哽咽的哭声淹没了呼唤。
冥若尘眼底淌着泪水,心头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巨手在将他撕裂到近乎窒息。
“鬼医呢,鬼医呢!”踉跄赶上来朝旸见状,朝着四下大喊道:“愣着干什么!快救人——”
“将军,医师在山下,属下这就去喊!”两个阴兵得令,迅速就往山脚下奔去。
良穆丢掉洗墨挤进人群,看见失声痛哭的冥若尘,那种感觉仿佛让他回到了破庙脚下那晚,那种无助,而又无能为力的绝望,像是要将人狠狠压至深渊。
他又一次,又一次在他最需要自己的时候不在身边。
“……若尘。”泪水止不住淌出眼眶,良穆在他对面缓缓滑跪下来。
冥若尘没有抬头看他,如丝的泪从脸颊滚落,良穆却没有勇气再开口唤他一声。
清晨的寂静笼罩着众人,冥若尘啜泣的哭声被风吹散在这片狼藉的密林内,后赶来的听言三人自默地在一旁跪下,所有人都垂首站着,阒无人声里再没有人因为胜利而感到喜悦。
不知多时,一名提着箱匣的鬼医匆匆赶来。朝旸着急地催促着他:“快,快去看看!”
鬼医跑得满头大汗,根本来不及将肩上的药箱卸下来,就这样蹲跪在泥地里把起了脉。
“怎么样?”良穆哽咽着声音,在看到鬼医露出凝重的神情时心狠狠揪在了一起。
“心脉破损,五脏具碎,恐怕……凶多吉少。”鬼医抹了把汗,一边打开箱匣一边说:“内力冲击太过猛烈,能尚留一口余气已经是他最后的底线了。”
良穆闻言,双膝一软瘫坐在了地上。
鬼医取出匣子里的银针,对冥若尘说:“请殿下稍静片刻,我需要对伤者施针。”
冥若尘失神的瞳孔微微缩动了下,整个人像是失去了灵魂,一字一句地问道:“……还能活么?”
鬼医摇头叹息了声,没有说话。
银针扎进穴位,冥一弦的身体微不可见的颤抖了一下,紧接着,他手臂间原本失去了颜色的血脉开始慢慢地恢复正常。
鬼医稳住银针,说:“他的心脉与内力封闭得太久,突如其来的冲击几乎将他全身的经脉都震裂了,血液逆流,回天乏术,这根银针只能给他半炷香的时间。”
“殿下,还是做好最后告别的准备吧!”鬼医轻声叹气,在冥一弦脸上浮现出生机的时候让出了位置。
冥若尘缓缓抬眸,用双膝艰难地跪行到冥一弦跟前,伸手握住那那只苍白失了温度的手掌,低声抽泣喊道:“阿爹……”
听见喊声,冥一弦眉心微微蹙紧,有些痛苦。
“阿尘……”半晌,他紧闭的双眼才终于睁开条缝。
冥若尘唇瓣发抖,眼泪犹如断线珍珠般簌簌落下,他想要张口说话,可发出的却是低沉的哽咽。
“这么大个人了,哭什么……”冥一弦虚弱的脸上努力扯出一抹笑意,将冥若尘的手紧紧握住,无奈地说:“……原谅阿爹,我不能跟你一起回家了。”
“不,不会的。”冥若尘哭着摇头,在听到回家这两个字时泣不成声:“我来这里就是为了接您回去的,阿爹……我们可以回去的,可以的……”
“阿尘……”冥一弦眼中露出几丝欣慰,却也更加心疼。
他努力撑起半个身子,伸手擦掉冥若尘脸颊上的泪水,说:“人活一世总归是要死的,阿爹活够了,还能在死前见你一面已经很知足了。”
“我不知足,我不要您一句话就将我打发走,”冥若尘拼命摇头:“我找了您和阿娘一百年,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要这么自私,我想要的只是你们能在我身边……”
“难道这也……不行么。”
冥一弦眼角淌下泪,他闭上眼睛,再睁眼时双眸通红。千言万语被堵在了喉间,最后却只说出一句:“阿尘,对不起……”
冥若尘将脸埋进臂弯之间,痛哭失声。
冥一弦缓缓抬手抚摸住他的脑袋,可逐渐失去知觉的身体却不再支撑不起他讲其他话。
他无力地倒在树干间,看向四下低沉缄默的人群,目光最后落在了朝旸和他身后的四位武司身上。
“朝将军……”
朝旸垂着头,在听见喊声时蓦然回神。他抬眼看向冥一弦,一时不知该用何种称呼去应答,只是红着眼眶轻轻点了点头。
冥一弦面色痛苦,却仍努力地开口,说:“鬼石一事是冥家有错在先,今日灵山一切也皆因我而起,请你不要怪罪阿尘。”
“他还是个孩子……”冥一弦唇角咳出了血,脸色越发苍白,他沉重地喘息着,道:“我这一生欠他的东西太多,不想到头来还让他替我背负叛贼的罪名,如果非要有一个人来以死赎罪,那便由我来吧!”
“前辈……”悲戚填满良穆的眼底,他紧握住耷拉在地上的那只手,看着哭到颤抖的冥若尘,心头难受得无法言语。
朝旸同样不知如何答话,他强忍住涌动的泪意,将脸转向一旁,沉默几许才道:“……我知道,这不是他的错。”
冥一弦闻言脸上露出了一抹轻松的笑意,他努力坐直身子,向朝旸微微颔首:“多谢。”
说罢,他抬起头望向跪在他身旁的良穆,逐渐溃散的瞳孔噙上慈爱,轻唤道:“……好孩子,也谢谢你。”
良穆闻声,眼中蓄积已久的泪水再也忍不住,滑落而下:“前辈……我,对不起……”
他无法将后半句话说出来,无力地低下头,终于同冥若尘一般哭出了声。
“好孩子,不怪你。”冥一弦像是猜到他要说的话,伸手握住他的手轻拍着,柔声道:“谢谢你一直帮助阿尘,他能遇见你,是他的福气……”
良穆听懂了冥一弦的意思,哽咽到说不出来话。
冥一弦的身子缓缓向后靠去,他阖了阖眼,脸庞带着欣慰的笑:“我这辈子最遗憾的就是没能陪着阿尘长大,更没有照顾好他,还有他娘……”
说到此处,冥一弦的眸底涌上了悲伤,他忍住酸涩,用着略微沙哑嗓音对良穆说:“见到你我很开心,如果可以,我希望在我死后你能替我好好照顾阿尘。”
“好……”良穆重重点头,眼泪如线般顺着脸颊落下来,“前辈放心,我一定。”
风穿梭密林,吹起冥一弦散开的发,那张略显苍老却依旧英俊脸上透出几分无奈与不舍,他缓缓闭上双眸。
“阿尘……”万语千言到嘴边,最后只汇成了一声藏着无限绵绵爱意的呼唤。
青白爬满了冥一弦显露在外的肌肤,可他走时的神情却安详而宁静,嘴角还挂着一丝淡淡的笑意,仿佛只是睡着了一样。
“前辈——”良穆眸光轻颤,在低头看到那只缓缓松开的手掌时,悲怆地哭出声来。
风起哀鸣,所有人都在这一刻垂下了头。
唯独冥若尘没有出声,他静静地跪在那里,一点一点的悲伤逐渐累积,最后变成了无可挽回的绝望。他木然地跪着,没有痛哭,也没有撕心裂肺的咆哮,只是安静地垂着头,眼泪无声地从脸颊滑落,眸光里死际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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