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本王不走

暮时,武司带领着阴兵军队撤回了溟海,整个灵山于黑夜来临时再次陷入死际。

风刮过树影婆娑,像是无数鬼魂游荡在这片血腥之地上寻找到了回家的路。可唯独活着的人,在归途中无家可回。

溟海上,人们自发燃起白灯笼,为死在灵山上的人指引方向,希望他们的灵魂能归乡得以安息。

良穆持着烛火上岸,脚步停在那抹刺眼的白色跟前,他缓缓将白烛点亮,借光看着跪在夜色里那孤寂的人影。

冥若尘在冥一弦死后一直很安静,他的情绪似乎在无助与痛苦之后被悄悄隐藏了起来,一眼看去,他的脆弱感消失不见了。

可只有良穆知道,他悲伤被刻意藏在了沉默之后。

月色落在白布间,显得冰冷而又凄凉。

因为冥一弦还背负着叛贼的罪名,所以他的死并没有像林以谦一般得到厚待,尸首就这样孤零零的停在礁岸上,只简单的盖了层丧布,甚至没有一口能容身的棺椁。

良穆跪下身子,将燃起的烛火摆满在四周,冥若尘静静地看着他的动作,麻木的脸上没有表情。

许久,他青白没有血色嘴唇才微微动了动,问道:“云木说,在我们上山之前,朝将军与武司曾找过阿爹谈话,是真的么?”

良穆身子一顿,手里烛不小心掉了下去,落在石板上发出啪的一声。

他抬眸,面上有些惊愕,问:“什么时候的的事?”

冥若尘冷凝的目光无意地在他脸上落了半秒,伸手捡起地上的烛放在一旁。

“阿爹看了那封信。”

良穆手悬在半空,冥若尘转头看向别处,语气平静地说:“你在罗刹跟我说,阎君宽恕我们的条件是二选一。”

良穆呆愣着跪在原地,想要张口反驳。

冥若尘就道:“哦,说错了,那话你没跟我讲过,是我自己猜的。”

白灼的烛焰映着良穆眸中的水光,他低声道:“若尘,我……”

“我猜对了是不是。”冥若尘垂下眼,语气很淡。

良穆喉间一哽,艰难地点点头。

冥若尘微白的脸上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沉默片刻,然后说:“别多想,我问你这些没其他意思,阿爹是因为我才死的,我不会怪任何人。”

“我只是恨自己,恨自己的懦弱,恨自己的狂妄自大。”

他转过头来看着良穆,说:“你说我要是没来灵山,这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母亲,羡鱼,北城王,还有阿爹,他们是不是就不会因我而死?”

风吹烛火,映得冥若尘苍白的脸色越发灰暗惨淡。

良穆心里猛地一紧,像是被刀子剜住似的,他摇摇头说:“不是,不是因为你。”

“那是因为谁。”冥若尘闭了闭眼,吐出一口气说:“可明明每次该死的都是我。”

“我想做的事一件也没做成,想保护的人皆因我而死,你说我来这里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良穆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

冥若尘目光冷沉,抬眸看向海面上稀稀疏疏的微光,沉默了片刻,无力地说:“从始至终,我想要做的都不是什么拯救两界的大英雄,我只想要爹娘能回到身边,和大家能够安然无恙。”

他转头来看着良穆:“可是如今,爹娘死了,以谦他也……”

他咬紧没有血色的唇,哽咽低下头,后面的话被堵在喉间,却没有勇气再继续说下去。

“若尘……”良穆心里如同刀绞,不知什么时候,他开始害怕看到这样情绪的冥若尘。

寒风涌动的黑夜里,他那双充满绝望悲痛的眼睛,以及那些令人难受的话语,就仿佛是一把利刃,一刀刀地凌迟着良穆的心。

明明有千言万语压在心底,可在此刻却好像什么也讲不出来,他撑起身子走到冥若尘身旁跪下,握住了他垂在身侧的手:“无论到了什么时候,至少你还有我……”

冥若尘没有抬头看他,手指在手心里轻颤着,那微弱摇曳的烛光映在他的眸底,里面有一股湿润的液体在流淌涌动。

良穆摩挲着他的指尖,轻声说:“相信我,过了明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风吹起两人的发丝,在空中凌乱交缠在一起。

冥若尘睫毛轻抖,一滴泪珠从眼角滑落,他缓缓将头靠过来,把脸埋入良穆颈窝里,低声啜泣:“良穆,我该怎么办,我……到底该怎么办。”

“会好起来的……”良穆搂紧怀中的身子,在这寂静的夜里,逐渐地红了眼眶。

*

溟海的风吹了一夜,两个弱小的身影在寒夜里,相互依偎到天明。

晨曦时,日光破晓,重新笼罩住这座残垣山头,似乎将一切血腥与悲痛都隔绝在了昨日。

海上,武司召集船只,清点山下所有的军队,打算在今日日落之前返回鬼都。

灵山一战,阴界已经成功捣毁了炼尸人的窝点,虽然最后让凌飞雨给逃走了,但是总的来说,也算得上是赢了。

武司急于启程回去,原因有二,一是要回都向阎君复命,二是为了尽快捉拿冥若尘回阴界受审。

朝旸站在船头,看着礁岸上跪在一起的两个身影,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问旁边的武司:“一定要这样做吗?”

“虽然冥家有罪不假,但是灵山一战,前冥王以身殉剑,保全了我们所有人,也算立了大功。”

武司懂他的意思,说:“我们只是奉命带他回去,至于是定罪还是将功折罪,还得看阎君。”

“看阎君?”朝旸没明白,问道:“你们来灵山之前不久已经拟好文书了吗,怎么……”

“罪状确实是拟好了。”武司打断话道:“可现在的阎君,你也知道,年轻气盛,意气用事,比起当年的先阎君还要任性几分。”

朝旸:“所以,这罪暂时是还没定下来?”

武司叹了口气,摇头道:“按照文司说法,阎君是有意要保全冥若尘,只要他愿意回鬼都并交出鬼石,便可将他大罪免去。”

“是这样。”朝旸心头松了一口气,“那如此说来,阎君相当于是已经宽恕了冥家。”

武司没有点头,也没有答话。

朝旸忽然想起了之前被带上灵山的那封信,有些疑惑不解:“那阎君信中所说的,二者择其一,又是怎么回事?”

“那是八司的决定。”

阎君为私情想宽恕冥家,但他们身为阴界执事,不会因为任何人而选择武断地了结此事。

南喻可铁了心想保冥若尘,八司无法阻拦,可冥家在百年前就背负着叛贼罪名,这一桩事实改变不了,总要有人来承担罪责才行。

朝旸听明白了他的意思,沉吟着说:“既然前冥王已经以死谢罪,那冥家之前犯下的错也是时候该了结了。”

武司看着礁岸,没有答话,转身道:“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先启程回鬼都,剩下的就交给朝将军你打点了。”

“炼尸人余孽还潜逃在外,如果能将他们抓到最好不过,若是抓不到,那灵山就得时刻做好防范,绝不能让他们再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朝旸点点头:“大人放心,我的队伍会驻扎在灵山半月,只要他们还在山上,那就不可能有出海的机会。”

“辛苦将军。”武司武司披上甲衣,命令船下的阴兵道:“泊船靠岸,接冥王回都。”

朝旸目光落在岸上,日光照得那抹白色刺眼,底下冥一弦尸骨未寒,也不知冥若尘会不会愿意跟着他们回鬼都。

可既然阎君有意保他,那此行回去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只是现在这个样子……

朝旸叹了口气,跟着下船,对武司道:“冥王他父亲才去,此时若强行让他回都,恐怕……”

“没有办法,这事不能再拖”武司对冥若尘不信任,说“他对灵山了如指掌,要是生了逃跑的心思,那再想拿他可比登山还难。”

朝旸说:“冥王心性倒没有如此恶劣,何不……”

“这是阎君的意思。”武司直接打断他:“况且鬼玺和鬼石尚还在他手中,我们掉以轻心不得。”

朝旸面色凝重,想了想说:“那大人给我几分钟时间,让我去跟他交涉清楚再走也不迟。”

岸上,两人守夜守了一整晚。

冥若尘已经跪的没有力气起身,良穆看他情绪稳定了许多,正打算扶着他回船休息一会儿。

朝旸走过来,摇着头说:“天气这么凉,还在外面待一夜,你们两个小命怕是不想要了。”

两人脚下一顿,在看见朝旸时,良穆眉头蹙了蹙:“朝叔叔。”

朝旸心疼地看了二人一眼,然后问冥若尘道:“你昨日受了伤,今日感觉可还好,要不要叫医师过来看看?”

冥若尘摇摇头:“谢将军好意,我没大碍,不用劳烦了。”

见他称呼的如此生疏,朝旸眉头微微一皱,有些无奈地说:“我知道,你父亲的死对你打击很大,但是人总得向前看,你是阴界的府王,阎君还在鬼都等着你回去,可不能在这个时候把身体搞垮了。”

“今日就要启程回鬼都吗?”良穆一下听出了他话里之意,说:“炼尸人还没解决,此时回去,万一……”

“我会领兵在此驻扎半月,你们不用担心灵山。”

朝旸看着良穆道:“这次回都,你和听言也一道回去,你们三个都受了伤,需要好好静养一下才行。”

冥若尘与良穆对视一眼,摇摇头道:“我暂时不回去,阿爹还没安葬,我也还有事情没解决。”

朝旸闻言就说:“如果你相信我的话,可以将你父亲交给我。”

冥若尘转开眼,苍白的脸微微一沉,没有回答。

朝旸知道他不愿意,但是也没办法,他想了想说:“你父亲也曾是阎君亲封的府王,若实在不行,此行回都不妨也可以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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