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你不同,你是奉命前来调查五象尸地的,阎君与朝将军都非常器重你,你没必要跟我搅这一趟浑水。昨夜之事,我回去会如实跟阴司禀明,就说是我不想回鬼都,我想趁乱离开灵山,然后中途遇见了凌飞雨等人,是你赶来救了我。”
“如实?”良穆抬眸望来,用一双寒潭般的眼眸瞪着他,“这就是你说的如实?”
冥若尘别开眼,语气倔强:“当然是,要不是你,我早就被凌飞雨杀死在海底了。”
“可你没有想要逃。”
“有什么区别吗。”冥若尘回身继续走,“不逃有罪,逃也有罪,多一桩罪少一桩罪于我而言根本影响不了什么。”
良穆声音渐冷:“你如此做,不过是想与我撇清关系。”
“不是撇清关系,”冥若尘平静道:“我只是想把所有事情安排得简单些,这样回到鬼都后,就不会有那么多口舌之争了。”
“我冥若尘行的端坐得正,错了便是错了,我没什么不敢承认的,你们是无辜的,我不会让你们替我背锅,也不会让你们因为我而遭受冤枉。”
良穆捏紧了拳:“阎君并没有说要拿我们如何,也并没有说我们做错了。”
冥若尘道:“阎君还年轻,朝廷上很多事情他都做不了主,有八司架着他,给你们扣上个包庇之罪轻而易举,我不想赌。”
“这只不过是你的借口。”
良穆声音低沉,最是讨厌他这副好像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了解的样子。
“你想让我置身事外,可你有想过我愿不愿意吗,我们一起上的灵山,一起从罗刹地宫逃出来,我们一起经历了这么多,难道我最后连站在你身边的资格都没有吗?”
冥若尘身子微顿,良穆快步走上前,一把将人拽住拉了过来,认真地道:“我之前说过的,无论如何,至少你还有我。”
“你能如何?”
冥若尘迎视着他,嗓音因激动而发颤:“你是圣人吗,你是能让阎君免除我犯下的罪,还是能陪着我一起去死……”
“都可以!”良穆喉间滚动,眼眶发红,“只要你愿意,不论是死,逃,亦或者其他任何什么,我都可以!”
“我不愿意!”
冥若尘将手中的人皮狠狠砸在地上,大声说:“你凭什么可以,你是我什么人,你以为你想做什么,我就必须答应你吗?”
“良穆你太幼稚了,我不是小孩子,我一人做的事情可以一人承担,不需要谁来替我负责,也不需要有人陪着我……”
良穆双唇微张,黑白分明的眸里透出一种无法言说的哀伤。冥若尘挣脱他的手,声音低下去:“所以,良穆,我的事情你就别管了好吗。”
“那你究竟想如何。”
“不如何。”冥若尘拾起人皮,继续走,“顺其自然,等我处理好阿爹与予安的身后事,就跟阴司回去,他们怎么处决我都可以,反正我现在一个人,去哪儿都行,下地狱,被放逐,都没什么好怕的。”
他埋头走,不回头。
良穆却停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大声问:“那你之前说的话还作数吗!”
“你说你喜欢我,你说想我陪你归隐,难道这些都是假的吗?”
“假的。”冥若尘回答的很干脆,甚至没有犹豫一秒。
“我生来便是浪荡之徒,之前与你讲的那些都是浑话,你听过且过吧,千万不要当真。”
寒风绕过双眼,吹去了湿润。
良穆呆呆地站在那里,悲伤如迟来的雪凋零在他眼眶,连最后一抹色彩也被淹没了去。
原来如此,原来满腔真情不过是一场消遣游戏。
良穆没再问下去,冥若尘也没再回头,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谁也不曾停下,或者再多追问一句什么。
哪怕只是一句,那样两人最后的结局至少会不一样。
昨夜一场暴雨,将溟海的船尽数聚在了一起。
朝旸等人在礁岸上等了一夜,武司们严阵以待,泊了回鬼都船只,想要立即押解冥若尘回都。
冥若尘回来时,一声未吭,将手中凌东南的尸皮丢在了他们跟前,并如之前所说的那般,把事情的起因经过结果一并告知了去。
良穆没说什么,默默回了船,却没休息,而是立在甲板上等冥若尘回来。
朝旸以为他是在害怕冥若尘会再次逃跑,上前道:“一夜未歇,很累吧,这里由我们守着,你先去休息一会儿吧。”
良穆不说话,木讷地摇头。
朝旸不知道他们在外边发生了什么,安慰说:“你也不要过于担忧了,他这次既然回来了,想必也不会再闹腾了,我与武司说好了,等他安顿好他父亲与那孩子,便出发回鬼都。”
良穆的眼角红成了一道血色弯月,他抬手抓住朝旸的衣角:“朝叔叔,你如实告诉我,阎君究竟有没有让武司带话说如何定若尘的罪?”
朝旸凝眉,拍了拍他的肩:“叔叔不骗你,阎君其实并未提过任何有关于罪责的事情,按照武司口中的意思,他甚至有想过要保下冥家小子。”
“那……那封信?”
朝旸叹了口气:“信里,是八司的决定。”
“阎君登位不到百载,尚有少年意气,朝中许多事情不是他想如何就如何的,当初让你们入人间细查尸脉一事,他没经过八司同意,这已经让八司对他生了其他想法。”
朝旸顿了下,继续道:“所以冥家的事情,即便阎君有意免罪,恐怕八司那边也不会让步。”
良穆习惯性地敛眉,遮挡住眼里的情绪:“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朝旸沉思了会儿,说:“办法是没有了,但是这一次围剿炼尸人冥家有功,昨日你们又联合诛杀了叛贼凌飞雨,光这一点,我相信八司也不会真要冥家小子的命的,顶多关他个十年半载。”
“你就别担心了。”
朝旸看向礁岸:“既然炼尸人头目的尸首都被你们带回来了,那我也不留在此处了,今日与你们一起回鬼都,冥家小子的事情,让我去与八司周旋。”
良穆点点头:“嗯,谢谢叔叔。”
“你我叔侄客气什么。”朝旸笑着,轻推了他下,说:“先回去歇息吧,我去瞧瞧那小子,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良穆应声,目光落在礁岸的人影间看了几秒,才转身进船。
“哎,等等!”这时朝旸又忽然叫住他。
良穆回过头,他问:“那个……鬼玺鬼石在他手上吗?”
良穆微怔了怔,躲开朝旸的注视,没答话。
朝旸疑惑地看着他的反应,思了会儿后摆摆手说:“算了,你先去休息,等休息好了再说。”
良穆眉心拧成一团,在船前站了片刻,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今日天气转晴,不过没有出太阳,听言带着几个阴兵在岸边燃了几堆篝火取暖。
冥若尘让云木砍来许多树杈子,亲手编了木筏,打算就地将冥一弦的尸骨安葬此处。
朝旸问他为什么不把父亲运回家乡,他说他们没有家,鬼都不过是个出生地,冥一弦这辈子在那里不过只待了三分之一不到的时光,于他而言并不算是家。
他说他要把父亲葬在离母亲最近的地方,这样至少他们死后不会孤单。
朝旸不解,说人死后会入轮回,百年后又重新开始新的人生,没必要讲究那么多。
冥若尘听后,沉默许久,只问了他一句:那我死后,百年之后还会有人记得我吗?
朝旸答不上来话,人生路迢迢,生死轮回,百年之久,说实话这世间还真没多少人能记你那么久。
但有两种情况不同,流芳百世与遗臭万年。
朝旸不希望他以后成为后者,遂安慰他说:其他人也许不会,但是小穆一定会。
冥若尘听了无甚反应,朝旸觉得自己触了冷钉子,便也不再同他讲什么了。
海风轻拂,吹起一片火星,安静地送走了所有在这异乡迷失了回家之路的灵魂。
因为林予安是林氏血脉,所以林小将军并没同意将他留在此处,午时后,他泊船载走他的棺椁回了山海关。
冥若尘这一次倒没哭没闹,静的出奇,只是在船远去之后坐在海边的礁石上看了许久。
武司们已在灵山耽搁了两日,急于归都,原本以为冥若尘在处理完冥一弦的后事之后便能启程,可他们左等右等,始终都不见人登船。
朝旸怕他会与武司起冲突,便又回到岸上来寻他,顺便打算问问有关于鬼玺鬼石的事情。
岸上的篝火熄了,快到四月的灵山还没回暖。
朝旸过来时,看见冥若尘不知何时换上了一身新衣裳,手里持着剑,正被听言拦住吵着什么。
朝旸有种不好的预感,走近问道:“怎么回事?”
听言见他,垂眸噤了声。
冥若尘面色阴沉,看起来箭弩拔张,像是急于去找谁。
“该回鬼都了,”朝旸这次没给他好脸色,直道:“冥王殿下,灵山战事历经一月,我们需回都与阎君汇报情况,不能在耽搁了。”
“我知道,我会回去的。”
冥若尘持剑立着,苍白的额前发丝撩动,底下一双黑眸沉静似海,无悲无喜。他说:“但在回去之前,我还有一件事情没完成,等我办完之后自会回去向阎君负荆请罪。”
“你还有什么事情没做?”朝旸不明白,“叛贼凌飞雨以死,炼尸人头目也被你所杀,这灵山能有什么……”
“一些私事。”冥若尘冷漠地看着他,“我不是想逃,还麻烦朝将军通融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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