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子初立在池塘前,看池中小鱼为了一点点鱼食盘旋在池中,看不见哪边是头哪边是尾。
看着这幅场景月子初竟生出几分烦躁,好像这池塘中不应该有鱼一样。
暗卫上前在他耳边耳语几句,“大人,武王已动身回京。”
倒是个有魄力的,逼了他整整三个月也没能让他漏出狐狸尾巴来。
“与武王一同上京的都有谁?”
“有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将军,姓裴,宣州人士。”
“名唤裴观,字清堂。”
“裴清堂。”
月子初将这三个字细细咀嚼,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将军能够伴于武王身侧,与其一同入京,恐怕不只是个简单的将军。
“不必轻举妄动,盯好他们。”
池塘中的鱼食被哄抢干净,鱼儿四散隐藏在荷叶之下,池水恢复安静。
从南疆到京城,快马加鞭也要两个月,加之越往北越冷,大雪有时一下下个三四日,所有人都只能被困在驿站里,祈祷雪早些停。
裴观和武王已经在驿站困了整整一日,为了安全起见武王和裴观等人并没有随着武王车队行走,而是分了一小队人马以回乡探亲为由前往京城。
他们人少,脚程也快了车队不少,没想到昨日刚到驿站就被大雪困在了这里。
大雪下了整整一日也不见小,反而有愈下愈大的气势。
鹅毛般的雪花落在裴观手心,雪花落到手心一点点被手心的温度侵蚀化作一滩水。
“这位公子?”
裴观循着声音看去,大雪纷飞,身着白袍的少年牵着白马立在他的不远处。
雪下的太大了,裴观甚至都没来得及看清少年的脸,身体先一步做出动作解下身上的暗纹狐皮大氅披到少年的身上。
少年脸色一怔,裴观也意识到自己对于一个初见之人现在的动作太过逾矩。
“抱歉,我……”
少年拢了拢狐皮大氅,上面还呆着面前之人的体温,“多谢公子。”
“……不如我们先进去?”
“嗯嗯,好。”
见裴观的这副样子月子初简直两眼一黑,他心血来潮前来驿站试探裴观,没想到此人竟然是个傻的!
让他白挨了这么长时间的冻!
月子初运气不错,驿站剩了最后一间客房,“正巧”这间房就在裴观房间的旁边,仅一墙之隔。
月子初脱下狐皮大氅敲响了裴观的房门,不一会儿放门被拉开。
“公子,你的大氅。方才多谢公子……”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公子可去过宣州?”
裴观目光灼灼的盯着眼前之人,他实在想不起来他们何时见过,裴观长年呆在南疆,如今是第一次离开,若见过也只可能是在南疆地界。
月子初摇头,“未曾。”
在裴观无法忽视的目光之下,月子初不得不重新审视裴观,他现在觉得裴观不只是傻,还是个十足的好色之徒!
第一次见面就脱下大氅披在他身上,第二次见就开始问“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这样的问题简直是戏文中的标配,下一折就该是前世今生,姻缘天定了吧?
无稽之谈。
可奇怪的是月子初对裴观并不讨厌,这样的场景若换成是别人月子初恐怕早就一剑刺入他的心脉,让他此生再无法开口说话。
偏偏这一次,月子初同裴观进了房。
暖黄色的烛光为两人镀上一层独有的柔光,所有的锋芒都在这一刻被消磨殆尽,再怎么锋利的剑也被磨出圆润,无法伤人。
裴观看着烛光下的月子初一时间竟失了神,这场景他好似在哪里见过。
几日之前,几月之前还是几年,亦或是上辈子。
只不过那次不是烛光,而是夕阳。
他们并排而坐,从白日到黑夜。
裴观的眉心突然传来一阵刺痛,紧接着是心脏,每一次跳动痛感就会随着血液遍布他的全身。
眼看裴观状态不对,月子初出声唤他,“公子?你怎么了?”
没有得到一点回应,剧烈的疼痛已经将裴观的听觉麻痹,他接收不到任何来自外界的声音,他能感受到的唯有眉心和心脏传来的痛感。
两个位置的疼痛好像有完全不一样的目的,一个是为了打开他记忆深处尘封的宝盒,一个则是在拼尽全力阻止他。裴观的身体被完全撕裂成两部分。
“公子!?”
他这样子不像是旧疾复发,倒像是什么急症,可月子初半点医术也不通,哪里招架得了裴观。
再者月子初是来试探人,不是被人试探。
月子初抄起烛台往房门一砸,制造出巨大的声响,他与此同时翻出窗户,不一会儿就消失在大雪之中。
……
马车上,月子初百无聊赖的摆弄大氅上的狐狸毛,“都处理好了?”
“已经全部处理好了。”
月子初早先就查探出裴观呵武王并没有随车队行走,而是改轻骑入京,故而月子初事先在他们必经的驿站中安插眼线,想等到武王和裴观一行人落脚驿站之时派人去试探一二。
结果月子初左右无事干脆就亲自前往驿站,也就有了昨日。
试探了半天只得出三个结果:傻,好色,身体不好。
昨夜月子初仓皇离开驿站,事后越想越不对劲,他当真不是装的吗?说两句话就撂倒了,就这样的小身板如何行军打仗?
“他死了吗?”
“他?”暗卫顿了两秒才意识到月子初说的是裴观,“裴将军无事,昨夜我们安排的人以驿站的名义为他把过脉了。裴将军身上虽有旧伤但处理得当并无大碍,其他的暂无发现。”
所以他就是装的!?
试探人,反倒被人试探。好在他昨夜反应迅速及时抽身,加之进驿站时月子初刻意遮掩,除却裴观无人看清他的容貌。要不然这人可就真的丢大发了!
还是第一次有人让他吃了这么大的一个鳖。
裴将军啊裴将军,我记住你了!
只是被月子初以这种情况记住,不知裴观该作何感想。
雪已经停了。
裴观一行人却依旧滞留在驿站。
眉心和心脏的疼痛仍未缓和,裴观端坐在镜台前,铜镜上映照出他的脸庞,眉心疼痛的地方生着一颗血红色的朱砂痣,像是谁滴上去的一滴血。
裴观的指尖轻轻拂上朱砂痣,像是在抚摸某个人的脸庞。
“我们是至交好友。”
“我们自小便相识,你是我失散多年的弟弟。”
“来好弟弟,叫声哥哥来听!”
“叫一声嘛!”
“无论在什么时候你都要记住你是裴观,我是月子初。”
“我们永远都不会刀兵相向。”
自昨夜起就一直有一个声音在他的耳边叽叽喳喳,非要他叫他声哥哥。更荒唐的是那个人与自己昨夜遇见的白衣少年长得一模一样,更荒唐的是他叫月子初。
当朝丞相月子初。
在那些记忆片段中他们的关系并不如现在一般,各为其主,为达目的全然不顾对方死活,甚至在不久前裴观还曾设想过该如何除掉月子初。
相反,在记忆片断中他们并排而坐,一坐就是好久,就是周围是尸山血海只要对方在自己身边什么也都不足为惧。
在那里,眉心有朱砂痣的不是他,而是月子初。
朱砂痣真的是朱砂痣吗?
相差甚远的两段记忆和经历,究竟哪一个才是真的?
裴观拔出短刀,将刀尖抵在他眉心的朱砂痣上,刀尖划破皮肤,血液蜿蜒流下,透过铜镜,裴观看见了自己。
剃了发的自己。
“了元。”
整片天空如同被蒙上一层黑布,没有一丁点光亮,四周更是静谧无声他们像是被怪物吞入腹中,周围陪伴着他们的只有无尽的寂静和失去呼吸的尸体。
在这个世界上他们能感受到的存在就只有对方。
“这样就结束了吗?”
月子初的心一点点下沉,周围依旧没有声音,但他们也没有任何要离开幻境的征兆,神像之眼果然不会如此轻易放过他们。
“裴观。”
“嗯。”
月子初一把按住裴观的肩膀,将他按到在地,裴观对月子初突如其来的动作毫无准备甫一被推到思绪完全无法聚拢。
裴观哑声,“子初。”
月子初咬破指尖,将指尖血滴在裴观眉心,以灵气作符,以精血画就。
指尖血变成裴观眉心的一点朱砂痣。
在这一重幻境中月子初能够跳出幻境恢复记忆有一大原因是因为他眉心的朱砂痣,下一重幻境神像之眼一定不会再让这个漏洞出现,甚至下一重幻境中的神像之眼将会严格掌控月子初所存在的“子幻境”,所以下一个幻境他恢复记忆的可能性很低。
那么月子初就反其道而行之,用自己的指尖血画咒作朱砂痣,让它成为裴观记忆的开关,并通过朱砂痣设下针对裴观的禁咒。
“无论在什么时候你都要记住你是裴观,我是月子初。”
“我们永远都不会刀兵相向。”
朱砂痣破,证明裴观至少恢复了在第一重幻境中的记忆,知道他们所处于得世界只是幻境。
朱砂痣不破,裴观就会受禁咒所束缚,无法伤害自己。
无论哪种局面都有利于月子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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