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她跟着我俩就真只是巧合?”黑无常见状也是满脸疑惑。
他不甘心地用自己的脸贴着那名女子的,还故意左右晃了晃,数秒之内换了不知多少个鬼脸,女子却仍旧不为所动,气得黑无常抡起勾魂锁上端的镰刀直接架在她的脖子上。
“再装傻就把你脑袋割了。”他恶狠狠道。
女子这回终于目光在周围环顾了一圈,见没有人注意到自己,居然偷偷用手捏了捏肩膀,正好是勾魂锁所放置之处,还小声嘀咕:“今日肩膀怎么酸痛起来了?”
黑无常将嘴角勾起诡异的弧度,随后腮帮子一鼓,手中狠很使力,勾魂锁的镰刀便直接朝她的脖子划去,可就在几乎离她的脖颈只有一线之隔时才猝然停下。
“娘的!真是油盐不进。”他气得牙痒痒。
小白在一旁拉了拉他的袖子:“她好像真的看不见我们。”
不得不说这的确是一个叫人沮丧的发现,难道那日他那种强烈的感觉竟是错的?他抬头看了看女子,模样还是那副模样,可是总觉得眉宇之间似乎少了些什么。
那日在碧玉阁里,她身上总有一股让自己熟悉的气息,可如今站在这宫殿之前,那种感觉就彻底消失了。
就在他们犹豫下一步该做什么时,旁边一位上了年纪的老臣忽然走上前,直接与女子四目相对,随后朝坐于金銮殿中的女帝行了个官礼:“陛下,太女殿下学业精湛、谋略过人,必能胜得此任。”
小白却是一愣,这人称呼女子为……太女殿下,难道这人便是风鹤当朝太女?
他们猜到女子身份尊贵,却没想到尊贵至此。
可女子不知是因为听过的奉承太多,亦或是落在她头上的任务太过繁重,居然面上一丝喜色都没有,反而眼神躲闪,垂下眼也不回话,与在碧玉阁里意气风发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太女,你意下如何?”女帝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能听得出有几分苍老,应当是有些年纪了。
“但凭母皇吩咐。”女子一愣,面露惶恐,随后走过去连忙应道。
“这家伙在窑子里还挺能说的,怎么到正经地方来就跟个瘪三似的。”黑无常一脸鄙夷,“这风鹤的皇室后继无人了?怎么选这么个人出来做太女。”
这下连黑无常都看出此人的不对劲,小白不由又多看了两眼,然后点点头:“嗯,的确奇怪。”
“都跟了两日了,我看这什么劳什子殿下就是个喜爱花天酒地逛窑子的纨绔女,那齐景天也是个二百五,她们这群狐朋狗友能害得了冥王?判官那家伙根本就是杞人忧天。”黑无常抱着臂,轻蔑道,“咱们还是打道回府吧。”
小白圆眸睁着发愣,在脑海中复盘了几遍这几日的经历,但一时也想不出什么结果,再加上本身也是不爱多事的性格,便没有反驳。
以往都是黑无常说怎么办,他就照做了。
一黑一白两道身影正准备离开,黑无常却忽然兴奋地扭过头来:“我忽然有个好主意。”
“什么主意?”小白仰着脑袋问。
“难得不用赶时间,我死之前可没进过宫,要不咱们在这里转转,顺便长长见识?”他仿佛觉得自己做出了一个无比英明的决定,眼里满是得瑟,“小白,你以前有没有进过宫?”
小白不明所以,干净清澈的眼珠边界清晰:“……”
“哦对,你不记得死之前的事了。”黑无常一拍脑门,有些心虚,他知道小白不喜欢听到别人提起他的从前,尽管没有记忆,可每次都会皱起清秀的眉头,然后出身地仰视着自己。
这种感觉,就仿佛是他黑无常在犯罪似的,让人浑身不适。
“好了好了,走吧走吧。”他假装潇洒地掏了掏耳朵,把勾魂锁拽得“哧啦哧啦”直响。
宫门通往金銮殿的通道他们已走了一遍,东西两边则分别是马场与停放銮轿之处,其间马匹之高大、銮辇之奢华,是他们根本无法想象的。
“这些凡人还真是会享受。”黑无常不禁感叹道。
金銮殿之后便是以女帝寝宫为首诸个宫斋阁殿,里面行走的人也从侍卫打扮的女子变为了宫人打扮的男子,虽也是穿着裙装,但比起外头来说,还是简素规整得多。
就在他饶有兴致地想去看看女帝的男妃们时,远处的六角长廊上却忽然走来一队步履匆匆的宫人,手中托着鸡翅木的贡盘,里面装的是各种水果、瓜子、还有些他们从未见过的东西。
“快些!今日已经晚了!辰时上不了香小心陛下砍了你们的头!”旁边一穿着明显华丽一些的宫人气哄哄指挥着。
黑无常的注意力登时被吸引了过去,还从来没见过谁进贡必须把时间掐得这么准。
“进贡?会不会烧纸钱?”小白喃喃道。
“对啊!”黑无常一蹦老高,“还一定要辰时,没准就是在给绝境里那名男子递话!”
想到这里,两人便立马跟了上去,只是宫中道路曲折蜿蜒,绕过一座又一座宫殿,到最后小白已是气喘吁吁,终于眼见着停在最为深幽的一处宫殿内。
房顶是灰彩琉璃瓦,墙面除了以镂空雕刻的梨木装饰之外,靠近地面处还隐约画有图腾,建造之人的用心可见一斑。
但如此低调奢华的宫殿,如今周围却种满苍竹,几乎将其遮得暗无天日,也莫名有些阴森。
一队宫人挨个埋着头匆匆进去,出来时手里的盘子便空了,应当是摆去了供桌上。
他们正欲进去,却听见前头出来的两人正在嘀咕:“就在登基前一夜,陛下就白发人送黑发人,也是可怜。”
“嘘,那位大人现在可是宫中最忌讳说的,小心……”另一人连忙用手作刀,假意在脖子上一抹。
“叫咱们日日来上香又有什么用,总归是不能再活过来了。”
谁知这句还没说完,两人便瞥见方才那名管事的过来,连忙噤了声。
“到了这地方,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别叫我再提醒你们多少遍!到时候皇帝要砍头,谁都保不下你!”
略显凶狠的嗓门异常地大,说得这边两人均是一抖,互相使了个眼色便离开老远,生怕被发现似的。
这怪异的场景倒是叫小白和黑无常更加好奇了,从另一侧穿过墙便跨进去。
内里居然比外面更为阴暗。
四周户窗紧闭,甚至用厚厚的锦帘垂于窗前,遮住了原本就所剩无几的光亮,唯一能用来照明的便只剩四个屋角摇曳的白烛。
宫殿内也铺着红毯,紧接着是一张长贡桌,上头摆满瓜果与筵肴,看成色是每日都会打扫与更换的,新鲜得很。
贡台中央是一盆铜制香炉,四个脚雕刻成六爪龙身,栩栩如生,里面已插上了三根香,算算时间正好是辰时,整个屋内弥漫着幽远厚重的檀香味。
“到底是谁死了,居然这么大阵仗。”黑无常往里瞅了瞅,示意小白跟上。
原来供桌后的墙只是隔断,墙后更是别有天地,只是光线漆黑,站在贡桌这一侧只能隐约辨认出里头挂着一张画像。
两人穿墙而过,因在冥府早已习惯了黑暗,顿时便看得清晰了些。
小白刚想凑近,谁知黑无常忽然转头叫道:“有人端着火盆进来了!是不是想烧纸钱!”
说着他兀自又过了头,只是小白总觉得这画像的轮廓有些眼熟。
他踩着白靴缓缓走近,墙后安静得真是能听到鞋底落下的“嘎吱”声。
巨大的画像几乎占据了整面墙,他好不容易到跟前,仰着脑袋朝画像的脸看去,却登时惊得手一松,哭丧棒都扔在了地上。
画中之人是一名女子,身着金色龙袍,双袖处有金丝绣的白虎蔷薇暗纹,星眸微睁,墨发高束,衬托得下颚线更为流畅俊秀。
“梦千珏……”
小白瞪大眼睛,殷红的唇张开而毫不自知,几乎是梦游一般呓语出声。
她是风鹤人?
而且……已经死了。
小白这才意识到自己昨日因为太过惊讶,漏掉了一个非常重要的细节。
梦千珏怎么会出现在风鹤?
要知道风鹤与别的世界可是互不干扰,也互不联通的,如果只是普通的凡人,怎么可能自由往来其间。
能同时出现在这两处平时世界的除了地府之人,素来便只有一种,那就是厉灵鬼。
厉灵鬼入大乘之境,便有了往来六界的本事,还可幻化成凡人模样,混淆在人群中。
再回想到她既能看见黑白无常,又能幻化成实体肉身,好像一切都符合!
小白忽地浑身一抖,回想起被女子抱在怀里的触觉,那些温热背后,可能藏着无数枯鬼怨灵的魂魄,登时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就在他震惊得手足无措之时,墙后却又传来黑无常的高声咒骂。
“他奶奶的!”他几乎是扯着嗓子道,“小白!不得了了!你快过来!”
小白这才回过神,连忙捡起哭丧棒,拍拍上头的灰,边跑边心里直打鼓。
“你猜这纸钱是烧给谁的?”黑无常正好从火盆中扒拉出一张还未沾黑灰的白色纸钱。
小白艰难地咽了口口水,小声试探:“梦千珏?”
“娘的!你怎么知道的!”黑无常吓得更为大声。
“那里头挂着画像,也是她。”小白朝墙内指了指。
“啊?!”黑无常像团黑风一样快步冲了过去,凑近看了几眼终于也不得不承认,这就是那个帮他们超度了恶魄的女子。
“真是她!她根本就不是什么道士!他已经死了!”方脱口而出,黑无常也意识到了不对劲,“那她……”
“我们恐怕得回冥府,借判官的生死簿看看。”小白与他瞪得如铜铃一般的眼睛对视,郑重道。
“走走走!还管什么齐景天,赶紧回去!”黑无常拉着他便往外走。
一般通向凡间的地狱门开在何处,他们必须还得去到那里才可回到冥界,所以他们自然也就仍旧要穿过那条花街。
路过碧玉阁时,小白忍不住又往里张望了几眼,并没有再看到女子的身影,心中却愈发沉重。
到了冥府中堂,地上还跪着几个瑟瑟发抖的魂魄,青衣男子边皱眉翻着手中一本厚厚的簿子,一边又随手在上面做着记号,最后袖子一挥,冥王印重重落下,只听他沉声道:“高原,入五层,蒸笼地狱。”
黑无常直接将勾魂锁往案上一撂,黑着脸抱臂在一旁等着,显然一副不耐烦的模样。
好不容易等判官将底下几个人都发配好,这才抬起头来一脸疑问:“与他通信往来之人找到了?”
“现在来不及管那个了。”黑无常手心一摊,“把你的生死簿借我和小白瞧瞧。”
判官自然是一万个不乐意:“我说好你个范无咎,正经差事不干,要我的生死簿做什么?”
“你知不知道我们遇见什么了!”
“什么?”判官抬眉道,“难不成是厉灵鬼?”
听到厉灵鬼三字,黑白无常两人均是愣在原地,脸僵得好似地窖里的寒冰。
判官见他俩这反应,登时倒吸了一口凉气:“不会吧?那你们……”他边说边上下打探了两人一番,还是摇摇头觉得不像。
画外音就是遇见厉灵鬼,凭一个黑无常加一个弱得不能再弱的小白,根本不可能有逃生的机会。
“哎呀,叫你借你就借,怎么这么磨蹭。”黑无常被他这眼神气得不轻,直接要从他手里抢,判官却反应更快,直接一个转身躲开,反而将生死簿递到小白跟前:“小白,你拿着看,我怕他给我弄脏了。”
小白没有心情同他们吵闹,满脑子只有弄清女子身份这一个念头。
他接过生死簿,翻至风鹤一章,不停地快速朝前翻阅。
因为既不知道梦千珏的生辰八字,又不知道她具体是何时死的,只知道一个名字,只能一个一个翻过去,整个风鹤之地有那么多人,他登时有些急躁。
这种着急得心跳加速的感觉对他来说实在是太过陌生了,从他有记忆以来,他从来没有如此渴求一件事的真相。
他似乎希望找到那三个字,可又害怕找到那三个字。
“我跟你一起看。”黑无常也凑过来。
整个冥府中堂只剩下“刷刷”的翻阅声,两人均是越看脸越黑。
判官终于看不过去,一把又夺回来:“给你们你们也不会看,我就发善心替你们找找,那人叫什么名字?”
“梦千珏。”小白道,随后拿出袖子里的纸片,将每个字都写清楚递给他。
只见判官两手一捻,闭上眼,手心处便腾然升起一股青色淡光,随后书页竟自己翻动起来,直到翻过最后一页。
“嗯?”他疑惑地睁开眼,郑重看着两人。
“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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