的落进泥里。
“阿爹……”冥若尘趴跪在他跟前,伸手握住他冰凉的手掌,将人扶进怀里痛不欲生地唤:“爹,您醒……”
“醒一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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