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十章

他们队里刘家湾的苞谷,前几天他们已搬掉了。

这一天的下午,孔耀远来叫他,说:“我们今天去刘家湾,搜苞谷。队里扳的时候没有扳净。”

他和孔耀远从上大路上走。身后肩上背着个背斗,快步而行,一路说说笑笑的,出了一队东北角的庄头,过了大水渠的小桥,就来了刘家湾前的枣树园子。

枣树叶已落的差不多,只有个别黄叶还挑在枝尖上,不肯落下。高大的紫黑色的树杆树枝,这时已清晰可见,就像天空中的闪电,张牙舞爪,神龙见尾不见首,显身天上,俯视大地,静静的倾听和注视着这人世间的一切,凝固在了苍穹这中,就像是画中的景象一样。

枣树园子北面,是两三台的沟坝地,没有压砂,全是土地。

地已干得发白,地上的苞谷,茎秆和叶片已开始黄白干枯了。微风吹来时,这一片高高的苞谷田,就会秆叶轻轻摇摆着,“沙沙”作响。

“听说这里有竄猪,竄猪很历害,牙齿比钢还硬,‘咔嚓’一口就能把铁锨嚌通,力气大的很。”孔耀远一本正经,对他很神秘的说道。

“听说还有狼,有老虎,有狗熊哩。”他对孔耀远讽刺讥笑的说道。

“真的,可能有竄猪。”孔耀远瞪大眼睛红着脸急了。

“我听说有野狐子,有兔子,有老鼠的。兔子和老鼠,在夜里会偷吃庄稼种子和苗儿。”他对孔耀远说道。

“野狐子吃鸡儿哩,他不敢伤人的。竄猪急了要嚌人的。” 孔耀远很认真的对他说道。

“我听了竄猪,有些害怕了。” 他对孔耀远怯怯的说道。

“不要紧,见真到了竄猪的话,我们跑到,避开,不惹它。再说我们就那么巧,就一定能碰上竄猪?碰上了,我倒要看看竄猪竟然是个撒样子。”

孔耀远接着又说道:“我们开始搜苞谷。”

他看孔耀远钻进了苞谷地,他也在离孔耀远隔两行的那一行苞谷地里,钻了进去。

他在苞谷地里继续不停的进往走,两耳边“咔啦啦”响个不停。他缩性把背斗背绳,套在右胳膊上背着,两手举起,向两边拨挡着干枯的苞谷叶儿。

左右两边用眼睛不停的扫视,有时出摸一下,走走停停的,一行子搜出去,只搜到了一个,又小双少又秕的尕苞谷。

一道田埂和小渠上,不见孔耀远,只听前面的苞谷田“咔啦啦”不停的响着。

他也再钻进田埂上面的那块苞谷田里,这一行搜出去,又搜了两个小苞谷,比刚才的搜到的那个大了点。

这行搜出来就找不到孔耀远了,他心里有点害怕了,从这里的田埂上,向西跑到田中间的小路上,往前走到了路西面的上一个田埂上,还是听不到响声。

他钻进路西面的那块田苞谷田里,出来进去,搜了三四个大苞谷。

到了这块苞谷田的西北角上,几个苞谷秆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好像是被什么东西咬断了,还是压倒了。

高坎坡下面的地上,有个碗口粗的洞,洞口有一些散落的苞谷粒,还有大半截苞谷。

他拾上这个大半截的苞谷,往南钻出来这块苞谷田,又来到了这片苞谷田中间的小路上。

“孔—耀—远”,“孔—耀—远”,他站着喊了两声,听不见回答,只听见风吹着苞谷田,“沙沙”的响声。

他站着等了一阵,还是看不见孔耀远的身影。

他顺着这片苞谷田中间的小路,回到了那个枣树园里,放下背斗,等孔耀远回来。

可能有半个多钟头,孔耀远才从这片苞谷田中间的小路上出来了。

“为啥要急着出来,还没搜好哩。” 孔耀远对他说道。

“一个人不见,阴森森的,我心急,有些害怕了。”他回答道。

看了一下孔耀远的背斗,说道:“你比我搜上的多呀。”

“迟了,天快黑了,回吧。” 孔耀远说道。

他们俩背着背斗,踏上回家的路。

一九七五年,他上初中一年级。

这年暑假里,天气十分的炎热。

有一天下午,他吃过晌午饭,就出门来到北面隔壁,他们孔家园子中间的那个老四合院。

他来到东面八叔父家的堂屋台子上,他堂弟孔耀远从堂屋里出来了。

“孔耀远,你的暑假作业做完了吗?”他对堂弟孔耀远问道。

“我还没有做呢。孔耀庸,你呢?” 他堂弟孔耀远这样回答道。

“我做了一半,天气太热了,上午做作业,下午浪门。” 他对堂弟孔耀远微笑着回答道。

“你那认真,麻利的很。” 他堂弟孔耀远红着脸,笑嘻嘻的对他说。

他的堂弟孔耀卫听见他和堂弟孔耀远在院里说话,也从北面那排十叔父家的上房里出来,也来到了东面八叔父家的堂屋台子上。

“耀庸耀远,你们俩在说什么?” 他的堂弟孔耀卫,边上堂屋台阶,边问他和堂弟孔耀远。

“我们俩在说做作业的事,孔耀卫,你的暑假作业做了没有?” 他堂弟孔耀远看着走过来的孔耀卫堂弟,问道。

“太难了,不会做,我不想做。” 他堂弟孔耀卫左看一下他,右看一下他堂弟孔耀远,没有正经嘻皮笑脸的回答道。

“你不做也行,十爹是学校老师,给你说一下就能报上名了。” 他堂弟孔耀远奸笑着说道。

“我可不敢不做,不然报不上名,老师会检查的。”他很认真的对他堂弟孔耀远和孔耀卫说道。

他们仨兄弟正说着,他们的四祖父,孔耀卫的祖父,从外面转了一圈,回家来了。倒背着双手,昂首挺胸的,快步走进这老四合院里。

他们的四祖父叫孔光彦,听说还起了字名叫孔少雄呢,今年75岁高龄了,是他们四个祖父中唯一健在的一个祖父,还有个三祖母,是四个祖母中唯一健在的一个祖母了。

他们的四祖父个子中等,人有些瘦,穿着一身黑黑的衣服,戴一顶黑色的有檐呢子夹帽。头发大半已成白发,满头都是花白的头发,就连长长的下巴胡,也是花白的了。

他们的四祖父解放前在银行干事,解放后被定为上中农成份,后在运动中被划为“四类分子”就受了大罪了。这里批,那里斗,大会小会的坐“土飞机”,被人压上去,站到台了旁,批斗完了再压下来。头上戴着写字的纸高帽,胸前挂个写字的牌子,压着游街。缝年过节开大会,还要和全大队的其他那几个“四类分子”扫大街,大路上洒水。

现在好了,他们的四祖父被平反了,摘掉了“四类分子”的“帽子”,虽然经受了好多年的磨难,但性格刚强,除了强制劳动改造,没有参加劳动过。腰没有弯下,还是挺的直直的,头没有低下,依然是昂仰着。

“爷,您回来了。”“尕爷,您浪去了吗?”他堂弟孔耀卫,他和孔耀远,先后问他们四祖父道。

他四祖父看着这三个同年生差不多一样大的重孙,他们兄弟仨,举起右手,捋了两下长长的花白胡须,若有所思的样子。

忽然,他四祖父眼睛一亮,从他们仨兄弟每个人的脸上都扫过一眼,有些慎重其事的说道:“你们三个过来,今天我给你们出一道题,考一下你们。”

“鸡兔四十九,一百个爪爪遍地走,问一下你,正好有多少只鸡儿?有多少只兔子?” 他四祖父说完后,来回踱着步,抬一下头,低一下头的提示道:“鸡儿是两个爪爪,而兔子是四个爪子,明白了吧。”

他在这堂屋台子上的南头,他堂弟孔耀卫在这堂屋台子上的北头,他堂弟孔耀远在这堂屋台子上的中间,他们仨各占一方,开始答这道题。

他蹲在这堂屋台子上的南头的土地上,想了想,就找了个小石头,在地上划着,列出个二元一次方程式,往后一行一行的写着。

再来看他堂弟孔耀远,蹲在这堂屋台子上的中间土地上,也拿着个小石头,划了几下,就停在那里,右顾右盼的看了一会,瞪着地上发呆。

而他堂弟孔耀卫,则蹲在这堂屋台子上的北头土地上,手里拿着个小石头,地上什么也没有去写,呆呆的蹲着,看手中的小石头。

他四祖父,来回在这堂屋台子最前面,来回踱着步,走了一会,他停下来了,从在这堂屋台子由北往南,先慢慢走着看了看。

约莫有半个小时的功夫了,他四祖父先是走到了这堂屋台子北头,看了一下他堂弟孔耀卫前面的地上后,头摇的就像巴郎鼓儿。

走过来到这堂屋台子中间他堂弟孔耀远前的地上看了一下,也慢慢的摇了两下头。

最后走到这堂屋台子南头,弯腰仔细看了一会他在地上划着写下的一大摊,有横式,也有竖式。他四祖父边看着,边脸上露出微笑。然后直起身来,有些激动的说道:“我知道了。”捋了两下长长的花白胡须,两手往后倒背起来,昂首阔步,扬长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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